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鴨西施
北京烤鴨有掛爐和燜爐之分,前者以全聚德為首,后者便宜坊則是龍頭。兩者軒輊難分,我也分辨不出孰優(yōu)孰劣,一視同仁吧。蕪湖的燒鴨分為紅白兩種,白鴨子是鹵水鴨,紅鴨子制作工藝復雜些,我曾全過程觀察過它的流程,那就是下面要說到的那戶人家。
河埠頭不遠處有一戶賣燒鴨的人家,店主是一對五十上下的中年夫婦,門臉兒不大,僅夠放上一張案桌,桌上放個玻璃柜,邊上立個鐵架,砧板就安在架子上。柜子前掛有一塊木牌,上書清真兩字,還有伊斯蘭教的文字,下邊添寫一行小字:少一罰十。早上十點多,玻璃柜里掛滿了才出鍋的紅白鴨子,白瓷盤中堆放著五香鹵牛肉、鴨掌、鴨脖、鴨肫、鹵干子之類的熟食,店門前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就等他們夫婦的女兒上場開張了。
這戶人家的燒鴨遐邇聞名,尤其是紅鴨子,棗紅其表,外脆里嫩,一刀剖開,鴨油四溢,芳香撲鼻,不由得人咽口水。有從大壟坊、新市口騎自行車慕名而來的呢。那時青弋江兩岸桅檣林立,風帆麇集,從船上下來的船民們,也會上這兒來捎點兒下酒菜,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哩。
倆夫婦只管制作加工,掌秤斬鴨算賬收錢都是二閨女的事。閨女出落得模樣俊俏,唇紅齒白,鳳目杏眼,蔥管鼻兒,兩條小辮兒一拃長,低頭找錢時,有時辮子會垂落到胸前,她利落地一甩腦袋,小辮兒就“唰”地回到腦后,絲毫不耽誤工夫。多大年紀?十五六歲的光景吧。那個年頭,沒有這個霜那個液的,姑娘家不涂眼影,不抹口紅,不貼睫毛,不搽腮紅,護膚就用點雪花膏、香脂什么的,搽手還只用四分錢一盒的蛤俐油,舍不得亂花錢。那個美是純真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只見她嫣然一笑,貝齒微露,不慌不忙套上碎花護袖,系了杏黃圍裙,拴緊細腰的一剎那,胸口顯山露水地凸現(xiàn)出來,那些遠道而來的小伙子也許不光是沖著鴨子來的呢。手起刀落,過秤,秤桿總是微微翹起,讓你驗過,才把鴨肉改刀斬塊,碼放在你帶來的白瓷缸里,另抓一把碧綠的芫荽菜堆上面,這才算賬收錢。設若你沒帶食盒,她會用一張散發(fā)著清香的荷葉,把它包裹起來,遞到你手里。那年頭是沒有塑料袋那玩意兒的。
過了最忙的中午時分,得閑她會拿起一本小人書翻看起來。家里她排行老二,哥哥已上中專,底下還有三弟一妹,日子艱難,上完小學,早早輟學幫父母料理起生計。有時她也去河埠頭洗衣濯菜,竹排上人多,等候的時刻,她會抬起眼瞼眺望江面上遠去的點點白帆,愣愣地出神。有道是“鴨肫難剝,姑娘的心難摸”,女孩子的心事你永遠也不要去捉摸。(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雖然吃食堂,有時解饞也會花上五毛錢買半片后胯來果腹。那時整只燒鴨也就兩塊來錢。時間一長,我看出了點門道。在排隊的人群當中,有個毛頭小伙子幾乎天天來,有時也就買幾塊鹵干子而已。輪到他時,姑娘就會顯得有些慌亂或者說是迷茫吧,手腳也就不怎么靈活了。那天過過秤后,改刀時一不留神傷了手指,血一下子冒了出來,她用嘴吮吸著傷指,繼續(xù)做完該做的一切。小伙子也慌了神,付款后默默無聲地騎車走了。
后面排隊的是位船家,接過荷葉包付了款就匆匆離去。姑娘低頭數(shù)錢時,這才發(fā)覺少給了他秤,立即抓起整只燒鴨趕往河埠頭,可惜還是晚了一步,船家已經(jīng)解纜抽跳駛離了碼頭。她踮腳在后面大聲喊,只見白帆漸行漸遠,西墜的太陽從前方照來,她那杏黃的圍裙像著了火似的,那只手一直高高舉著,綠色的荷葉包更是顯得耀眼……淚水掛在她的臉頰上,“少一罰十”的諾言無法兌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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