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寶大

門檻，門框下端的橫木條，人們每天進出房屋必經(jīng)之路。

童年記憶中，我與家中門檻接觸最多最為親密。這一米左右的門檻，它就成了我幼時的一種安全和依賴。

懵懵懂事，父母親總是起早摸黑大集體忙碌，無暇顧及到家中的我。常常天還沒亮，我還在被窩子里熟睡，父母親就悄然起床生火做飯，吃好關(guān)上了門，他們就下地去了。我醒來家中空無一人，只好自己穿衣下床，踮起小腳尖，夠著高高鍋臺盛著吃好，就在自家門檻旁獨自玩耍，獨自望著天空的云朵，門前的樹木，樹上的小鳥，巷子上來來回回的雞鴨鵝，鄰家奔跑的小狗……就這樣，一天天盼父母從田間歸來，哪怕地上一只小小的螞蟻，也會引起我良久的好奇。

8歲，我牽著母親溫暖的手，跨出家的門檻，再跨進學校門檻。中午放學，我記住了母親的叮囑：回家坐門檻，做作業(yè)，不能瞎溜達。我只能丟下書包門檻一旁，獨自撅著屁股趴在門檻上做著作業(yè)。

晚上放學，蹲在門檻旁，一會兒，樹木、房屋、巷道……黑黢黢的。要是從黑咕隆咚的門前突然竄出一條狗，準會令我嚇一跳。再后來，我就慢慢睡著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父母摸黑回到家，我已蜷縮在門檻一旁迷迷糊糊流著口水睡著了。母親見此情景，匆忙心疼將我喚醒，并撫摸我的額頭和冰涼的小手。等母親忙碌燒好了晚飯，先盛一碗端到我面前。燈光下，坐我對面的母親心疼的瞧著我狼吞虎咽地吃著，并不停地說，兒呀，慢點吃。卻瞧見母親眼里噙著淚花。母親雖生了5個子女，可十指連心，手心手背都是她的肉，對每一個孩子都特別疼愛。

后來，每年的暑假是漫長難熬的，母親每次下地前準會同樣的叮囑：不許外出，不許下河洗澡，在家看書、做作業(yè)。實在無聊，我獨自兒匍匐于門檻旁，玩的盡是小石子、火柴殼、碎瓦片……貧乏的童年，枯燥的游戲，坐在門檻旁，玩得津津有味，不亦樂乎。

門檻，也是我童年吃飯坐過的地方。冬天，屋里潮濕陰冷，屋外陽光明媚，捧著飯碗，坐門檻，面朝陽光，溫暖又舒服；夏天，家中悶熱，巷道上，涼爽的風，慷慨吹來，坐門檻，邊吃飯邊仄耳聽著屋內(nèi)墻壁上的小廣播……

后來，我出外求學讀書，每星期回家一次。當我餓著肚皮匆忙從學校趕到家，一跨進庭院大門，我驚奇發(fā)現(xiàn)，依著門框翹首盼望我歸來的，卻是我的母親了。夕陽下，晚風中，母親憔悴的眼神，靜靜地佇立著，我知道母親在等候我的歸來。驀然，心頭一陣酸楚，并猛然勾起我幼時的畫面。相同的地點，相同的場景，卻是等待與被等待的人交換了個位置。少時不識盼滋味，時光悄然倒轉(zhuǎn)了個身。此情此景，令我終身難忘。

1979年，虛歲18歲，是我高中畢業(yè)的那年的冬天。大早，我準備離開故土，離開我的父母，準備遠行千里。

我清晰地記得，離家那天很冷，外面下著小雨。當一切準備就緒，我彎下身來再摸一摸圍著我轉(zhuǎn)悠的小黃狗，我站起身頭也沒回，就一步邁出了家的門檻。再回頭，卻見我的母親依靠門框在流淚。

我知道，此時的遠行定會讓母親倍感痛苦，俗話說嘛“兒行千里母擔憂”。但是，我今天的門檻跨越，是父母親應該早預料到的吧。他們肯定比我曉得，我今天這唯一一小步的跨出，將是我人生轉(zhuǎn)折點上的一大步。因為他們辛辛苦苦培養(yǎng)了我，不就是為了讓我今天能有這份勇氣和信心跨出這道家的門檻嗎？

當我鼓足勇氣，在細雨蒙蒙下再一大踏步跨出庭院的大門檻，在當天的晚上，我就在興化縣的人武部換上了橄欖綠的軍裝，經(jīng)過兩天兩夜輾轉(zhuǎn)，又跨進到了大上海那個向往已久的綠色軍營的大門檻，成了一名人人羨慕的軍人。后來，我漸漸明白，那一次我的門檻跨越，才真正改寫了我人生旅途上的一個新篇章。

在部隊里，書看得多，知識面廣了，我的人生閱歷也漸漸豐富了，我就慢慢深思起腳下這不起眼的門檻來。孩提時，門檻是童年的一種安全依賴；長大后，跨越門檻，是走向成長的一個見證。人生一世，注定要跨越無數(shù)次的門檻。這一抬腳，一著落，一前進，一轉(zhuǎn)彎，或許就沒有人去深思過，你跨進去的或跨出來的，看似隨意一小步，或許就這隨意的一小步，將會改變一個人一生的命運。

我不會忘記，30年前那個正月初八日下午，我的妹妹流著眼淚從我家的門檻邁出去，幾小時后，當我妹妹再次舉步跨進到她婆家的門檻時，一轉(zhuǎn)眼，她就成了別人家的媳婦了，日后，想回娘家看看，只能抽出空余時間了，卻不能長久住下去，因為婆家才是她真正的家；我的一個曾經(jīng)非常要好的同學，他啃讀了幾年書，眼界兒闊了，翅膀兒硬了，后來和他老婆雙雙持著護照，從國土上的門檻跨出去了。天上、地下幾一輾轉(zhuǎn)，又跨進到了另一國度的大門檻，搖身一變，他們就成了異國的“華僑”。家，成了他們電話的另一頭；村上阿貴，在外做生意多年，也發(fā)了不少財?？刹恢醯模€是見錢眼開，做生意不守正道，想一夜暴富，結(jié)果犯罪了。那天，我親眼目睹幾個執(zhí)法民警從他家的門檻上拖了出來，戴上手銬，又被民警猛然一推，踉蹌上了囚車，又被推進了那個令人望而生畏的牢房的大門檻里去了。從此，一夜暴富的夢幻破滅，他成了個永遠失去人生自由的階下囚……時光漸行漸遠，門檻跨進跨出，對每個人來說，過去的就只能用“回憶”二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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