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是老家的那位算命先生，大概早已是年過花甲了吧，一個真正的盲人。然而他卻并不瞎！聽說年青時候他也是健康的，后來由于不治的眼疾才致今日的境況。然而他的境況卻也并不比旁的人有多壞！至少在那樣的地方，凡知曉他的，便以為他算得是一個受人尊重的靈慧的人。也不知興起于何時，人們甚至會說這樣的話——“你呵，還不如個算命的能耐！”這便足見是他的處境的漸漸地好過于旁人了。

好多年前，在有兩、三年不見他后的第一次在馬路上碰著他——“母舅啊，伊儂曉得俄是哪里人不？”那天我便這樣很是隨便地詢問他，并且是誰也都可以這樣很是隨便地詢問。這樣的詢問，似乎是與他交談的開場白，或者是我們這些不經(jīng)世事的與他的一種招呼，當然也不免含著調(diào)皮與嬉鬧。但這樣的調(diào)皮絕不因他的殘缺而起，我們實在是想見識他的高明，想得知他“不可泄漏的天機”，也還想觀摩他那神秘高深的行動和模樣。在孩提時的我們的心中，他是實在神靈的人，是在世的天神。那時候，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記得是油菜收割的時節(jié)，短褲松緊上別了油菜桿質(zhì)的寶劍，我們便是除惡揚善的“展昭”了；那時候，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記得是父親打洲上回家的時節(jié)，肘腕上擱把草質(zhì)的佛塵，我們便是能掐會算的“瞎子先生”了?？上А罢拐选笨偸请娨暲锏娜宋铮孰y見得其真人，但能“知人前世今生”的算命先生即是生活中的，我們也不免總愛詢問——“伊儂曉得俄是哪里人不？”“伊儂曉得俄是麼人的崽不？”“伊儂曉得俄麼時間可以出門不？”總想著從他那里學得些可以在同伴間炫耀的本事，獲得些可以夸耀的訊息，哪怕是一個手勢、一句嘆辭。這樣的手勢或者嘆辭，在不經(jīng)世事的我們的上學路上，會是今天無限精彩和溫暖的回憶。

——“喂，昨日夜里看《華山論劍》么？哎呀，伊儂曉得那個郭靖有幾了不得！好厲害，一個人打一幫！伊儂不曉得，那‘降龍十八掌’… …”不待說完，便比劃著，無論有意或無意，總得在前面的后背上來一掌先。于是，談?wù)撨€沒等開始，這兩個也就追打著跑了開去。

——“伊儂也莫看吧！那電視里頭講麼的沒？明朝夜里到耶儂屋里去看。伊儂去不去？”

——“哪有麼的好看沒！伊儂不曉得呵，昨日晝時，俄儂屋上的萬妹姐，從棉花地里做事到屋里來就暈倒了，不曉得事。無論啥個叫也叫不醒！人中都掐得發(fā)紫，還是不行。不曉得么事原因。”(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嗯？總不是落得魂心吧？那頭上貼紅紙么了？叫水寶的‘打時’么咯？”

——“還是‘瞎子先生’厲害！郭靖可能都比不過耶儂。拿著斧頭往八仙桌的上一打，耶儂一吼，”我們也握緊了拳頭，重重地往下捶打去——“萬妹，伊儂莫給俄到屋里來！”握拳的手伸出了食指，轉(zhuǎn)身來對著后邊的女生，樂呵呵地繼續(xù)說道，“嘿，萬妹姐的一下地就曉得事。真是厲害！”

實在無聊得很的時候，我們也會一手握了竹棍當“持鉤”，“哚哚”地敲著地面，一手搭在同伴的肩上，微閉著雙眼，探步前行，嘴里還不忘念叨——“瞎子算命抽牌哦！”這是兒時無聊的游戲。這樣的無聊總會遭到大人們的喝斥，然后畏懼地認錯，然后羞愧地散去。那天在路邊碰到老先生，見了他的“持鉤”，也就記得我的那時的無聊，也還記得那根“打狗棒”是早已不知在何處“碾作塵”了。但他的臉上的微笑是依然！“依然”的笑容，令人總以為是神秘、高深，而且似乎虛玄；是在自信地賣著關(guān)子，然而溫和輕淡。所以并不讓我不可接受！停下了腳步，認真地聽完我的詢問，睫毛翻動算是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就是微笑，然后就是嘴唇蠕動——“到哪里去?。颗?，街上去給手機交割話費。伊儂是哪里人??？噢，這個事嘛… …誒，佬啊，好多時莫聽到伊儂話過事了。還是在讀書吧？”他的臉上有我常生的遲疑和猜測，我的詢問似乎是個需會神通靈才可得知的秘密。

——“嘸，俄在縣城里讀書。那伊儂肯猜到俄儂是江陳李哪個屋上的人么？”

——“江陳李，佬弟是姓洪吧？”

——“呵呵，母舅好厲害！那陳家麼人屋里嗄？”

——“麼人屋里??？伊儂是要俄給算一卦不是？算卦是可以哈，但是伊儂要拿錢喏！”

——“倒不捫兩句也要錢吶？”

——“那倒也不是。俄張支伊儂是要捫自己的學業(yè)嗄。隨便捫捫當然是可以，但不一定話得準。要是話錯的，伊儂倒是莫怪！依俄看吧，伊儂應(yīng)該是陳家庚寅的只崽，在港上讀高三。差不多吧？陳家人跟李家人，歷史上以來就是親戚。這個事，伊儂還不曉得吧？伊個姆媽，俄叫妹，是一支房下的。伊儂個娘腳不方便，爹的工夫重，供伊一幫人吃得好多苦叻。伊儂可要攢勁讀書哈，可千萬莫學壞樣！”

——“… …”

得了羞愧，也就趕緊地逃離了他而去！我真是聰明，竟不料他的能掐會算的本事。但我也得了誤會，何必要趕緊地逃離他而去呢？這樣的記憶留存于心，便總是壓力！那時的口袋里要揣有幾塊錢，可能還真會請他老先生給卜卜我那時的所謂前程與今日的現(xiàn)實有何異同?；蛟S，我也會活著自在！——生也好、死也罷，曾經(jīng)的預料得了實現(xiàn)或是得了否決，總是定然如此的事，也不至于現(xiàn)今的茫然不知所向、驚慌不知所措吧。

二

人們一般是不會多問的，因為他的回答詢問便是他的職業(yè)，是他生活的來源。所以，不是正式的請愿，他也是不樂于多說的。這“不愿多說”，正是“算命先生”的高明。記得書上有位老先生，面見著員外殷切的詢問，他不作任何言語，只渺然地豎起他修長的食指。后來員外來答謝先生預卜的神靈，他也依然是不作言語，只命弟子前后應(yīng)酬著往來。有弟子實是懵懂，就向先生發(fā)問——“師傅，員外問您他三個公子里頭幾個能中舉，您卻在他面前到底只豎一根指頭，是嘛意思呢？”先生依舊豎起他那修長的食指，然后指著那位弟子說——“你就一根筋！”老家的那位算命先生就決不這般輕渺?；蛟S是道行不到吧，也或許是他所面見的沒一個是員外。但也絕對如此高深！這是職業(yè)的規(guī)范，像是這里的西裝革履者，未必文明爾雅的也須文明爾雅，這是職業(yè)的規(guī)范，未必是秉性使然。

后來讀了幾年科學的文字，也就不再信任他那般套數(shù)了，甚至于有些鄙夷，以為他是在傳播迷信，有時就不免遭我無言的怨恨和疾聲的咒罵。似乎，于他而言，我是真“學壞樣”了！那一回事是這樣的：在老家畈嶺不遠的地方有個叫“大山村”的，是我們的本家，依照農(nóng)村的傳統(tǒng)，那李家的算命先生就自然也是他們的“遠房親戚”了。所以，大山村的人們有著喜慶事的時候是總要給他發(fā)請愿的。那天的老先生辦完事回家，正好經(jīng)過我家的地頭，正好碰著父親的歇犁，兩人便坐到泡桐樹底下也就攀談了起來。依了中國農(nóng)村的傳統(tǒng)，他們是兄弟；既是兄弟那就無所不談了。于是到底說道我了！終于是說道我的高考，說道我的未來不可知的概況。此前三年我就認定，人生是平滑的，從來不會有轉(zhuǎn)折點，所謂的轉(zhuǎn)折無非是人們自己的臆想而已?！澳銈€‘算命先生’又在父親面前瞎嚼什么舌根呢？你連我當下長得啥模樣都不清楚，又怎能預知我的以后呢？”我很是嫉恨這樣的無知和基于這種無知之上的那種自信。就像是現(xiàn)在的人們，以為借著流暢的信息傳遞就可以心知天下一樣，是我嫉恨的對象。可他是連字都不認得的！父親也是愚昧，算命先生的話也是聽得的么？于是我就憤憤了，來到他跟前——“俄自己的事，別用伊儂個瞎子管?！本o接著而來的，便是父親對我的喝罵聲和我自己的默不作聲，和他的一如往常的微笑和探步前行的背影！

但是現(xiàn)在，我也不能再那么自以為是了，反倒以為無害于他人、無害于社會的營生未嘗不有它存續(xù)的必要。何況，在現(xiàn)在的中國能夠像往常那樣給他老先生發(fā)正式請愿的，也已不多了！何況，現(xiàn)在的中國，已有能力去幫像他老先生這樣的去正常營生。何況，現(xiàn)在的中國是多么需要像他老先生這樣的以安某些人的魂靈。何況，他老先生也是并不曾算計于人的，并且他的營生也自有其必要的緣由——雙目失明，單生一女；家底本就淺薄，偏又妻子遭喪。然而他并不曾沉淪，也總是微笑著行走，微笑著營生，微笑著過活！無論行至何處，也總能遭人善待?；蛘哂腥思肄k點喜慶之事，只要路程不十分遙遠，是必要發(fā)正式請愿，請求他的光顧，藉由他的金口道出“上天”的良言，祈求美好的祝愿和彩頭，得一種心安和期盼，也是喜慶的歡娛?；蛘呤怯腥诵纳砟?，為尋一種理解、為得一夜釋懷、為生一朵希望，也是必請他給說道說道的，或在田頭路邊，或在堂前檐底，一碗茶水，一支香煙，也就這么布道。人們是需求請愿，他也樂得說道，是互利行徑——求安心者得心安，謀營生者得生贏。

所以，我開始以為那時的人們的請愿該是一種大義、一種情愛。那時，是自然不懂得這些，即便現(xiàn)在吧，這些所謂懂得的于如今尚活著的人們而言也未必見得正確。但我寧愿是自欺自娛！我愿迷惑耳目的是真實！但我又在想，直到一兩前年也還在想：他到底是如何曉得我的身份的？是他的真能耐么？還是真有他的所謂“天機”在？這里含有很大的道理。

凡是年老且智慧者，在后輩跟前是總愛擺設(shè)他的人生。好像他是真的嗜鹽如糖如命，好像他是非得走橋約會辦事不可的，好像史太公不記他一筆就無法窮究天際人常了。幸好，我也會是個老人！并且可以的話，我還可以吃更多的鹽、走更長的橋。鹽吃得多了、路走得長了，到底是人也見得多了。結(jié)合著自己的反省，摸索著他人的心思，也總能得出個大概——“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或者“棉花樹結(jié)不出桃子”。繼而便有“性格決定命運”、“命運即是現(xiàn)世人生”之論了。這應(yīng)該是真理，是“算命先生”那“不可告人的天機”。所謂神乎靈驗者，終歸是他的會思維的大腦、會聞見的耳目、會說道的口舌。這是真理！是可見日月的科學，像煉丹爐中的化學、古代神話中的美好。——敞亮透徹！尚且年青的我，完全可以相信的一點是：人見得多了，自然可預見尚在成長中的某個人的不遠的未來！所以，就像是英國老牌生物進化論者華萊士所言，人的所謂不知者，也只是我們?nèi)说臒o知了。

三

自遠離了老家，確有好多年不曾見過那位老先生了，所以也一直沒能再向他詢問“我是誰”。偶爾也會在夢醒了之后問問自己——“我到底是誰呢？”自然，答案不會是“伊儂應(yīng)該是陳家庚寅的只崽”這般簡單。但是我又不曾解得過答案！所以也就總不能釋懷。以為書中可以有的吧，于是看過幾本所謂的“大部頭”，思維也就開始變得混亂不堪，言語也就變得虛妄做作。是變得不可免的高深莫測、神秘虛玄了么？還是也可以預測他人的不遠的將來了？終究是連自己的命運也所知了了。

一直以來，是都盼著能有充足的時間供自己自在消費，用來思考于自己有意義的那些問題。所以，我考慮著：是該換個工作環(huán)境或是生活空間了。那天，——是好幾個月前的一天，在不經(jīng)意間接了個電話，被告知有個好的機會待我、切勿錯過?？墒?，我到底是錯過了，并且現(xiàn)在以為是錯得怎樣的離譜！——我竟以為，請假是件很不好的事；相對于這里的工作，我的去趁那個機會是不道德的。于是反復琢磨乃至于掐指謀算：去還是不去，不去還是去。并且以為這是客運淡季，以為是可以臨時購得車票的。但終于等到下決心去車站買票時，客觀的事實還是教我受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教訓！那時候我就想：這就是所謂的“命當如此”吧！我就注定是如當下地生存著。不知老家的那位“算命先生”當初在地頭的泡桐樹下是否也曾給父親講過這么一段我的那時的將來？而如果那時我也能虔敬地聆聽老先生的預告，那么現(xiàn)在的我的現(xiàn)在又會是怎樣的呢？但我歷來是不相信這樣的套數(shù)，總以為“人的命運當由自己決定?！笨晌易约旱拿\又果真如此的么？于是，總得給自己一個交代吧，——便寫些下邊自以為是的無聊的文字。

“人的命運，終究是由自己決定的！”這是每一個現(xiàn)代化的人都耳熟能詳?shù)囊痪鋫ゴ筇栒佟Ｋ坪跤兄薮蟮牧α?，能撥開壓抑人們心智數(shù)千年的漫布人間的陰云，于是濃云背后的燦爛陽光普照著大地，給了人們無限的力量和光明；于是人可真正平等地立于他者面前，并可自由地大聲呼喊：“我的未來不是夢”，“我的青春我做主”。當然，也自然是有人不能接受這句話的，以為它帶有很大的欺騙性，因為他們看到這樣的事實：很多時候個人的命運是不能由自己做主的。但是，無論如何，我希望大家能正確理解這句“偉大號召”的內(nèi)涵！

什么是“自己”？這是理解上述那句偉大的話語的關(guān)鍵?！白约骸苯^不是抽象虛無的，它必定是即刻的個體的文化背景、家庭狀況、經(jīng)濟水平、社會地位、行事能力和性格特征、生理狀態(tài)的綜合，因而每一個個體都是客觀具體現(xiàn)實的。同樣，我們還得明確：到底什么是“命運”？記得曾也講過這樣的話題，那時以為：所謂人的“命運”不過就是人的當下的而非未來某個時刻的生存狀態(tài)，并且是由當事者自己體認的?，F(xiàn)在，我依然持有著這樣的念頭，并且認為：“人的命運，終究是由自己決定的！”可還是會有人不免要心生疑慮——“那么，可是，可是我自己干嘛去了呢？”可是，可是又有多少人思考過這個問題呢？——“我自己是什么？”毫無疑問的是，很有些人是僅僅抓住了這么一點不放以致其他的被忽視。這是不可否認的：人之為人有其主觀的一面。但人的這主觀的一面（至少在我的這篇文字里的），應(yīng)該是指人的認知能力（反省力），或認“我之為我”的能力而非其結(jié)果，是意識的目的性、計劃性和創(chuàng)造性。正是因了這一點，才有我們通常所言的：“人的命運自己做主”。但是這樣的一個說法只具有精神動力的作用，毫無其現(xiàn)實性，盡管它可以藉由人自身的力量而轉(zhuǎn)化為現(xiàn)實。并且這樣的一個說法必然會生有這樣的結(jié)論：“人的命運，終究是由自己決定的！”這句話就等價于“我的命運終究是由我的計劃、我的理想決定的?！币虼?，現(xiàn)實的人就徹底打敗了虛無的上帝，每一個體就都成了他自己心靈帝國中的主宰。這是自啟蒙運動以來的思維邏輯發(fā)展的必然，是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的物質(zhì)能力在人們大腦中的刻印。但是，理想也必然是基于個體的綜合現(xiàn)實之上而生的，因此個人的理想由此而不同。站在客觀的立場上，我們也不難發(fā)現(xiàn)，個體的綜合現(xiàn)實也同樣是個體認知的對象，并且是已被感知到了的現(xiàn)實——盡管認知可能并不全面也可能并不絕對真實，但“歸根到底”是個體的現(xiàn)實。所以，在某些人而言，對自己的認識變成了自己本身！而這卻是現(xiàn)實世俗生活中的普遍現(xiàn)象。因為，自“文藝復興”以來，我們就被告知：做自己的主人?？墒沁B“自己”是什么都不曾明了，又怎能掌控好“自己”呢？

人的“命運”，我們認定：是由人“自己”決定的，但這種認定絕不是立于理想主義者或“美文學家”們的角度才有的，更不是對當下個人主義者或自由主義者的鼓吹的唱和。我們的認識應(yīng)該可以是這樣：如外物（“我”現(xiàn)在所感知到的）般降臨于某個環(huán)境之中，繼而成之為人；在其成長的過程中，逐漸形成關(guān)于他自己和外物（包括“他人”在內(nèi)）的關(guān)系的認知（觀點），由之指引自己的言行和取舍?！思础懊\”之所謂！具體而言，其實“命運”也不過是人對自身生存狀態(tài)的一種反思或者反饋。正是人的這種反思能力的存在，才有“人的命運，終究是由自己決定的”這么一個說法。在不同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的個體，具有著各異的認知水平和選擇能力；或者說，其生長環(huán)境賦予他選擇的偏好，規(guī)定他認知的向度。而這種偏好與向度的終點，對于他的反思而言就是其所謂“命運”。這絕不是悲觀萎靡的論調(diào)，也絕非不可一世的狂言亂語。它欲表明的是：認清你自己；做一個自知自覺自立自強的人！“人定勝天”，我們決不能因之輕視它的作用，因為人的行舉總是在一定的認知指引下進行的；而“認知”一定是人自己的認知，而人“自己”一定是一定條件下的“自己”！

但可惜或者可貴的是，人還有另一面：善于比較——橫向或是縱向地比較。中國歷來就有這么一些人，他們總在說“知足常樂”。什么意思呢？無非是告訴大家：不要比較，要安于現(xiàn)狀?？墒沁@些人怎知道，“人心不足”不是倫理道德的反面，而是不可違逆的“天理”，是不可否認的客觀事實。那么，當我們發(fā)覺自己的生存狀態(tài)不如人時或者是“一代不如一代”時，該欲何為呢？——那就改造“自己”。改造自己，不僅僅是像當下的某些“人生導師”所說的那般，我們的改造絕不是為著“自己”對環(huán)境的最終適應(yīng)！我們的改造“自己”，是把“自己”也當作待改造的環(huán)境的一部分予以改造。這就是“我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老家的算命先生用了他自己的實在行動證明著：“人的命運，終究是由自己決定的”。但他卻在旁的人們跟前做著別樣的宣傳！這其實就正是那位老先生所秘而不宣的！正是這種秘而不宣，才有了他的“高深莫測”。這是什么呢？莫非他自己就真不知道“人的命運，終究是由自己決定的”么？這就是他的“知人善事”的本事，就是他的高深莫測吧?？墒怯钟姓l不知呢？人總是有感情的動物，并且是誰也有困頓迷惑的時候。

四

預言占卜的行當是歷來有之的，也于今不絕。其所行事，無非是借了神秘虛玄的言行以作高深，借了人們的無知和畏懼以得抬舉；因而其所行事之人，在中國是所謂“算命先生”，在西方便是“占星術(shù)士”了。但它畢竟力行數(shù)千年，因而自有它隱約的真實在。那么這“隱約的真實”是為何物？何以于今也不絕呢？

有文化的老家人，是都能說道明朝劉伯溫有“上知五百年前、下知五百年后”的本事。所以當下中國的社情民生也是劉伯溫先生所早已預料到了的，盡管那時可并沒一個叫做“中國”的地方！甚至于我今天的這篇文字，他老人家也是可預測的，如果我的今后可有大作為的話?？上袼@樣的，到底是如何預知未來的呢？在以此前兩百年為界的此前的中國，在當下的與現(xiàn)代近在咫尺的中國農(nóng)村，人們總是愛著“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朦朧，好像直白就是破壞，所以月亮得敷些許浮云、荷花得隔半步亭臺、少女的閨房得落一帷青簾。到底是教人欲看不能了！“食色，性也?！蔽覀兊睦献孀谑沁@么說過！可有人卻要“存天理，滅人欲。”實在無法滅絕，可也張狂不得，于是便膽戰(zhàn)心驚地活動到地下了。但也總有“西門慶”似的猛漢，敢于挑開簾子直步愛人的深閨?！芭私鹕徦降子卸囹}情呢？”凡事總得弄個清明透徹才好?？稍诠爬系闹袊拔鏖T慶與潘金蓮”總是要挨人們唾罵的。于是不如隱約得好。這一隱約便有了“先生”與“術(shù)士”的天地。

人們還有一種好奇的天性：不但要知深閨的布設(shè)，還要知道未來自己的生活和當下生活的緣由?；蛘哒f，人們總是要尋著一種可知的依靠！這種依靠是一種關(guān)系，一種向往，一種著落?，F(xiàn)實的不可控，愿想的不可期，在當下的生活中無法找尋生存的依靠，無法接起與他人的關(guān)聯(lián)，這是現(xiàn)世的悲哀和可惡。于是，“先生”與“術(shù)士”做了至善之人，成了苦難中的人們與萬幸世界的中介。正是他們轉(zhuǎn)告了“神靈”的告誡，傳達了“上蒼”的安慰；是他們，讓殘破的人生保留繼續(xù)的希望，讓平常的人生有了持久的動力，讓悔恨的人生服下不再悔恨的鎮(zhèn)定劑。這一現(xiàn)實的需求，便創(chuàng)造了“先生”與“術(shù)士”生存的廣闊天地。

這一切，他們知道得清楚！他們知道人們的心思和情緒，他們知道世事的變幻多端和來龍去脈，他們也知道到：待著人們的命運完全可由人們自己決定了的時候，他們的命運也就結(jié)束了！他們甚至知道這些：

“人的全面發(fā)展”，不應(yīng)是某些人所認為的那樣——個人能力無所不及。依了馬克思的表達，它應(yīng)是人的可能性的自由全面實現(xiàn)； “個人的全面性不是想象或設(shè)想的全面性，而是他的現(xiàn)實關(guān)系和觀念關(guān)系的全面性。由此而來的是，人們把自己的歷史當作過程來理解，把對自然界認識（這表現(xiàn)為支配自然界的實際力量）當作他自己的現(xiàn)實體的認識。發(fā)展過程本身被當作是并且被意識到是個人的前提”。個人在以往全部生產(chǎn)發(fā)展的基礎(chǔ)上實現(xiàn)自身的發(fā)展，在發(fā)展的過程中逐漸消滅外在的被意識到了的客觀的而非神圣不可捉摸的限制。所以，自己的生命過程是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自己是自己的主人！

可是在這樣必然的歷史進程中，個體的生存狀態(tài)有時并不如所愿望的那般美好。這是“先生”與“術(shù)士”們還能繼續(xù)存活的根由。在很多媒體上，我們不都能見著“星云大師”的布道么？不是傳說，我們的李開復先生也去找“星云大師”了么？

我也要趁著老家的那位算命先生還康健，向他拜學些“知人善事”的機巧，得一種令人艷羨的生活。最好是，他可“知天機、測財運”的本事也能為我所領(lǐng)受，然后便可坐享“大師”之謂了。只是不知上頭那樣的文字也能否證明我有入得他的行道的資質(zhì)？但至少得趁著老先生還康健，尋他再給卜一卦，算算我的將來還是否會是他曾經(jīng)所預料的那般模樣？

老先生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很老了吧！去年在家，聽說他有女朋友好些年了，并且還在縣城里購了新房。不知真假。但憑著他的能耐，以為有著當下這樣的生活，是正常的社會中正常的事態(tài)，是無需驚訝的。倒是某些人，就拿了這樣的事來取弄于他了。這是怎樣的心情呢？“你呵，還真不如個算命的能耐！”也有人就拿了這樣的事來取弄于我了。這是怎樣的心情呵！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785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