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音繞山谷

我真正一覽格凸河的風貌，是她逐步傳揚開成為風景區(qū)之后。那時格凸河的旅游價值剛剛被發(fā)現(xiàn)，但由于地方財政投入嚴重不足，尚未得到足夠的開發(fā)，也尚未收門票。

在紫云縣城工作近二十年，就格凸河，可以說，只要想去就隨便去。有時因事不怎么想去，但是有朋友從外面來，也要陪伴去。其間不知去了多少次，總是結不了那幽幽的格凸情。

有一年的“五一”，和幾位非常要好的朋友專程前往格凸河，享山水之樂。

剛到小穿洞，不可求的美事我們還巧遇了，當?shù)厝艘痪W打了十來斤魚，正好上岸。那格凸河的魚啊，總是與別處的大不相同，一條條30來公分長，手臂般粗而渾圓的身形，沒有肚腹似的，仿佛一節(jié)節(jié)的木棍，微紅的魚鱗表面，水滑而泛著油光——那絕對是原生態(tài)沒有污染的美味！

我們順著出水洞旁邊的巖山小路，小心翼翼地攀爬上去，穿過上面的一個大大的穿洞，走過一片山地，再往上爬，剛到中洞洞口，眼前就是一片神奇的世界——“最后的穴居部落”：二十來戶人家，五柱的房子，周邊都用玉米秸稈圍著，柱頭上都有房梁和檁子，但全都沒有蓋頂，大老遠就可以清晰地看見誰家的細竹竿鋪成的樓上放著多少玉米，掛著多少鮮紅的干辣椒，甚至其他的什么東西。走進洞中一看，還有一個可以打半場的籃球場，旁邊一排長而寬大得多也是沒有蓋頂?shù)姆孔樱鞘侵卸葱W，時值放假，學生和老師都回去了，只有當?shù)氐淖魺嵝牡叵蛭覀兘榻B了這些情況。洞的中間，有一個很大卻很簡陋的水池，巖漿水從百來米高的山洞穹頂處淅淅瀝瀝拋灑而下，那巖漿水哦，看上去，實在是沒有什么能比它純凈了，先嘗幾口，清純、甘甜而凜冽，就像沒有度數(shù)的美酒，也是那樣的醉人！于是乎，盡情暢飲，解盡爬山時的疲乏，然后把水瓶里原先的水全倒了，再灌滿那美酒般的巖漿水。(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小穿洞畢竟不是我們的主要目的地，所以，稍事休息，恢復了體力，再把那巖漿水喝個盡飽，而后意猶未盡地離開。我們下山的途中，上山的人絡繹不絕，越來越多。

我們又坐車返回，到格當橋再轉向真正的格凸河——大穿洞風景旅游區(qū)。

當時雖說是風景旅游區(qū)，但尚未開發(fā)到位，進景區(qū)的路還是泥土路，到處都坑坑洼洼，坐在車上，搖搖晃晃，巔巔簸簸。車徑直開到了大河邊。那時還沒有游船，只有當?shù)厝藙澲綍r擺渡用的小木船，繁忙地送著游客上上下下。

眼看那小木船實在忙不過來，我們背了行囊，順著河邊走到燕王宮洞口，臨河找了個略微平整的地方，鋪開攤子：卷粉、油烙餅、鹵雞、花生米、油炸黃豆、滿是飄紅的油辣椒、番茄醬、霉豆腐，還有其他紫云人吃卷粉喜歡的佐料，一應俱全，碗筷、杯子，全部擺好，女的拌粉，我們男的搬來幾塊石頭，大家胡亂坐著，打開一大壺便當酒（度數(shù)不高的本地米酒），就著油烙餅卷粉鹵雞花生米，在徐徐的河風吹拂之下，一邊吃，一邊喝，一邊賞景，一邊海闊天空地閑談?；蚝鹊脚d起之時，或談到神來之處，我們當中年紀最大的老L拿出短竹笛，即興吹奏起來，那笛音一出，山谷回蕩，大河上一位老船工，忙碌中聽到我們粗人與短笛相和的聲音：

軍民本是一家人，幫咱親人洗呀洗衣裳哎……

老遠扯著嗓門：“吹笛子唱歌那幾個，你們慢慢吃，慢慢吹，我送完他們，再來送你們，我不收你們的錢呵！”那老L啊，老三屆的高中畢業(yè)，情趣無限，讀書時出名的文藝骨干，跟電影打交道，喂了一只畫眉，竟能把那雀兒使喚到自己的肩上、手指上甚至頭頂上站立著歡歌。

那老船工送了幾批客人，怕我們等不及，又對我們扯著嗓門：“你們不要忙，我一定來送你們，說不要錢就不要錢，就是——要唱語錄歌呵！”“好，我們一定唱，你要陪我們唱呵！”“我保證陪你們唱嘛！”

那老船工把一批客人送進燕王宮洞中，就拒絕了其他客人的請求，把小船空著劃到我們旁邊，輕身跳上岸來，找個石頭把纖繩拴好，動作是那樣的麻利：“我來送你們了！”一交談，也是個老三屆，只是讀的初中，一直在家跟泥土打交道，一直在這樣雄奇壯觀的大自然中陶冶著自己的性情。

我們給了他一個鹵雞頭，專門留的，再倒上滿滿一杯便當酒，卷粉沒有了，花生米和豆倒還有一些，他也不客氣，笑咪咪接過，只一口，那酒就去了一半；吃了一半雞頭，又把那半杯酒一飲而盡。我們又為他再滿上一杯，他還是笑咪咪接過，一口喝了一半，又吃了些花生米和炒豆，再把剩下的一半又是一口，骨節(jié)突起而滿是老繭的手把嘴一抹：“走吧！”他吃的時候，我們一邊等，一邊收拾東西，他吃完了，我們也收完了，上船，進燕王宮。

老船工雖說兩杯半把斤酒下肚，動作還是那樣的干練，有力，兩腿一個“八”字站立在船頭，還是那樣的穩(wěn)健，左一竹篙右一竹篙，小船徑直向洞的深處飛奔而去。老船工還和我們一起唱著：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因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所以……我們就照你的辦。

三四個爺們，趁著酒興，嗓音沙啞，分不清聲部，更談不上和諧，只有節(jié)奏大體一致，可那歌聲，充滿著力量，展示著雄風；還有那笛音，清脆悠揚，跳躍激越，青春不減當年。歌聲和笛聲，在河水激蕩的濤聲陪襯之下，仿佛把那宏闊神秘的燕王宮山洞，震撼得更響！

小船進洞后劃了200來米，我們下了船，老船公囑咐說：“你們先玩，半個鐘頭之后我來接你們。不要坐別人的船呵！”

我們走上那河泥淤積而成的小土壩，再轉到雜亂而自然的大小石塊上，看著雄奇的燕王宮山洞，看著一直閑靜轉過石塊瞬間變得湍急的河水，看著刀削斧劈般的洞壁，看著極其巨大與極其細小雜亂而自然的石塊，想象著那無法想象的盤古開天劈地造就格凸河時瞬間的偉力，不禁由衷贊嘆——

如此天工，人巧豈能奪之！

我們盡情地趁著穿天巨洞彌漫下來的天光，賞洞，照相。

不知不覺，老L爬上最大的一座石頭，聳立在那高高的石尖，拿出短笛，又即興吹奏起來：《揚鞭催馬送糧忙》，《美麗的西沙，我可愛的家鄉(xiāng)》，《敖包相會》，《苗嶺的早晨》，一曲緊接一曲，從那短而細的竹管中飛出，迎著那彌漫下來的天光，在燕王宮那恢宏的穹窿和穿天的巨洞中回旋，在那青山綠水中縈繞，輕揚而上，直達九霄。特別是那《苗嶺的早晨》，雖是在下午的洞中，孤零零一人獨奏，然而，在麻山腹地的苗疆，在莽莽崇山峻嶺間，在格凸河湍急濤聲的伴奏之下，又顯示其和諧地回歸大自然的獨特神韻！

我一邊聽著，一邊突發(fā)奇想：要能在這洞中搭一巨臺，辦他一場音樂會，一定神奇絕妙，不同凡響！這奇想應該是很美好的，可惜的是，我未必有能力去實現(xiàn)她！

正想著，老船公來了，接我們出洞，爬盲谷。

那時爬盲谷的石梯還沒有修，完全是當時人們用腳板開辟出來的一條毛山路，彎來拐去，幾步一個回頭，有時翻越石塊，有時踩踏泥坑，雖說是路，其實有的地方還難于通行。我們趁著酒勁，一邊爬，一邊唱，一邊吹。想到的曲子能夠相逢，就粗人與短笛相和；想到的曲子不同，或唱，或吹，各行其事。

千巖萬轉，迷奇樹異草，倚虬根怪石，可以立足的地方，喘口氣，唱幾句，再喘口氣，再唱幾句：

哎，虧了虧，不見畫眉嶺上飛……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送戰(zhàn)友，踏征程，任重道遠多艱險……

可曾閑來愁沽酒，偶爾相對飲幾盅……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

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

有過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過多少朋友，仿佛還在身邊……

……

真是歡喜不知愁來到，正得意之時，腳下一滑，兩手一抓，偏偏禍不單行，抓了一大把的棘刺，似癢非癢，是痛又不是很痛，管他呢，只要不往山腳滾就行。倒下去，爬起來，抹干凈手里的棘刺，正好笛聲起，跟著唱：

九九那個艷陽天來喲，十八歲的哥哥呀想把軍來參……

那一跤起來，酒醒了不少，勁耗了不少，情也添了不少，悠悠喘氣之余，歌聲與笛聲正好相和，往山腳下一看哦，那格凸大河的兩邊，所有游人，一并翻臉往上，距離太遠，看不清他們的音容笑貌，只粗略看到陽光下一張張明亮的臉，想必，他們也是在和我們一起分享格凸大河的秀麗碧水，分享巍巍苗嶺的壯美山巒，分享苗鄉(xiāng)粗獷純樸的民族風情，更分享暢游其間，縱情高歌的無限快樂！

再往上，酒醒了，勁消了，山更陡峭，路更險峻，興致再濃也無力再唱了，還是集中精力，爬山，更令人震撼的景致，還在那更高更險的地方！

十數(shù)年過去了，那縈繞山谷的笛音，猶余韻在耳；那酒中爬山摔倒、且爬且歌的場景，仍歷歷在目，那“不要錢只唱語錄歌”的純樸風情，更永駐于心。去年5月，“格凸河之夏——世界首場洞穴交響音樂會”在格凸河風景區(qū)的燕王宮山洞中隆重舉行，那可是我當年突發(fā)奇想的地方?。〉弥耸⑹?，心中喜不自勝。同時又非常遺憾，工作放不下，未能前往體會這場獨特的洞穴音樂會，體驗我當年的奇想由別人實現(xiàn)以后是怎樣的盛況。

是啊，在很多時候，人總是會有許許多多的奇想，有的自己可以實現(xiàn)，有的只能由別人去實現(xiàn)，更有甚者，有的當代不能實現(xiàn)，得讓歷史發(fā)展假以時日，如此想來，一個人，哪怕生命再短暫，也應該努力去實現(xiàn)于人于己都算得上真正美好的奇想！

2016年8月30日于貴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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