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zhǔn)帐顷P(guān)中農(nóng)村一年中最重要的農(nóng)時。

小時候，每年六一兒童節(jié)的興奮還沒有散去，農(nóng)歷小滿過后，一望無垠隨風(fēng)翻滾的麥浪，已由青轉(zhuǎn)黃。頭頂?shù)奶栯x人越來越近，風(fēng)吹到臉上已感到些微的燥熱?！八泓S算割”鳥兒不知從哪里飛來，在田間終日勤快地叫著?？諝饫镌缫褟浬⒅柠溝恪８鞔甯鲬舻拇笮诹?，都不敢外出和打工，只等著收麥了。

村鎮(zhèn)道路上的人多了起來，出了嫁的女兒帶著女婿孩子去給娘家看“麥?zhǔn)臁?，又算著日子去附近趕集上會，采購準(zhǔn)備收麥的農(nóng)具物品。往年使用的舊農(nóng)具，早已翻騰出來修補完成，簸箕“舌頭”已換成了新的，踅篩的口沿已重新地箍了一遍，有些松散的掃帚又重新界了一回，去年用斷了一個齒的鐵杈，已找鐵匠結(jié)實地焊好，被老鼠咬破的尼龍袋子，已由家里的女人縫補齊整，就連扎口繩子也換成了新的，墊上小布片兒，緊緊地縫在袋口。上會時裝在心里的，是出門前早都計劃好的一份物品清單，買一把細(xì)糜的掃帚、捎上一張輕巧的木锨、選上一把三股或者四股的鐵叉，抑或是挑上一把趁手的鐮架、刀子，還有必需要準(zhǔn)備的一塊磨鐮用的油石。一樣一樣精心地選好，一遍遍不仔細(xì)地對照心里的清單，數(shù)了數(shù)攥在手里的一卷鈔票，不敢遺漏了什么東西，準(zhǔn)備齊全，心里才有了底氣。女人在家早都磨好了一套面粉，特意多收了幾升白面，蒸了花卷。最后要辦的，是家里“掌柜的”出門前特意交代的事。買上一些土豆、蒜苔等常菜，因為麥?zhǔn)諘r節(jié)是沒有人轉(zhuǎn)鄉(xiāng)賣菜的。各項任務(wù)完成，一遍遍地點齊了物品，小心地跨上自行車，搖搖晃晃地回家。眉頭舒展，臉上洋溢著滿意的笑容。

光場

天氣一天天地變熱，種在各家地頭的大麥和油菜已經(jīng)熟透。必須提早地收獲后要騰出空地來，做麥?zhǔn)諘r的場苑。剜場、光場就正式拉開了麥?zhǔn)盏男蚰弧?/p>

種在場苑里的大麥和油菜，要用鐮刀剜掉，必須連根、莖、葉全部清理干凈，有一點根葉，場是光不住的。平整好的場苑，和墑時就要用碌碡碾平、碾光。太干不和墑就要“潑場”，用桶挑了水倒進(jìn)大鐵盆里，用碗舀水，均勻地撒潑開去，要使翻起的泥土濕透、平整沒有積水。這個活路一般要在下午進(jìn)行，日頭不釅，不至于場面很快被曬干和板結(jié)。天黑時，村外路上往回走的，都是挑著桶，懶懶地往回挪。拖著兩腿泥，著實累得不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光場是在第二天的清晨。天剛蒙蒙亮，籠里裝了草木灰，拽了用水泥制成的小碌碡，借著夜里的潮氣，小心地試了土的軟硬。光場是有講究的，為了保證平整，只能穿平底布鞋，碌碡碾壓要一行參著一行，又不能參得太深，太寬和太窄都不平整。橫豎間隔著，便于壓光。碰到過于濕的地方，就撒上草灰，避免粘著。場越碾壓得密實平整，夏收碾場時才好用。小碌碡看著輕巧，可一上午幾百遍來來回回地碾壓，也是很累人的。但看著光光平平泛著青光的場苑，拽上一條麥穗，放在掌心揉上一揉，吹一口氣，數(shù)著落在手心里飽滿的麥粒，心里美美的滿是自豪！

割麥

“麥?zhǔn)煲簧巍?。幾天前看上去還泛青的麥子，在夜間的一場陣雨后，變魔術(shù)一般地披上了“金裝”。磨了鐮刀子提了水壺，人人都攢了一包勁急急地?fù)湎蛄颂锢铩?/p>

麥田里熱鬧了起來，滿地里都是人。貓著腰，右手持鐮，先摟住一米見方的麥子攬入左手，揮動鐮刀，只聽見“嚓--嚓”的聲響，很嫻熟地用腳一踢，身后是大小一樣、整齊排列的一行割倒的麥堆。割麥講求腰力和耐力，一晌地貓著腰割麥，腰不好不行。太陽越毒曬得越干越好割。若有些潮濕，刀子易鈍，割起來就費力很多。最不經(jīng)曬的就是我們這樣的“小勞力”。割一會就不停地直起腰來，目測前方地頭終點的遠(yuǎn)近，或者總是回頭數(shù)著身后的麥堆，垂頭喪氣地發(fā)著牢騷：“咋總也割不完？”父親聽了總是訓(xùn)斥我：“趕緊割，看你懶得外樣子，割不完才好哩，那不成聚寶盆了！”猛然發(fā)現(xiàn)地頭路上馱著白木箱的自行車，“賣冰棍的！”立時來了勁，拿了父親給的一角錢，風(fēng)一樣地竄向地頭，買了兩根冰棍回來。小心地揭開油紙，一股奶香撲鼻，呡上一口，冰涼甜爽，毒毒的太陽底下總希望手里的冰棍舔不完哩！

在麥子成熟時，若是下過一場雨，再刮過一陣風(fēng)，那就麻煩了！大片大片的麥子倒伏在地里，不但影響產(chǎn)量，也不利于收割。割“倒麥”并不像直立的那樣順手，費工費時得多。有時干脆請“麥客”來割。小麥成熟時，街鎮(zhèn)的屋檐走廊下，多了成群結(jié)隊背著鋪蓋的“麥客子”。他們大多來自旬邑或者甘肅一帶，體力較好，用的鐮把長刀子寬，割麥既快又好。中午我媽下了湯面，用桶盛了送到田里，每人能吃七八碗，還要喝上兩壺開水。割完麥子，用腳步踏了地的面積，結(jié)了工錢又步行往街鎮(zhèn)上趕，等著接第二天的活。我一直驚奇的是“麥客子”的飯量怎會那么大？還有就是用腳步踏地丈量面積，不用驗算準(zhǔn)極了，叫我這個初中生羨慕不已。

后來又有了專門割倒的機器，麥子被割倒整齊地排在地里，只等拉運碾打了。偶爾，田里也有收割機出現(xiàn)，那家伙我只是在電視和書本里見過，龐然大物一般。但很神奇，從田里開過一遍，就收獲完成，幾個人在車上忙亂地倒著口袋，像打仗一樣。這樣先進(jìn)的家具不是家家都能請的，大都嫌太貴。收一畝地，要頂在工地上打工一個禮拜的收入哩！地頭上來回追著收割機跑的，都是些騎摩托的有錢人和怕出力的懶人。收割機割麥，要求自己先要割一段地頭，為了收割機掉頭方便省事，常因地頭割得太短而與司機多說話。給我四爸割麥時，司機就嫌地頭割得淺了，我四爸說:“我難不成給你把地種成圓的，你來了開上只轉(zhuǎn)圈圈哩！”地頭上的人都笑了起來！年長的人對收割機是不接受的，總說：“拋撒太大了，胡整哩！”

拉運麥子，一般在早晚進(jìn)行。借著潮氣好裝車。裝車子是講究技巧的，麥穗向里，一捆捆左右要參起來，不斷地目測車轅和羊門的中心線，把握著裝在車上麥集的偏移，和車子前后重量的均衡，車子后面裝的沉了，車轅壓不下來，費力，車轅裝的重了，拉車子時要抬著車轅，很把抓人！裝到用鐵叉丟不上去時，用麻繩直拉到車轅上綁緊，只留不足一尺長的車轅把手。拉車子很費勁，男人在前面拉，女人在后面推，車輪子氣要打飽，行走起來要有節(jié)奏配合默契、不緊不慢。經(jīng)常有年輕人在大中午拉麥，這時麥子被曬的干燥蓬松不易綁緊，上坡時用力及速度不均勻，翻倒地頭是最惱人的，兩口子生氣地互相罵著，但絕不打架，因生氣少一個人，這活就做不成了！倒在地上稀亂的麥子，要重新裝車?yán)\，不像新裝時容易，往往得多跑三四回。

碾場

麥子被拉運到場苑里，整齊地倒在一起。每天用掃帚把場苑漫掃一遍，掃去浮土漫填了龜裂紋，避免碾場時麥粒落到場縫里。

天氣晴好的上午，在例行的漫場后，全家男女老幼齊上陣，開始了攤場。用向下彎曲著細(xì)長齒抓的麥鉤和鐵叉，把麥子一堆堆地拉到場面上，用手撕開打散，直立起來堆滿場苑。不能攤得太厚，厚了太陽曬不透，不好碾打，太薄又得多攤幾場，費時費錢。經(jīng)過幾個小時地攤場，幾畝地的麥子被均勻地立在場里。

一中午太陽地暴曬，麥穗上的麥芒乍開著，麥粒隨時都要往下掉一樣。這時候最忙的就是拖著大碌碡的拖拉機了，一會兒在村東，一會兒在村西，一家接著一家地碾場。車?yán)淀仃J進(jìn)場中立著的“麥草陣”艱難挺進(jìn)，轉(zhuǎn)著圈地碾壓。場邊少不了賣汽水、冰棍、啤酒的跟著。打開一瓶汽水送到司機手里，場就會碾得格外細(xì)疏。一直碾到直立的圓鼓鼓的麥稈，變得白白亮亮，扁扁平展地鋪貼在場上時，一遍才告結(jié)束。在第二遍碾壓之前要翻場，把埋在下面的麥草翻上來要充分碾到。一家人大杈小杈地排成一行，一個方向地用鐵杈翻挑著麥草。九十度地轉(zhuǎn)動杈的把柄，麥草飛舞著翻到一邊。一個小時不到，場面上又都是立起來的麥草，只是沒有開始時那么高了。因為車在場里要轉(zhuǎn)圈的原因，要把攤開的麥草鋪成圓形不留方角。圓場一般是大人來進(jìn)行，年輕娃是沒有這個眼色的。

當(dāng)麥場被碾過兩遍，直直硬硬的麥草變得潔白柔軟細(xì)碎時，要起場了。就像是塵封多年的美酒要被啟封一樣地難掩收獲的希望。同樣是男女老幼齊上陣，大杈小杈一起舞動。輕輕被抖去麥粒，麥草被長條狀一行行堆好，由壯勞力用大杈把麥草拾走，在場邊集好。帶著麥穗的生場碾完后，為保證顆粒歸倉，還要碾第二遍的“騰檢場”。集好的麥秸在碾騰檢場時，又要重復(fù)著攤場、翻場、圓場、起場的程序。

碾場需要的場地大，由于車輛緊張，往往很被動。用脫粒機想停就停能隨意得多了。用長長的木桿子挑著帶鉤的電線，掛在電桿上，接通電源就開始了。男人負(fù)責(zé)抱著麥捆向脫粒機口入著帶穗的麥草,婦女戴了草帽在機口前用鐵叉挑運打出來的麥草,小孩子抱著木锨清理脫粒機下流出的麥粒,一家三口就能開交。但脫粒機出來的麥粒打在臉上生疼的,飛舞的灰土把人臟的像熊貓一樣,鼻孔嘴里全是的。機器煩躁的吼叫聲幾日在耳邊余音不斷。

用有十多個竹齒的木杈拾走細(xì)碎的麥草，剩下伴著麥糠的麥粒鋪滿場苑。把這些麥糠麥粒集中起來的運堆堆到場中間,要趁著有風(fēng)揚場,把麥糠和麥粒分離開來,收獲純純凈凈的糧食。揚場是技術(shù)活,用木锨鏟起一锨混著麥糠的麥粒,锨板稍斜地掌握著角度,拉出一道弧線向空中揚起。借著風(fēng)力,麥糠與麥粒在空中分離,飄向一邊,像下雨一樣垂直落下的是光光的麥粒。男人揚場,女人打掃帚,借著木锨每向空中揚起時,用掃帚輕輕掠掃著麥堆上落下的小段的麥秸,動作配合默契。把式好的很輕松就能把麥糠清理出去,而把式不強的,往往不是麥粒揚到了麥糠里,就是麥糠原樣地拌在麥粒中,既費工又著急.這是當(dāng)家男人必須掌握的技藝。

農(nóng)忙時節(jié)全家上陣,趁著晴天龍口奪食,沒黑沒明的干著。最辛苦的要算各家的女人們。因為勞力少，在田里場里和男人一起干著同樣的活，回到家里，男人在收拾了農(nóng)具后還可午休片刻，女人卻要一頭鉆進(jìn)灶房，高溫、煙熏、火燎的，一頓飯基本是流淚流汗的完成。吃完飯后又要趕緊地洗鍋刷碗、喂豬喂羊，燒好開水后小跑到場里?！罢@半天不來，不知道你在屋里弄啥哩？”男人責(zé)怪著。女人一聲不吭地干著手里的活，絲毫不比男人少干！

晾曬

碌碡和脫粒機的聲響日漸稀疏，場里立起一個個高聳的麥秸集的時候，收割碾打基本結(jié)束。糧食的晾曬同樣重要但輕省了許多。晴好的上午，把麥子在場里攤開，經(jīng)過大太陽的暴曬后，要及時入倉。攤開晾曬好以后，想起放假時老師布置的要交勤工儉學(xué)的糧食任務(wù)。利用翻攪糧食的間歇，挎著竹籠去撿拾散落在田里的麥穗。對于老師布置的任務(wù)和家里大人的要求相比，要重視的多。全然不顧麥茬扎手和太陽熱浪的烘烤。

麥?zhǔn)諘r是最容易變天的。上午還是晴空萬里，中午卻看見南面的天空，涌起山峰一樣的云團，白白厚厚的，越聚越高，是要下雨的節(jié)奏。所有人都涌到了場里。有起場的、有收糧食的、有集麥秸的、急急火火地忙著。當(dāng)云團由白亮亮變成灰蒙蒙的，已經(jīng)壓在頭頂時，手里干活的節(jié)奏越發(fā)的快了。云層越積越厚、越壓越低。起風(fēng)了，風(fēng)是雨的頭！風(fēng)雖不大，卻吹得樹葉亂晃。燕子在低空中竄來竄去，人人的心里也跟著毛亂起來，不說話急急地忙碌著。糧食也顧不上細(xì)疏地收拾了，麻利地裝了袋子放到架子車上往回運。我平常一次能拉六七袋子糧食，現(xiàn)在的情形多裝了兩袋卻不感覺到沉。路上碰到的人也都急急地小跑著。拉著車子跑起來卻也感覺格外得輕，家門口的坡竟也輕易地沖上去了。一袋一袋地搬運，雖汗流浹背卻也感覺不到累。只盼著趕緊收完糧食，美美地享受即將到來雨天的清涼和愜意。我是最喜歡這樣的氣氛，有些像打仗，勞累了幾天也盼著下一場雨能歇歇。但我知道只有我是這樣想的。這個季節(jié)的農(nóng)民，沒人喜歡下雨，都恨不得用繩子把日頭拽住，沒黑沒明地曬著，收麥?zhǔn)翘齑蟮氖拢寝r(nóng)民的命哩！

有幾滴雨從空中警告地落下。有人大喊：“快些，雨來了！”滿世界的人都快跑起來，扛農(nóng)具的、抱袋子的、拉架子車的，大人小孩都瘋跑著，像是上了發(fā)條又調(diào)高了一個檔位的機器。雨點已經(jīng)變得豆大，掉落在路上厚厚的塵土里不見了蹤影，泛起濃濃的土腥味。路上的人依舊很多，都相互幫忙地推車子、抱娃、檢拾掉在路上的農(nóng)具。有轉(zhuǎn)身跑回去撿自己被風(fēng)吹落的草帽，就連中午放在地頭吃草的山羊，也在前面拱著頭拽著主人往家跑！雨點越來越密，落到路上厚厚的塵土里藏不住時，路上已沒有了人。低飛的燕子已早已不見了蹤影，街道上散步的幾只雞也蜷縮在一起擠在屋檐下，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田地里空無一人，麥場上的雨水亮晃晃的，泛起無數(shù)個被箭頭射出的水泡。麥秸集在場邊的雨中靜靜地立著，享受著清涼夏雨的洗禮，

雨還在下，滿世界里靜得只聽到雨聲。各家各戶都關(guān)了門，被這突如其來的大雨攆回家的人們，洗了灰塵，端了茶缸子，一遍遍地數(shù)了堆在房中間一袋袋的糧食，估摸著產(chǎn)量，滿意地點著頭。連日的勞累后躺在床上，舒展筋骨，要美美地歇上一覺。

后記

如今，麥田已很少了。白晃晃的溫室大棚替代了原先緑綠蔥蔥望不到邊際的“厚氈子”。機械化操作使種莊稼已變得簡單輕省。種菜賣菜一年四季天天地忙著，每天都有賣菜的收入。不愛種地的年輕人，也早已進(jìn)了城市，或打工或經(jīng)商，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有的在城里買了房安了家，像城里人一樣的生活著，一年到頭也難得回家?guī)状?。家里留守的老人?jīng)管著莊稼。收麥也變得極其簡單，當(dāng)年每到收麥時總愛著急催嚷的這些老人，現(xiàn)在竟也在門口打著牌，就有車把收割機收獲的麥子拉運回來，

“叔，糧食給你倒在那？”司機喊道。

“隨便倒在那，一會就賣了！”老漢頭也不抬的應(yīng)了一聲。

地上鋪了塑料布，倒在上面的麥子趕天黑就被販子收走了，只用兩三個小時就完成了夏收。從城里開車回家的兒子，沒有啥忙可幫，父母收拾了各樣的鮮菜、雞蛋和自家磨得面粉裝到車上，催促著快走。就連想帶孩子看看收割機工作的情形，都得要碰運氣呢！

又是一年麥?zhǔn)諘r！藍(lán)天白云下，一望無際的麥田，忙碌的收割、碾打、晾曬的場景，已成了遙遠(yuǎn)的回憶，只是在夢里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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