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濃時即家鄉(xiāng)

曾鵬

臘月日子短，過年歡樂長。時光推開臘月的門栓，鄉(xiāng)下小院就飄滿了濃濃的過年芬芳。不出意料，老家的電話隨之而到，母親說龍蝦池豐收后意外收獲好多魚，已曬成臘魚，順便腌了些臘肉，臘雞，又問我，新冠疫情烽煙再起，是不是給我熬些糖，炸點玉蘭片，翻餃，苕皮子之類年貨以備居家隔離之需。我脫口而出，幾時熬糖時就喊我回去。

一望無垠的江漢平原，背倚東荊河，面朝湖區(qū)的小村莊清水灣，一灣清水，萬畝良田，五彩斑斕，縱橫交錯，稻菽飄香，物產(chǎn)豐饒。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鄉(xiāng)親們用熱情和汗水耕耘著快樂與幸福。忙完開河挑堤，一到冬閑，那個戴著個舊皮帽，挑著一副一頭是風(fēng)箱爐灶，另一頭是黑黝黝鐵葫蘆和長布袋擔子的老頭也不適時宜地走村串戶忙活開來，他和冬天有個約定。

村東頭禾場邊，支好家伙，“炸炒米啰――爆米花”叫賣聲充斥入耳。不一會，嘭的一聲響徹村莊，那是最好的集結(jié)號，無聲的誘惑。

我急忙跑回家，興高采烈地拉著母親的衣角說，誰誰誰的姆媽提著大包小袋往東頭去了，趕緊，輪不到了。母親微笑答應(yīng)，好。我開心和小伙伴們一窩蜂朝禾場那邊跑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遠遠望見老頭左手不停地搖動黑疙瘩，右手一前一后推拉風(fēng)箱，那個鐵制的爐灶上，爐火也隨著我們急切的心情有節(jié)奏閃爍跳躍。稍時，便將鐵葫蘆爐提起來，往架子上一擱，把另一端套進一長布口袋，左腳踩到上面，左手拿著扳手套到鐵爐的耳朵上，右手抓住搖柄，用力一扳，口里還不時吆喝開－－啰，“嘭——”的一聲巨響，一股濃煙騰空而起，我們呼啦一聲沖進白霧里，爭先恐后搶著熱乎乎、香噴噴的炒米，歡呼聲中捧把炒米塞進嘴里，那滿嘴的香、甜、爽、脆，總有說不出的幸福感在心底膨脹蕩漾。有玉米的人家，還要爆點玉米花。我邊吃琢磨，這玩意是不是傳說中西游記里太上老君的煉丹爐，咋就說變就變？還能變更多美味該多好啊。

炸好了米，接下來就是無數(shù)個母親們的秀場。趁天氣晴好，母親將麥子洗凈，浸泡后用筲箕裝好，捂上舊棉襖，交給時間去催生出白白嫩嫩的芽兒。

糖好吃磨難推，俗話說勤推懶磨，是個力氣活。父親推磨，母親則將剁細了的麥芽半勺半勺放進磨眼里，不時用筷子搗幾下，加一些水，清香撲鼻的麥芽漿便緩緩地流到石磨下面的木盆里。麥芽磨好后，接著磨泡好的細米漿。

天將黑，屋外雪花飛舞，母親開始熬糖。灶膛里的柴火噼噼啪啪，跳動著誘人的紅光，我坐在高祖習(xí)武留下的石鎖上，慢慢地往里面加柴，抽空去菜園地窖里刨幾個紅苕。待米漿熬熟，母親便舀到木盆里冷卻，到不燙手時，便將麥芽漿舀在米漿里，時不時地攪拌幾下。

夜已深，父親提著煤油燈去請事先約好的叔侄伯爺們來幫忙。待盆面上飄著一層黃黃的油膜層時，用瓢將米漿舀在一個架好的罩紗包里，開始過濾，一邊倒，一邊搖動木架子，濾出的糖水便嘩嘩地滴落在下面的大盆子里。

熬糖是一個恬靜、幸福的等待過程。小院外瑞雪紛飛，柴門聞犬吠，屋內(nèi)溫暖如春，彌漫著淡淡甜味和年味，母親又將瀝出來的糖水倒在鍋里，熬了起來，不斷地用鍋鏟攪拌，火光映紅母親臉上的皺紋，火苗在灶里歡快跳舞，也在她眼里閃爍，我的臉也紅彤彤的，映襯著這一普通人家的日子樣紅紅火火?？諝庵械奶窍阍絹碓綕?，窗外北風(fēng)正緊。麥香飄來蕩去，我呵欠連天等著喝糖水，不愿去睡。

鍋里的汁漸漸有點稠了，表面和歲月一樣起了細細的皺紋，麥香里散發(fā)出甜絲絲的香味，此時成了糖水。

嘗一小碗糖水，真甜，我睡眼朦朧地說，端碗給隔壁的小兵喝。大人們說，好啊，你去。我推開門，寒風(fēng)呼嘯，雪花飄飄，夜色寂寥，哪敢，只得連忙關(guān)上門自言自語明天再說。小院里稱贊著，笑著，享受著，我看著一張張飽經(jīng)歲月滄桑的臉龐露出愉悅的笑意，喝著濃香四溢的糖水，圍爐夜話，幸福極了，美妙極了。笑聲穿過黑夜傳向遠方，也永遠定格在我的腦海。

鍋里的糖水先是冒一點點的泡，后來變大了起來。母親用鍋鏟撈些糖稀，舉過頭頂，能夠掛住，就熬好了，兩大鍋水到最后只熬成半陶缽糖稀。

木盆里抹上些許菜油，墊些炒米，倒入糖稀子，大人用木拖耙使勁地壓實。然后方桌上放一塊門板，把木盆一扣，用手使勁拍盆底，成型的整塊炒米糖新鮮出爐，大人們磨得鋒利的菜刀抹上菜油，等到糖半冷不熱的時候，三橫兩豎，極象我在部隊打背包的方法，咯吱咯吱，又似金庸小說中的大俠，手起刀落，切成無數(shù)的方塊，動作迅速，簡直是在演練一門上乘的武功絕學(xué)。

切好的炒米糖，脆香爽口，愛不釋手，咬得嘣嘣直響。富裕人家，還會用花生裹上糖漿，就是花生糖。熟芝麻澆上糖漿，就是芝麻糖，唇齒留香，回味無窮。剩下點糖稀，還會冷卻扯成麻糖，在歲月里陳香。

平凡的谷物，被愛心打磨的噴香就是生活的滋味，承載了歲月的溫情，更蘊含了時光的雋永，享受著柴火的炊煙，透露出與眾不同農(nóng)耕文化，用勤勞轉(zhuǎn)化為別樣的記憶，賦予普通人家祥和安康，總是在年關(guān)臘月重要時節(jié)出現(xiàn)，奉獻著難以割舍的家鄉(xiāng)味道，令人愉悅的同時，盡顯荊楚風(fēng)味，撥動游子的味蕾，是食物與時光共同孕育的轉(zhuǎn)換，用獨具匠心的生活智慧詮釋出一脈傳承的情愫，不再只是年關(guān)時節(jié)的小吃，更多是鄉(xiāng)親們對過往的尊重。歲月流轉(zhuǎn)，流過人們唇齒之間的糖香，融合著兒時的期盼，也包含著濃濃的家庭溫情，是融合在我血脈里一種慰藉，連接著故鄉(xiāng)與遠方，滿懷著牽掛與堅守，執(zhí)著地向無數(shù)天南海北的新溝游子傳遞著綿延不絕的鄉(xiāng)愁，無論腳步多遠，熬糖的味覺記憶始終會伴隨著我的命運遷徙四方，一直會延續(xù)下去。

我的童年也就在這樣的情景中熬成了簡單快樂的家鄉(xiāng)味道，直至今日不愿醒來。想起家人們熬糖時那種忙碌而歡快的場景，那濃郁的糖香芬芳著陳年的舊夢，成了一種留在心底的永恒回憶。用家人的陪伴作為糖稀，熬出一種獨屬于家的味道，熬的是情懷，守的是記憶，吃的是童趣。匯聚著濃濃的親情，也是一種溫馨的陪伴。品嘗著噴香的炒米糖，享受著陽光般簡單明快的幸福和快樂，年味也因此格外的濃了。

在那一鍋糖里，我仿佛看見了父母的人生，也象這熬糖，恍惚間經(jīng)過許多的溝溝坷坷，彎彎曲曲，個中的辛酸苦辣別人是無法體會，只有經(jīng)歷過生活煎熬的人才會更加珍惜難得的簡單的甜味生活。

春節(jié)又臨近，疫情卷土重來，清水灣村頭喇叭上響起村長鄉(xiāng)音：我們村沒有這山那山，勸告新溝的游子們還是在外過年吧。村頭巷尾少了些裊裊的炊煙，少了這種原汁原味的鄉(xiāng)村味道。尋夢遠方，有時候熬糖就是魂牽夢縈的思念，那種熬出的濃濃的甜密感和快樂感，或許早湮滅于浮躁而喧囂的塵世，留在你我幸福的憧憬中了。

時光沖淡了記憶，歲月淹沒了情懷。兒時熬糖的場景，卻像一壇塵封在歲月長河里的用門前秧田收獲的糯米和東荊河水共同釀成的老酒，隨便在人生的某一天開啟，記憶的潮水會剎那間涌起，一縷綿延的鄉(xiāng)愁悠然從心底傳遍全身。芬芳依舊，甘甜如飴。

父母在，就有年味。我依然念著那個熬糖的夜晚，舌尖上還粘著那濃濃的童年糖香.......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anwen/vsbjd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