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山漫記

早年讀著中華民族當(dāng)代最偉大的詩人那“一山飛峙大江邊，躍上蔥蘢四百旋”的著名詩句，就想一睹廬山的蔥蘢，遺憾的是多年來總是沒有合適的機會。今年，國慶放假送外孫女到南昌，又別無正事要做，正好可以一了夙愿。

三號一早從南昌乘動車，十點過鐘到達(dá)九江，懷著對神秘廬山的向往，恨不得一下子就飛馳到那山上。到客車站一問，去廬山的客車最早也要到下午兩點過才有。當(dāng)時就非常納悶，在著名的風(fēng)景旅游區(qū)，又是旅游的黃金時間，也是客運的大好時機，為什么九江到廬山那幾個鐘頭竟然不發(fā)一班車？心里不免感到遺憾。時間總是這樣，當(dāng)你急切想實現(xiàn)什么又不能的時候，等待是最漫長的。坐車到九江城內(nèi)繞了一圈，了無興趣，再回到車站坐等。

客車終于向廬山開發(fā)了，離開九江，一路平順，到了北山門，買了門票，車就開始在山中盤旋而上，坡越來越陡，彎越來越急，路越來越險，樹林也越來越秀麗越來越繁茂。搖搖晃晃將近一個鐘頭，到了牯嶺，找到預(yù)先訂好的私人旅店，放下行囊，辦理好入住，已是五點來鐘，就只能急匆匆趁著暮色看看仙人洞了。

到了仙人洞，晴天無云，未能“縱覽云飛”，夕陽急馳而下，暮色之中，霧氣迷蒙，也沒有“豁然貫通”，人多，來不及細(xì)看仙人洞面容，怕趕不上返回的觀光車，就只能如此這般地“到此一游”了。

第二天一早前往三疊泉。觀光車不緊不慢地行駛在環(huán)山路上，樹木繁茂，松杉筆直林立，朝陽溫暖的光輝穿過枝椏與樹葉間的縫隙，投射到路面上，拋撒下些斑駁的金黃，驅(qū)散了籠罩在林中的郁郁的陰暗，更增添了樹林與山道的美感?？諝猱惓Ｇ逍滤?，浸潤著各種樹木的獨特氣息，格外宜人。(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下了觀光車，得走一小段山路，和廬山最親近而又最溫柔的接觸，就在這小段山路之上。山路伴著一條小溪，蜿蜒曲折迭宕而下。溪谷之中，那種在我們家鄉(xiāng)被稱作“磨石”（可以用來磨刀）的大大小小的石塊，小的全沉浸在清澈的溪水之中，被溪水沖刷打磨得圓潤光滑，又把溪水吸附沉靜得澄澈清明。大的石塊根基堅固，迎著溪水的一面被溪水沖刷得干干凈凈，不沾一粒塵土，而溪水沖刷不到的地方，顯示著歲月浸染出的獨特的黑色。溪水淙淙而下，不平的水面折射著清晨溫柔的陽光，又在水底投下一條條各不相同的明亮的光線。哦，這種石塊，這種溪水，我相違已經(jīng)太久了——我們小時候在家鄉(xiāng)，或上學(xué)途中，或從巖山中扛著柴回來，看到這樣的溪水，總得淋漓暢飲，而后或戀戀不舍地離開，或精神抖擻地負(fù)重前行——我于是執(zhí)著地對妻子說，這水肯定能喝。

我們觀賞溪邊景致的興趣正濃，不覺已到了該坐纜車的地方。上了纜車，順著山勢緩緩而下，在纜車中，看著外面的景色，雖說只是走馬觀花，在不可能投身野林消受野趣的情況下，也算是一種享受了，各種各樣的樹木，蔥蘢繁茂，在涼爽的晨風(fēng)中搖曳著，從纜車的兩旁或者底下退去，一棵野生的板栗樹，那茂密的枝椏間，滿綴著針毛直刺向周邊的板栗果，果雖不大，卻是清一色的碧綠，格外惹人喜愛。小溪在我們的腳下，忽左忽右，或急或緩，一路歡歌，向下流淌，琤琤瑽瑽，宛然一曲優(yōu)美的輕音樂，縈繞在綠樹青山之間，歡快地奔向遠(yuǎn)方。

下了纜車，又順著級差很有規(guī)律而去向不定的石梯下行，山路極為陡峭，石梯又有些濕滑，只得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必要時還得攀附著兩旁的樹木藤條。下到一處，有個可以休息的地方，看見有人用可裝二十來斤的塑料壺就著一棵小管子接水，一問方知，是山里負(fù)責(zé)道路維護的員工，接了用管子從山上引下來的泉水做飯。這更增強了我先前喝溪水的欲望，等他們接滿了，我顧不上別的，把水瓶里所剩不多的礦泉水倒了，也接了滿滿一瓶，迫不及待地含了一口，慢慢品味，清醇而甘甜，果然比原裝的礦泉水更富有風(fēng)味，出于大自然的原生態(tài)的獨特風(fēng)味。再往下，走一段，歇一會；歇一會，再走一段，就這樣走走歇歇，到了一條山溝，轉(zhuǎn)到對面山腳，又順著山腳走了一小段，終于到了三疊泉。

左邊的大山，巨崖壁立，如斧劈刀削，飽受風(fēng)雨侵蝕，雖滿身縱橫的裂紋，卻沒有樹木的立足之地，只在雨水可浸潤的地方，長著些遠(yuǎn)看如柔毛的小草。右邊的大山，筆直的山崖被橫亙的兩條窄緩石坡截而成為三段，每一段直立至腳下再稍稍舒緩，一縷清泉從崖頂揚揚灑灑飄逸而下，到舒緩處沖擊著亂石，濺成陣陣迷霧，再匯成一股，又從崖上揚揚灑灑飄逸而下，周而復(fù)始，歷三段懸崖最終墜落而成一泓清泉——這就是三疊泉。泉水纖塵不染，清澈見底，陽光照射之下，粼粼波光投映潭底，幻化成一道道閃閃的金光，韻味無窮；潭中一石，高二米左右，長寬達(dá)三四米，植根水中，又仿佛被那極清澈的潭水托起，清水浮巨石——給人一種奇特的聯(lián)想！人大概也是這樣，惟有清澈、坦蕩、無私的，才擔(dān)得起重任！

據(jù)有關(guān)資料記載，一疊泉頭海拔814．7米，龍?zhí)逗０?05．8米，這樣看來，三疊泉垂直落差竟達(dá)208米以上，這是大自然的神功，只可惜，站在左邊的山腳，距離太近，無論如何一眼總不能盡睹三疊泉雄奇山崖和柔美山泉的全貌。

從三疊泉回頭往上爬，爬一兩百步石梯就得歇一氣，歇了六七氣，應(yīng)該有1400多步石梯吧，直累得雙腿發(fā)軟，大汗淋漓，才坐上纜車。下了纜車，早已是人困腹饑日已高，就著纜車站附近的餐館，休息，吃飯，補充能量，恢復(fù)體力。

飯后乘景區(qū)的觀光車回到最高的山口，再拾級而上，游五老峰。

五老峰地處廬山東南，因山的絕頂被丫口所斷，分成并列的五個山峰，仰望儼然像席地而坐的五位老翁，故名。從山口往上，先到近而稍低的第一峰，山路兩旁，斜板樣的巖石不斷露出，石頭間薄脊的灰土中稀稀疏疏地長著些高低相近而大小、形狀不同的松樹，那些松樹，樹干枯瘦而矍鑠，一身樹皮滿是縱橫雜亂的溝壑，在彎曲突起的節(jié)處，或旁生出一兩棵枯瘦的枝椏，或留著一兩個枝椏枯死掉落后的疤痕，枝椏盡頭三兩撮墨綠的樹葉，表面似乎涂著一層淡淡的銀霜，一副營養(yǎng)不良水分嚴(yán)重缺失的模樣。這一切，正好展示了那松樹在薄脊山地上與炎炎烈日雨雪風(fēng)霜抗?fàn)幍牟磺粨稀?/p>

沿著山崖的邊上轉(zhuǎn)到第二峰，靠山崖的一邊，松樹極少，那山崖上長出的細(xì)草，反而異常繁茂，經(jīng)過秋風(fēng)秋日的歷練和秋露秋霧的洗禮，已披上一層淡淡的微黃，在徐徐秋風(fēng)中搖曳，柔曼而又不失遒勁。

快至峰巔時，一塊不怎么起眼的石頭上，“廬山松”三個字，頓時引發(fā)游人的無限興味。然而，上到峰頂，環(huán)顧四周，并未看到能副其名的松樹。順著崎嶇險峻的山路向懸崖的一側(cè)，小心翼翼向下面走了十來米，站在一塊臨崖的石頭上向下眺望，刀削斧辟般的懸崖上，一棵不很大的松樹讓人眼前不禁一亮——那應(yīng)該就是廬山松，惟有那棵松，才肩負(fù)得起“廬山松”那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齻€字：短促而粗壯的樹桿，從草叢中探出，凌于萬丈懸崖之上，分長出的三根枝椏，最下面的一根，已經(jīng)枯死折斷，半截的樹皮已經(jīng)干枯脫落，露出白花花的身軀，仿佛一生戎馬的老將沙場征戰(zhàn)后留下的斷臂，散發(fā)著令人膽寒的英氣；正中間的一根，雖不粗壯，長勢卻異常令人震撼，虬曲的枝椏，向那懸崖外瀟灑地舒展著，一簇簇松針密密麻麻層層疊疊佇立枝頭，蒼翠欲滴，向藍(lán)天展示著那不屈不撓的偉力；最上面的一根，最粗壯有力，然而，應(yīng)該是在與風(fēng)暴雨雪雷霆的拼搏中，被折斷了，那未曾脫落的皴裂著的老樹皮，宛然一副堅硬的鎧甲，正裹挾著銀霜，不禁讓人從內(nèi)心深處贊嘆：

五老峰巔不老松，風(fēng)霜雨雪仍從容。

枝殘葉翠志常在，咬定懸崖更崢嶸。

說來也怪，上山的沿途，也有不少松樹，大小高低不等，樹桿和枝椏都完好，其生長的環(huán)境，無論土壤的肥厚還是水分的充裕，都是這懸崖上不能相比的，而風(fēng)暴雷霆狂放猛烈的摧殘與破壞性，又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這懸崖，然而，那些緩坡上的松樹，是那樣的柔弱，枝椏纖細(xì)，只在枝頭稀疏地長著幾撮松葉，干燥而枯黃，一副營養(yǎng)不良病泱泱的可憐相。人間若有真諦，必藏于大自然。這廬山松，也像一部無字的天書，或許，只有經(jīng)歷過磨難一路拼搏而不失堅強的人，才能參悟得些許。

又到了第三峰，感受了五老洞的涼爽，驚嘆于鷹嘴巖的奇特險峻峭拔，看著暮色漸起，遙望那第四峰和第五峰，在天黑之前是無論如何游不成了，難免遺憾。于是下了山，坐了觀光車往回趕。

將近五點鐘，到了含鄱口附近，萌生了順便看看的念頭。打電話詢問了游客服務(wù)中心“坐纜車是否擁擠”“時間是否足夠瀏覽景點”之類問題，回答是令人滿意的。于是走了十來分鐘，翻過山口，更令人遺憾的是，到了纜車入站口，那候車的游人之多，上車排隊的無序，都令人驚詫。大約一個多鐘頭，順著人流往前擠，終于登上了觀光纜車，下了纜車，又是同樣無序地?fù)頂D著出站，又耗了一個多鐘頭，暮色朦朧，趕緊沿著近于垂直的曲曲折折的石梯，攀援著兩旁的小樹向下，到得那觀賞“廬山瀑布”的地方，仰望面前的崖壁，只見無數(shù)線似斷非斷似連非連的水珠如聚如散地匯成一縷，裹挾著靄靄的霧汽，慢悠悠輕飏飏拋灑而下——這也算“廬山瀑布”？哪里有一點“飛流直下三千尺”氣息，生長在中華瀑布之鄉(xiāng)，也還受《望廬山瀑布》的一點震撼，看了眼前這“瀑布”，從內(nèi)心深處怨憤，李白的夸張，也未免太夸張了！。興味索然之際，顧不了那么多，還得趕緊原路攀爬著回到纜車站，又是漫長的人流擁擠著上下纜車，又是將近兩個鐘頭！離開纜車站，摸黑到了觀光車站，已九點過鐘，景區(qū)的觀光車，早已收班休息了，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夜幕漆黑，道路漫長，精疲力竭，怎么辦？還沒理出頭緒，就被前面的游客甩得老遠(yuǎn)了——以年近花甲的身板再經(jīng)過如此一天長途而險峻山路上的消耗，徒步回去？要走到多久，路途中會發(fā)生什么，都不得而知！好在，我們保留了旅店老板娘的電話，只得求援，請她幫聯(lián)系車子來接，電話中說費用怕有點高，要50元左右呢。我們可是慌不擇路了，哪管得了租車費用的多少？能回到住所吃飯休息，才是最要緊的！不能回到住所吃飯休息，才是最要命的！大約20來分鐘，一輛面包車來接我們了，趁著車燈看去，車顯得有些破舊，回程也不到10公里，細(xì)想起來，租車費是高了些。但在萬難之中，有人愿意出手相助，就已是莫大的恩德了，得感謝那些樂于幫助的人！后來經(jīng)過詢訪得知，那李白賦詩的“廬山瀑布”，在山的另一邊，最終也未曾和我們見面。

第三天，先游石門澗。又坐了一趟纜車，上下匆匆，迭跟打斗，不禁心生恐懼。放眼望去，周邊全是陡峭的山崖，在順著曲折的石梯路抓著兩旁藤樹攀援而下時，就已經(jīng)感覺前一天過度勞累疲憊而雙腿酸軟乏力了，只下到一半，一座平橋跨過山谷，連著對面的山路，蜿蜒伸向那豁開的“V”字形山口。從平橋上跨過山谷，順著山路觀賞著石門澗奇特的山形，山壁險峻陡峭，圍成一個不規(guī)則的碓窩形山窩，只在山的靠外一側(cè)，敞開一個巨大的“V”字形山口，直達(dá)山窩底部，幾面山上流下的大小不等的溪水，匯在一起，從這山口中流向山外，流向山下廣袤的田野。還沒到山口，就已經(jīng)備感腿腳酸軟乏力了，要到澗底，再從澗底攀爬著回來，想著都令人恐怖！無可奈何，半途而回吧?；氐桨肷?，一個小平臺上擺著一把藤椅，剛想坐上去休息，就有人來制止——那是人家占地用來拍照收費的！遠(yuǎn)處巨大的山幕，烘托著近處一棵勁松：斜立而挺拔的樹桿，向山外舒展著飄逸的長枝，樹頂平展而整齊，簡直就是一頂碧綠的翠蓋，坐在那藤椅上，翠蓋仿佛遮蔽和護佑著上方，使得人與天地自然顯得那樣的和諧。原來，當(dāng)年偉大領(lǐng)袖登廬山時，也曾在此留下過光輝形象，照片在報刊雜志登載后為世人所熟知，那也是一幅人物風(fēng)光攝影的珍品！于是乎，后人就利用這一契機，找到了一處生財?shù)膶毜?，于是乎，其他人來到這里，要享用這片美景，就身不由已了。但畢竟機會難得，趕緊付費，留個影，再去慢慢瀏覽別的地方。

離開了石門澗，經(jīng)二龍?zhí)队吸S龍寺，一路上，峭壁巉巉豐碧草，綠樹森森蔭幽谷，清溪潺潺繞峻石，碧波粼粼耀淺潭。這黃龍寺，據(jù)說明代萬歷年間，僧人釋徹空云游至玉屏峰下，看見這里山勢環(huán)擁，叢林茂密，清潭飛瀑，風(fēng)景幽邃，“心愛之”而在此建寺弘法。寺前有三株參天古木，一株銀杏，二株柳杉，這就是“三寶樹”，為廬山樹木之王，也被譽稱鎮(zhèn)山之寶，柳杉樹齡大約有600年，銀杏樹齡大約有1500年，最大一株直徑為2.8米，高達(dá)34米。這里環(huán)境清幽涼爽，又有古樹為伴，確實是修身養(yǎng)性、讀書悟道的好去處。

黃龍寺和三寶樹下面有一處石刻，淺淡的字跡中透著一種書法的魅力：“莫欲今生勝來世”，細(xì)細(xì)品味，是一番人生的哲理，一個人，如果有來世的話，來世一定比今生好，不要覺得今生比來世好就自我滿足，所以，你得盡心修煉。但我想，給它換一下，從另一個角度來解讀，“莫欲來世勝今生”，也是很有意義的：來世的有無，我可不知道，但今生是人人都不可否認(rèn)的，何必寄希望于那虛無縹緲的來世？實實在在地過好今生的每一天，做好今生的每一件事，真正做到無悔于今生，無愧于未來，也就足夠了。

2014年10月于貴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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