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街與墨池（7）

七、三游與詩仙

雪花是冬天的精靈，那個來自江西永豐的七品芝麻官不喜歡峽州（宜昌）冬天的濕冷，只喜歡雪天帶來的那份寧靜和安詳。站在那個不過就是畝許的水面、可是因為與郭璞有關而名噪一時的洗墨池邊抬頭望向混沌的天空，稀散的雪花從看不見頂?shù)纳n穹飄落下來，緩緩的，靜靜的，柔柔的，那是一種讓人不忍觸碰的單純。歐陽修就在輕聲地讀著自己所寫的那首題為《戲答元珍》的小詩：“春風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見花，殘雪壓枝猶有桔，凍雷驚筍欲抽芽。夜聞歸雁生鄉(xiāng)思，病入新年感物華，曾是洛陽花下客，野芳雖晚不須嗟。”

這自然寫出的是對洛陽的情思，可也是對自己昔日宦海生涯的回顧。都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其實那些對政局的時論、對政策的建議，不過就是希望得到君王的注意和賞識；都說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其實不過就是錯誤的估計了形勢，糊里糊涂的站錯了隊而已。既然入朝為官，本來就得有宦海沉浮的心理準備，和他在《峽州至喜亭記》里說的峽江行舟的險境一樣：“傾折回直，捍怒斗激，束之為湍，觸之為漩，順流之舟，頃刻數(shù)百里，不及顧視。一失毫厘，與崖石遇，則麋潰漂沒，不見蹤跡?！?/p>

冬日里閑坐在縣衙圍爐品茗是一種樂趣，可是坐久了就想出來走走。歐陽修自己是個讀書人，不過就是到爾雅臺看看郭璞那個風水大師從中州運來的那堆黃土，再信步來到那個因為天寒地凍、池邊也結了一層薄冰的洗墨池邊，體會一下當年郭璞在這里首開洗墨先河，后來者還有許多文人墨客也樂意效仿的樂趣。雖然歐陽修不知道在他之后的南宋時期，還有大詩人蘇軾、大書法家黃庭堅也曾經(jīng)和他一樣曾于此治學，曾在這個傳奇的洗墨池里洗筆，曾徜徉于墨池巷中，但他知道，那些人和他一樣，大多都是被貶于此，也是命運蹉跎之人。

那個憂國憂民的屈原的老家就在峽州附近的大山深處，《離騷》里最有名的無疑就是那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贝笤娙硕鸥Φ哪鞘住堵劰佘娛蘸幽虾颖薄穼懙囊彩牵骸鞍资追鸥桧毧v酒，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劉禹錫因貶遷任夔州（奉節(jié)）刺史而成為在三峽地區(qū)任職最長的一位官員詩人。他用峽江一帶流行的《竹枝詞》寫出：“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币彩且唤^。(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不過，西陵峽口的這座城市更愿意記住由江州（九江）經(jīng)峽州到忠州（忠縣）任刺史的白居易與弟白行簡一同赴任，恰巧碰見好友元稹出峽東下，唐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三人相逢于峽州，便乘舟同游江上。在上牢溪上岸尋幽時，發(fā)現(xiàn)巖壁間有一奇洞，便入洞飲酒敘懷，吟詩唱曲，為記其事，白居易寫了一篇《三游洞序》刻在洞壁上；后來又有宋嘉佑年間（公元1056-1063年），著名文學家蘇洵與兒子蘇軾、蘇轍三人從故鄉(xiāng)眉州（眉山）赴汴京（開封）受任，也同游了三游洞，各賦詩一首刻在洞壁上，三游洞由此而得名。

可是，這座城市最愿意記住的還是那個“詩仙”李白。不僅僅是唐開元十三年（公元725年），他曾經(jīng)在峽州小住，也因為他的那首《早發(fā)白帝城》：“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詩中所表現(xiàn)出的寫景與融情、浪漫與夸張、飄逸與豪放、都達到一個至高境界，至今無人超越的高度。而那首《渡荊門送別》：“流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月下飛天鏡，云生結海樓。仍憐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笨烧f是歷史上最先對江水出峽后的這座城市景象的生動描繪。直到今天，聲稱要把宜昌建成特大城市的官方也喜歡不厭其煩的引用“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來引以自豪。

在這一點上，歐陽修自愧不如。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928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