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興凱/湖北巴東

濤哥的去世很突然，家人沒有任何思想準備，無論是物質(zhì)的，還是精神的，里里外外一團糟，大家都懵懵懂懂的，不知所措。村子里成年男子、年輕女子都外出鬧世界去了，老的口動身難移，小的在學(xué)校讀書，孩子在外工作不能及時趕回，找個幫忙的都非常非常困難。好在村干部關(guān)照，幫忙協(xié)調(diào)，聯(lián)系負責(zé)生活、鬧夜、安葬的班子，總算體面地把人送上山了。

濤哥是個小人物，當過兵、當過村長、當過校長。他說，自己在村里是個大人物，在鄉(xiāng)里是個小人物，到縣里就什么也不是了，沒有幾個人知道我，不算人物。緩過神來他又說，不管怎么講，大也好、小也好，反正還是個人物。他滿意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同齡是奇跡，有一種知足常樂的愉悅。因此，年紀大，精神好，朋友多，少煩惱，隔三岔五總有一些志趣相投的人找上門聊天扯白，說些小人物的人與事，退休生活平淡充實。

認識濤哥是一次特殊的聚會。那年鎮(zhèn)上的吳老師去世了鬧夜，打撒葉兒嗬的班子到后半夜就停了，說是怕擾民，大多數(shù)吊唁的人都陸陸續(xù)續(xù)去休息，好第二天清早幫忙送亡者上山。只有孝子，或是左右鄰舍，或是特別友好的人，才留下來陪亡者熬通宵，表達不言的哀思。吳老師是我的老師，濤哥是吳老師的摯友，自然都留下來了。

人少的時候，夜是很難熬的。于是有的打牌，有的講古，有的玩手機，濤哥屬于講古的一類，多半是講人生、講事理、講感悟，按志趣我加入了他的圈子。

隨著鎮(zhèn)上紅白喜事相聚的增多，對他的了解也就多了。他一生當官不大，但樂于助人，有激情、有思想、有德性，口碑普遍向好，現(xiàn)實社會少有。(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濤哥是解放前國民黨的老兵，在村子里算是見過世面的人，解放后當了村主任（相當于現(xiàn)在的村長），后來改行當了民辦老師，轉(zhuǎn)正后成了一所中學(xué)的校長，當過縣人大代表、黨代表。他一生得過許多獎狀，起先一排一排地貼在堂屋的墻上，后來返修房子，他小心翼翼地取下來卷起放在箱子里，過一段時間拿出來審視一番，發(fā)現(xiàn)有蟲子損壞，還打藥水殺蟲，晾曬后再卷起當寶貝收藏。除了獎狀，他用過的筆記本、講話稿、參考資料，都整理得整整齊齊歸類用箱子鎖著，放在藏有近千冊圖書的書架頂部，除了他自己，沒有誰動它。

濤哥很有福氣，是地道的半邊戶，愛人是農(nóng)業(yè)戶口，沒有文化，長得標致漂亮，為人熱情謙和，說話見子打子有分寸，為他的工作添了不少人氣。濤哥的朋友到家里來，愛人會立馬停下手上的活兒，給客人泡茶、做飯。濤哥呢，便和客人在房屋周邊轉(zhuǎn)一轉(zhuǎn)，或是看看地里的莊稼，或是看看豬欄養(yǎng)的牲豬，或是搬把椅子在壩子里拉拉家常。飯熟了，愛人會喊一聲“撿桌子吃飯啰！”濤哥立即去擺酒、擺酒杯、拿筷子，再招呼客人上桌子吃飯。那個和諧融洽，令朋友們羨慕不已。濤哥有時也會說“辛苦你了！”愛人總是說“在家不會迎賓客，出門方知少主人，你在外面經(jīng)常招擾別人，朋友到家里來，是看得起咱們，在農(nóng)村，家里有稀客來，是很有面子的事，辛苦什么呢。”

他們是標準的男主外、女主內(nèi)，幾十年如一日，配合默契，村子里有什么事情，兩口子都樂于幫忙，在當?shù)赜泻芎玫目诒?/p>

兩個孩子都已工作、成家，也有了孩子，他時不時要給他們上一上政治課。孩子們有時愛聽，有時不愛聽，他不管，總要一年半載開一次課。他說，家教不可忽視，要想后代有出息，有一口飯吃，就要品行好、身體好、有本事，不要應(yīng)了“前人當官，后人搬磚”的老話，教了孩子，接著教孫子，說不要應(yīng)了“富不過三代，窮不過三代”的周期。年紀大了，他十分在意自己的存在，經(jīng)常教育孩子的話就是“今天你們以父親為榮，明天父親以你們?yōu)闃s，孩子是父母的紀念碑，要一代一代刻好碑文，以昭后世。”強調(diào)做事要有底線，不要違法，要做正經(jīng)事，要講功德，甚至想到自己百年以后熱不熱鬧，說的是“一個好老子，一場好婚事；一個好兒子，一場好喪事”，似乎有一種愿望在里面。所以，他有勞不完的神、操不完的心。

濤哥為人實在，書法寫得不錯，崇拜毛主席，客廳正前方掛的是毛澤東的詞《沁園春。雪》十字繡，后邊上方掛的是“誠信是立人之本，誠信是立業(yè)之本，誠信是立家之本，誠信是立國之本，誠信是金”的個人書法。他對誠信的理解是：誠，就是想的跟說的一致；信，就是說的跟做的一致。他說，沒有誠信是要壞大事的。對看不慣的諸多人和事，總是策略地應(yīng)對，不在公開場合指教別人，而是私下溝通說服，很多人打心眼兒里買他的帳。

他的學(xué)生有不少當官的，縣處級以上就有十幾個，大大小小的老板不計其數(shù)，逢年過節(jié)總有幾個來看望、拜訪他的，聚會的場合他會提及這份滿足和自豪。他家有些酒的牌子我都沒有聽說過，朋友們時常打趣要他請客，他總是微微一笑：一定一定，找時間分享?，F(xiàn)在，濤哥走了，請客是不現(xiàn)實了，他說的那個牌子的酒呢？呵呵。

每次與濤哥聊天，都有一種大徹大悟的感觸，是一種價值人生的培訓(xùn)，是一種充電、一種熏陶、一種享受，經(jīng)歷著，欣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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