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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細微中透深邃于細膩中見醇厚

2012-04-12 12:01 作者:天地飛鴻(嚴忠貴)  | 4條評論 相關文章 | 我要投稿

于細微中透深邃 于細膩中見醇厚

楊朔詩化散文的藝術特色

楊朔(1913-1968),山東省蓬萊縣人,是我國著名的散文作家。1978年出版《楊朔散文選》,收入優(yōu)秀作品六十篇。這些抒情散文,大多數(shù)為廣大讀者爭相傳頌,有些當時就被選作中學語文課本的教材。它們確實代表著楊朔一生文學創(chuàng)作的最突出成就。

楊朔的抒情散文,創(chuàng)作思想是“應該從生活的激流里抓取一個人物、一種思想、一個有意義的生活斷片,迅速反映出這個時代的側影?!?1)他以詩人的敏感從現(xiàn)實生活中的浪花中,捕捉時代精神的旋律,一方面注重描寫新生活、新時代的絢麗色彩,另一方面又注重描寫普通勞動者真誠、樸素的感情,從他們身上富有哲理性的發(fā)掘至真至美的詩意——“凡是生活中美的事物都是勞動創(chuàng)造的?!保?)

楊朔具有濃重的詩人氣質,“善于在一片奇景,一幅花草的素描里,再現(xiàn)當前的生活。”(3)楊朔明確提出了詩化散文的藝術主張,“我在寫每篇文章時,總是拿著當詩一樣寫”(4),正因為他在自己創(chuàng)作實踐中孜孜以求“詩”的目標和審美理想,對當時的散文創(chuàng)作產生了不可低估的積極影響。

以下嘗試談談楊朔如詩散文的藝術風格。(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和人相聯(lián)系,被美好的思想感情所照亮。

“楊朔的散文是新時代、新生活的贊歌,也是普通勞動者的贊歌”(5),善于從平凡的勞動者身上發(fā)掘出詩意美,描寫普通勞動者獻身社會主義建設事業(yè)的執(zhí)著精神和高尚情操,以革命者的情懷展示中華民族內在的晶瑩剔透的心靈。散文雖有的狀物,有的繪景,都少不了人的描寫,都與人相聯(lián)系。楊朔寫人,不追求情節(jié)的曲折,而著意于以白描手法勾畫人物的音容笑貌、神情語態(tài),揭示人物的內心世界。從而讓人物的思想感情,像破云而出的陽光照亮了文章所狀之物,所繪之景,照得全文通體璀璨奪目;又如皎潔的月光,給景物灑上了一層朦朧而透明的華輝,讓人強烈感受到一種含蓄蘊藉的詩意美。如《荔枝蜜》里,養(yǎng)蜂員老梁領我參觀“養(yǎng)蜂大廈”,對人物進行了語言描寫:

老梁贊嘆似的輕輕說:“你瞧這群東西,多聽話!”

老梁說:“能割幾十斤,蜜蜂這東西,最勞動。廣東天氣好,花又多,蜜蜂一年四季都不閑著,釀的蜜多,自己吃的有限,每回割蜜,留下一點點,夠它們吃的就行了。它們從來不爭,也不計較什么,還是繼續(xù)勞動,繼續(xù)釀蜜,整日整月不辭辛苦.........”

這里老梁是在贊嘆蜜蜂,其實也是在贊美“在水田里,辛勤的分秧插秧”的農民,在贊美勞動人民的辛勤勞動,“為人類釀造最甜的生活”的奉獻精神。如此前文“每逢看見,感情上疙疙瘩瘩的”小蜜蜂,“調上半杯一喝,香里帶著股清氣,很有點鮮荔枝的味兒”的荔枝蜜都漾溢出不平凡的耐人尋味的意味。

“對散文寫人,有的比作素描:寥寥數(shù)筆,活靈活現(xiàn);有的比作淡畫:輕輕勾畫,呼之欲出;有的比做雕塑:三刀兩斧,神形畢肖??傊?,這些比喻中都包含一個“粗”字的意思”?!按_實,粗字是散文寫人的特點?!保?)但是大凡優(yōu)秀的散文作者在寫人時,粗中有細,而且非常細,細到入木三分。楊朔寫人就注意了粗中有細,如《浪花》里:

“我不禁對那老漁民望了幾眼。老漁民長的高大結實,留著一把花胡子。瞧他眉目神氣,就像秋天的高空一樣,又清朗,又深沉?!?/p>

運用比喻修辭,刻畫了老漁民的樸實、豪爽的性格,猶如電影的慢動作,緩緩的盡情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又仿佛把一個細胞,置于顯微鏡下,加以放大,清楚地告訴讀者。

再如《櫻花》作者描寫了在箱根遇到的一位靦腆秀美、柔弱膽怯的下女君子姑娘,起初描寫了君子猶如一只驚魂不定、形單影只的柔弱小。作者哀其不幸、憐其不爭,帶著悵惘的疑團將要離去。這時忽然間停電,宣告罷工斗爭已正式開始,她忽而判若兩人,柔和的眼睛里“有兩點火花跳出來”,由此作者看到了飽受摧殘的櫻花,“也能舒開笑臉”,能忍受風寒,“更能沖風冒雨”,這才是日本人民真正的性格。在關鍵之處,作者通過細致描寫,把君子的本質特征展現(xiàn)出來,表現(xiàn)了人物的美好追求和不畏強暴的抗爭精神。從君子那對柔和的眼睛里跳出來的“兩點火花”,照亮了“風雨中開放的櫻花”,賦予其奇特炫目的光彩。

二、設眼點睛,化實為虛,曲中見奇。

散文,是常常取材日常瑣事,著筆于事物細處,卻偏偏能讓人從平凡之中辨出新異滋味,在細微之處窺見宏旨精義,做到所謂“一粒沙里見世界,半瓣花上說人情?!保?)楊朔的散文構思就“善于從大處著眼,小處落墨,抓住一人一事一景一物,生發(fā)聯(lián)想和想象,洞隱燭微,見微知著,作品思想得到寓大于小,寓遠于近的藝術表現(xiàn),因此具有詩的視角和詩的容量?!保?)這歸功于作者體物入微,善于運用“畫眼睛”的藝術。體物入微,并非是觸及事物的細微末節(jié),而是對于事物內部或事物之間繁雜錯綜深邃微妙聯(lián)系的摸索和發(fā)現(xiàn),古人論文云:“理不可以直指也,故即物以明理;情不可以顯出也,故即事以寓情?!保?)要做到即物明理、即事寓情,就要找到理與物、情與事的聯(lián)系,對這一聯(lián)系揭示的愈精愈巧,則文章的意境也就愈深愈新。

意境的構成的最基本的因素是形象,楊朔的散文都注意刻畫、抒寫一個主體形象,憑著它,營構意境的輪廓,憑著它傾注作者內衷的詩情,從而因小見大,以少勝多,以有限展示無限,以集中凝練的形象傳達豐富深刻的思想?!督鹱炙?a target="_blank">夜月》是以人面獅身斯芬克斯石像臉上的“神秘表情”作為眼,來構成意境的內核。開頭部分敘寫夜色沉沉中金字塔向人們展示的魅力,引起作者的茫茫情思,為表現(xiàn)和揭示斯芬克斯的神秘表情,定下了特殊的格調。第二部分把歷史和現(xiàn)實聯(lián)系起來,為表現(xiàn)和揭示神秘表情投下鮮明的時代色彩。第三部分在渲染月亮露面,金字塔遠近一片靜的氛圍后,才正面描寫斯芬克斯的形象,臉上“永遠是個猜不透的謎”的表情,又借埃及朋友的嘴,老看守堅貞如一的氣節(jié),從思想上對神秘表情寫照傳神,最后部分借老看守的話揭破謎底:斯芬克斯“面向東方,五千年了,天天期待著日出”。這篇散文,作者把握住神秘表情這個眼點,作為意境構圖的支架,對各種風景畫、風俗畫和人物畫,進行了由遠及近,抽絲剝繭的有機安排,借這個形象抒寫了埃及民族從古至今五千年來不屈不撓、英勇悲壯的歷史。

可見眼往往是散文詩情吐發(fā)的依據(jù),又是詩情的泉口,散文畫眼有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藝術功能。畫眼必須點睛,點睛是散文畫眼睛的最后一筆,也是極為重要的一筆,是對眼本身的一種藝術闡述,點睛是散文意境之跌宕,主題之開掘,詩情之升華的必然,有如夜空中一道閃電,恰是出墻綻放的一朵紅杏,點燃了讀者的眼睛。如《雪浪花》結尾部分描寫老泰山退場的畫面:

“西天上正鋪著一片金光燦爛的晚霞,把老泰山的臉映得紅彤彤的。老人.......彎腰從路邊掐了枝野菊花,插到車上,才又推著車慢慢走了,一直走進火紅的霞光里去。”

這樣便把自然美精神美抒情美渾然一體涵容在一幅圖畫里,“黃昏頌”的主題因而顯得含蓄悠遠、詩意雋永。

有的作品作者不是以畫點睛,而是以隱而不露詼諧幽默的話語啟迪讀者思索回味,去領略作品的題旨。如《野茫茫》:

“前后在野獸世界里轉了五個小時,我的神智弄得有些奇怪,看見耕地的水牛,疑心是野牛,看見農家門口臥著的狗,也當是野狗——仿佛什么都是野的。對面開來一輛汽車,里頭坐著幾個軍人,放肆的高聲談笑,一聽就知道是美國人。奇怪,我也覺得他們是野獸?!?/p>

三、題材細微而詩意醇厚,語句尋常而蘊藉婉麗。

讀一篇好的散文,常常是如啜香茗,余香滿口。這來自思想的精粹、意境的雋永,同時也來自作品的語言美。楊朔并不以為散文可以任意放肆筆墨,而是象寫詩那樣,用詩的比興手法,托物言志,借景抒情,以創(chuàng)造詩的象征比附境界;再三剪裁,推敲字句,然后寫成文章,以結構的縝密精美,著力表現(xiàn)抒情詩般的思想內容。楊朔就說過:

“我在寫每篇文章時,總是拿著當詩一樣寫。我向來愛詩,特別是那些久經(jīng)歲月磨練的古典詩章。這些詩差不多每篇都有新鮮的意境,思想感情耐人尋味,而結構上的嚴密,選詞用字的精煉,也不容忽視。我就想寫小說散文不能也這樣么?于是就往這方面學,常常在尋求詩的意境?!保?0)

楊朔的散文,許多題目就有詩意,如《金字塔夜月》、《晚潮急》、《野茫?!贰ⅰ肚镲L蕭瑟》等。但題目不過對作品作了詩意的概括,也加強了整個作品的詩意,但根本還是作品內容?!白髡咴谒械娜粘,嵤轮?,感著無上的甘露味?!保?1)善于從生活礦山中采掘具有詩意的礦石,用美好的思想感情去冶煉它,發(fā)掘出平凡中蘊含的不平凡的意義,灌注灼熱的革命感情,作品具有濃烈的詩的質素?!恫杌ㄙx》先描寫了西山華亭寺的花事,描寫了一幅“深似?!钡漠嬅妫缓蠊P鋒一轉,贊美養(yǎng)花人的勤勞質樸和用花美化生活的高尚心靈,字里行間流漾著花與生活、美與創(chuàng)造之間的哲理情思。然后又拓開一筆,渲染茶花中間一群孩子甜蜜的笑臉,嘰嘰喳喳的笑語。最后總收一筆畫龍點睛:“用最濃最艷的朱紅花一朵含露乍開的童子面茶花。豈不可以象征祖國的面貌?”,使意境的展示虛實相生、峰回路轉,思想的揭示步步開拓,曲徑通幽,因而形成了富有詩意的意境。

狀物寫景極盡自然的風采,如寫桂林山石,“兩岸都是懸崖峭壁,累累垂垂的石乳一直浸到江水里去,像蓮花,像海棠葉兒,像一掛一掛的葡萄,也像仙人騎鶴、樂手吹簫……”。且寫景,既有自然美,又成為創(chuàng)造意境、深化主題的重要手段。《畫山繡水》,作者不惜工筆去描繪桂林山水,將古老的傳說、山水的秀美、嶄新的生活自然相聯(lián)系,將自然美升華為生活美藝術美,猶如無韻之《離騷》。

楊朔散文的語言技巧嫻熟,很注意選詞用字的精煉,表現(xiàn)為清新俊逸、蘊藉婉麗的風格。語言簡潔而瀟灑,回旋盤繞,如絲如縷,如山間清泉,潺潺而淌,一句連一句,一節(jié)跟一節(jié),而又句中無余字,篇中無剩言,時與山石相擊,則鏘然有聲,悅耳動聽;樸素而優(yōu)美,離不開作者的精心加工,將“藝術的匠心”藏于“自然的氣勢底下”,像是一位技藝精湛的工匠,運用他久經(jīng)磨礪的斧刀,進行雕刻、鏨鑿。雖“造語平實,卻光彩動人;稍事修飾,亦不失于夸飾堆砌”(12);自然中透著情韻,作者常常將自己置身于萬物之中,同宇宙萬物神晤默契,故其感受往往突破一般超乎常人,更加深細而新奇。要將這種感受寫出來,自然要推敲出一些帶有濃烈的情調、氣氛和作者個性色彩的字句來。如:

“久去異國他鄉(xiāng),有時又難免要懷念祖國的。懷念極了,我也曾想:要能畫一幅畫兒,畫出祖國的面貌特點,時刻掛在眼前,有多好?!?/p>

身在異域,懷念祖國,感情既是飽滿,又是急切的。但是,這種感情通過語言表達出來,不是一瀉無余的,而是曲折的委婉的?!坝袝r難免”說的很婉轉?!皯涯顦O了”表示感情已經(jīng)飽和,蓄積的潮水該出現(xiàn)巨浪噴雪的壯觀吧??墒亲髡邊s不,潮水要噴瀉,再加一道閘門攔?。骸拔乙苍搿闭f的幽婉回蕩,讓急奔的浪頭產生漩渦、微漾。作者產生出畫畫的愿望,這樣的情韻使這篇散文情深款款、情意綿綿,出現(xiàn)了悠然的長長流水,語言節(jié)奏一轉再轉、一折再折,語言氣勢就像上海豫園的九曲橋,翰旋回環(huán);像蘇州的園林,曲徑通幽。

楊朔的散文,做到了文思情趣的統(tǒng)一,起筆自然,似乎漫不經(jīng)心,卻富有生活氣息;行文曲徑通幽,引人入勝;結尾深含寓意,使全篇渾然一體?!耙话悴捎们鷱酵ㄓ?,卒章顯志的園林式結構,于云遮霧障中峰回路轉,層層迭迭,變化多端,顯得縝密精巧?!保?3)從單純中求復雜,從復雜中求簡練,使藝術結構與創(chuàng)造意境、抒寫詩情很好的統(tǒng)一起來,從而形成了屬于他個人的清新俊逸,蘊藉婉麗的藝術風格。

但是楊朔一些比較有名的作品在構思上存在著固定的模式,愛用“托物言志”,慣用比興和卒章顯志的手法,因刻意求詩,過于追求散文結構上的精致,反而失之雕琢,在藝術表現(xiàn)上留有雷同化的傾向和求工的斧跡。然而“他的散文總是那么刻意地追求美、構造美并且熱情地歌頌美,總是那么執(zhí)著地去尋求文字的詩情畫意,渴求做到形短意長、言微旨遠”(14),不少作品至今仍有較高的審美價值,在文壇上贏得很高的聲譽。

引注:

(1)楊朔:《海市》小序,作家出版1960年版,第一頁

(2)楊朔:《茶花賦》

(3)周立波:《散文特寫選(1959-1961)序言》

(4)楊朔:《東風第一枝》小跋,作家出版社1961年版,第一百四十七頁

(5)《中國當代文學》第二冊 上海文藝出版社343頁

(6)《散文的藝術》 百花文藝出版社 1981年76頁

(7)郁達夫語

(8)《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吳宏聰、范伯群主編 1991年版 539頁

(9)清劉大櫆《論文偶記》

(10)楊朔《東風第一枝》小跋第147頁

(11)轉引自《小品文研究》

(12)《散文的藝術》百花文藝出版社30頁

(13)《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吳宏聰、范伯群主編541頁

(14)《中國現(xiàn)代文學作品選讀》下冊錢谷融、吳宏聰主編419頁

參考書目:

1、吳宏聰、范伯群《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武漢大學出版社

2、錢谷融、吳宏聰《中國現(xiàn)代文學作品選讀》下冊

3、王慶生《中國當代文學》上海文藝出版社

4、錢谷融《中國現(xiàn)代文學作品選讀》下卷 華東師大出版社

5、《散文的藝術》 百花文藝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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