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媽媽對我說，“等你長大了，媽媽就享福了”；長大后，媽媽又對我說，“等你結(jié)婚了，媽媽就享福了”；結(jié)婚后，媽媽還對我說，“等你做爸爸了，媽媽就享福了”；我做爸爸以后，媽媽卻走了。孝心，別等待，永遠(yuǎn)別等待！——題記

老街墻體上的紅條石，風(fēng)化得很不規(guī)則了卻被雨水洗刷得一塵不染，那淡淡的水紅色與石縫間潔白的石灰，形成鮮明的對比，給人歷盡蒼傷的凄楚之美。時風(fēng)把街面上的大青石磨礪得凹凸不平，卻十分光滑。風(fēng)雨中，兩位風(fēng)姿綽約的女子并排向街心走去，兩把綠徑紅底的油紙傘承接瓦檐下跌落的雨水，然后涓涓地流在兩邊鋪面的走廊上。油紙傘下的女人，一個穿著暗紅色的旗袍，裙擺被風(fēng)兒輕輕掀起，露出兩條修長、白皙的長腿；另一個女人一身的草綠色，也是旗袍，那肥臀就像熟透了壽桃一樣，只要輕輕的一掰，似乎就能掰開了似的。兩邊的店鋪玲瑯滿目，里面有掃把、鐵具、青花碗碟，還有裁縫和小吃。

遠(yuǎn)處，漁舟點(diǎn)點(diǎn)。碼頭的石階上，一位漁民斗笠蓑衣，他肩頭上橫著的竹竿上站了七只鷺鷹，前頭四只，后頭三只，竹竿微微地翹著，后頭最后面的那一只張開了翅膀，差點(diǎn)滑下來的樣子。清風(fēng)撥細(xì)浪的江面上，一條破舊的漁船正靜候著它的主人。

……

老街一張張黑白灰暗了的老張片，依次精裝在金碧輝煌的“老街人家”酒店的走道兩邊帝黃色的墻壁上。這家酒店夏天的“涼粉”，晶瑩剔透，冬春時的豆腐腦，潔白盈盈的，都給人一種溫馨愜意的輕松感。

祥平正在這里為母親舉行八十大壽的晚宴。祥平和我是一起長大的玩伴，我在祥平的親朋與老鄰居們的中間落座。正坐上的張姨，似乎不認(rèn)得我們了，只要有人走進(jìn)包廂，她都想要站起來的樣子，口中卻喊的是祥平的小名：“祥子放學(xué)了！” ，唯有祥平家的老鄰居，李叔進(jìn)來的時候，張姨喊的是：“正生下班啦?”，正生是祥平的父親，離世四十多年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可口的菜肴還是心尖上的味道。久別重逢的客人，一起暢談著和張姨為鄰為友的故事，都很感動，也很溫馨！每上一道菜，張姨都熱情地說，“好吃哎，多吃！”，然后木然地看著大家，嘴角上流露出的笑，那么可心。數(shù)年不見的張姨真的老了，但她的微笑卻一點(diǎn)也沒變，還是那樣的親切，那樣地讓人幸福著！

張姨年輕的時候，英姿颯爽，花白的短發(fā)永遠(yuǎn)紋絲不亂，身上的穿衣，即使洗白了色彩，依然是那么得體，那么一塵不染。

晚宴的主食有一道“五谷雜糧”，擺在張姨面前，盤子里有玉米棒，紅薯、菱角、荸薺和水煮花生?？腿苏焓秩∈?，張姨或然掀起自己衣服的前襟，整盤“五谷雜糧”轉(zhuǎn)眼就倒了進(jìn)去，隨即嫻熟地裹住，緊緊的攢在手上。這時的祥平一臉尷尬而又無奈的苦相，張姨卻自言自語：“我家祥子就愛吃這個”，這句話大家聽得明明白白。包廂里頓時寂靜了，空氣凝結(jié)了似的。

許久，李叔親切地喊了一句“張姐”，隨后他低垂的眼角里，便滲出一滴渾濁的淚花。李叔是否感嘆張姨年輕時生活的不易，養(yǎng)育兒子的艱辛，還是感動于祥平對母親的孝道？我不得而知，或者三者兼有。

頃刻之間，客人們注視張姨眼神從詫異到肅然起敬！重新上來的“五谷雜糧”，已經(jīng)不再是一道晚宴的主食，而是母愛。大家無聲地品評，似乎特別有味。

此情此景，令人感慨！

二

我最近見到建川，是在正月的那個雨天。他除了平頭上添了幾縷白發(fā)以外，還是憨厚的微笑，還是那么地壯實(shí)。

從老家驅(qū)車趕回小城，迷迷漓漓的春雨細(xì)得像早上荷塘里飄逸的白霧，透過車窗吹在我的臉上，雖然有些薄涼，還有春草那絲絲縷縷的請香。老遠(yuǎn)處，建川的身形豁然在目，我停車在他的面前。

建川是個孝子。他推著古董一樣的獨(dú)輪車，古董一樣的老娘，他的獨(dú)輪車用桐油檫得油亮，油亮。建川的老娘有哮喘，最怕冬天，所以他冬天是出去做工，而是陪在九十三歲的老娘身邊。建川輕輕的把獨(dú)輪車安穩(wěn)地停在路邊，我小步趨向建川，一拳擊打在他厚實(shí)得讓我嫉妒的胸膛上，他還是那樣呵呵地笑，這是我們之間的見面禮。建川正是推老娘去鄰村的診所求醫(yī)。大媽還認(rèn)得我，她親切地喊著我的乳名，一邊牽住我的手廝磨，一邊向我絮叨她兒子的好，那雙有神的眼睛深陷在一臉的皺紋里。大媽是固執(zhí)的，她這一輩子，除了建川的獨(dú)輪車之外從不乘坐汽車。

建川訕訕地正掏出煙來，我們在下風(fēng)向點(diǎn)上。這時，大媽一聲長長的咳嗽，讓我下意識地掐滅了煙蒂。我擔(dān)心大媽涼著，便催促建川先走，好在正月里我身上到處是紅包，隨手挑了一個厚實(shí)點(diǎn)兒的，放在大媽的手上。

似見不見的春雨中，那輛古董一樣的獨(dú)輪車，古董一樣的老人，漸行漸遠(yuǎn)。

三

不孝者，不以為友，不以為商，不宜為鄰！

五年前，我有幸結(jié)識都江市著名的企業(yè)家肖總。他是山東人，風(fēng)流倜儻，言談舉止之間無不滲出淵博的知識，和人性的光芒。

雖然我和肖總相識多年，但生意上的合作卻還是第一次。老友來訪，合作成功，我固然少不了盛情的款待。豐盛的接風(fēng)晚宴過后，肖總就要回去。我告訴他小城沒有歌劇，也沒有音樂會，只能為他們一行，安排一場晚上演出的大型歌舞劇——“尋夢龍虎山”。

肖總誠懇地拒絕了我，他告訴我打從那次父親因車禍走了以后，母親便性情大變，常?？粗赣H的照片徹夜不眠，身體越發(fā)不如從前了。他還告訴我，不是重要的朋友和重要的合作事項(xiàng)，幾乎不出遠(yuǎn)門。他說：“我只要晚上陪睡在她身邊，用溫水給她泡腳后，才會安然一些！”，又不無詼諧地說：“君子不礙他人行孝，您說呢？”。

我無言以對，卻肅然起敬！

嘴嚼肖總的話語，眼看他不能商量的行色，我只能為他們送行。清脆的喇叭聲響起，肖總的座駕消逝在茫茫的夜色里，他席間所說的“不孝者，不以為友，不以為商，不宜為鄰！”，卻猶言在耳。

我似乎看見了那個五十多歲的兒子陪睡在老母的身邊，我還看見了這對母子情深！

四

去年，我也為岳母操辦七十歲，岳父比岳母大一歲，是前年在他家中辦的七十歲壽辰慶典。我沒有小舅子，卻有三個小姨子，打從我定親那一天開始，岳父便不再是低著頭做人，又從他們的小外甥出生后，就再也聽不見岳父與岳母因?yàn)闆]有兒子的吵架聲。

在岳父岳母看來，我或者不亞于鄉(xiāng)鄰們的一丁二子；在小姨子們的心中，我或許是自豪的哥哥；在我看來，他們是我沒有血緣卻勝似血緣關(guān)系的親人。多少年來，只要我在他們家過夜，早晚洗漱時，端水的，拿毛巾的，擠牙膏的，一溜兒的人。此刻，我真的像王宮里的趙德芳，“八千歲”了。

記得我是借岳父的錢辦的婚事，是岳母偷偷送的陪嫁。光陰似箭，多少美麗幸福的故事，依然停留在垂柳下，那緩緩流淌著的白塔河水的中央，停留在春夏的季風(fēng)里。每每吃到岳父親手種的白菜，蘿卜，還有那青綠青翠的小香蔥，我總是意猶未盡，滿口生香，個中滋味有絲絲的慚愧，還有甜甜的幸福，是我心尖上的味道。

“養(yǎng)兒防老”的思想，根深蒂固在二老的心里，也是他們心中始終不能釋懷的心病，表現(xiàn)在岳父岳母不缺物質(zhì)生活的節(jié)儉中，表現(xiàn)在他們對我刻意表現(xiàn)的親情里。這中感覺，常常讓我愧疚與不安！

“君子何所求，父母何所依”？我常有所想，……

去年的正月初二，我刻意呆在岳父家過夜，意欲化解他們的心病。平日里我不喝酒，而這一天，我竟然陪岳父喝下了滿滿的一杯，這讓岳父感動了。我想這樣，也只有這樣我才有由頭不開車了，岳母才不會趕我回城。我終于可以和岳母談心，陪睡在岳父的床上。

雖然床墊有點(diǎn)硬，過堂風(fēng)還有點(diǎn)涼，卻很慰藉了我的心扉。

又是一年春光美，可我的岳父、岳母明顯的老了許多。正月初二的晚上我再次為岳父暖腳，更想暖暖他的心。岳父不無感慨地說：“你是有身份的人，都做爺爺了卻還來為我暖腳，我不能拖累你??！”。我說，我這不還是兒子嘛，年后和我們一起進(jìn)城好吧，那才是一大家子！岳父終于釋然了，也應(yīng)允了我的請求。聽著岳父輕微的鼾聲，我安然入夢了，夢中我聽見岳父高興地說，“我也有兒子了”。

是啊，一朝為女婿，一生作子嗣。當(dāng)我把一枚枚燦燦的獎?wù)?，和一疊厚厚的企劃書珍藏進(jìn)“百寶箱”之后，我似乎身心輕松了，耳邊又飄來兩歲的小孫女，她背誦詩詞那美妙的乳音：“鋤禾日當(dāng)（江）午，汗滴禾（鵝）下土”，“抬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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