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把桂花釀美酒

曾 鵬

“人閑桂花落”。疫情又襲，封閉再啟，只得無聊在院內(nèi)漫步，忽然發(fā)現(xiàn)一群大媽把床單鋪在隔離帶上，使勁地搖動樹枝，一陣桂花香撲面而來。涼風(fēng)有信，秋月無邊。頓時，被封閉的煩惱一掃而光。

小區(qū)院子里的桂花樹很有些年頭了，枝繁葉茂，綠蔭如蓋。借著皎潔的月光，看到了一樹樹的桂花，有的已悄然而落，香氣濃郁清幽，大媽們提著大包小袋，連枝帶葉裝滿了桂枝，金黃的小花綴滿葉柄處，成簇成串，柔嫩馨香。我明白，她們可能是想弄回家去做桂花糕什么的。而我，自然是想起了桂花酒來。

記憶中，印象深刻的除了糧食酒，就是桂花酒。老家江漢平原物阜民康，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們，擅長用糧食釀酒，澆灌出絢麗奪目的酒之花，讓醉人的酒香從遠古一直飄揚到現(xiàn)在。監(jiān)利的糧食酒遍地開花，少年的我對糧食酒是既敬且畏，不識其中滋味。

后來參軍到江南，桂花香時，醉酒一秋。到了老連隊，每逢節(jié)假日，班長叫我提幾個開水瓶去軍人服務(wù)社打酒。我剛開始有些納悶，小時候家里父母都是讓我提一個玻璃酒瓶去打上點糧食酒，都說軍人善飲，也不至于用開水瓶這陣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隨著我在部隊呆的時間越長，慢慢才喝出了其中的奧妙。輕輕揭開瓶塞，一股馥郁的酒香撲鼻而來，淺黃的酒液里，溢出的是淡淡清遠的桂花之香。倒入軍用瓷缸中，喝上一口，甘甜從舌尖深入肺腑，直抵心田，回味長久，醇香悠長。唇齒間淺藏淡淡的清香，宛如滿懷的溫情。與我老家湖北的酒糟水差不多，以至我一喝就是二開水瓶，還不過癮。

江陰人喜歡桂花酒，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江陰地處江南水鄉(xiāng)，通江達海，自古以來富庶發(fā)達，而釀酒自然是在人們解決了生存需要以后才可能出現(xiàn)的對自已慰藉，所以自古這里就有釀酒的習(xí)慣，幾乎村村都有釀酒人家，戶戶都會做桂花酒。在別的地方釀酒還是很奢侈的話，那么在江陰就是一件很隨便的事。如果說秋天里哪家沒有釀幾壇，我都會懷疑這個秋天的月亮會不會配得上江南水鄉(xiāng)的溫柔。綠蟻新醅酒，那酒里飄著的必定是幾瓣桂花。

最初知曉桂花酒，是讀到毛主席的《蝶戀花》。老家湖北省監(jiān)利市周老嘴在洪湖岸邊，是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年代湘鄂西革命根據(jù)地紅色首府。那里矗立著一座高大的漢白玉雕刻而成的柳直荀烈士紀念碑，上面鐫刻著毛主席答柳直荀夫人李淑一那首著名的“我失嬌楊君失柳”詩篇。年少，對詞的意蘊和背景均不理解，只是喜歡，“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蔽蚁肫鸩苤病断扇似防镞@樣說過：“玉樽盈桂酒。”隱約覺得神仙們也以桂花酒為流行飲料。天上廣寒宮桂花飄香，嫦娥也做了好多好多的桂花酒。“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喝了個寂寞，也舒起廣袖，一定是好酒，不知前幾天在天宮出差歸來的“神舟”14號航天員們能不能享受到。后來呢，讀到詩文中各種各樣的酒，千姿百態(tài)的愁，依然對桂花酒念念不忘。

其實，先前對桂花也并無什么特別之感，甚至就沒有看到過桂樹?！昂雾殰\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崩钋逭蘸孟髮鸹ㄇ橛歇氱?，極盡贊美與褒揚?！鞍档p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桂花清可絕塵，濃能遠溢，尤其是叢桂怒放，夜靜輪圓之際，陳香撲鼻，令人神清氣爽。林清玄寫道：“用一個空瓶把今夜的桂花香裝起來，等桂花謝了，秋天過去，再打開瓶蓋，細細品嘗。”我倒想，裝什么瓶子，終不如將桂花釀成美酒，醉倒一生。印象中桂花不以姿與色取勝，卻以味與品贏得世人的青睞與贊譽。瑟瑟秋風(fēng)之中，還有什么能比淡淡幽香更能撫慰人心呢？如果沒有桂花香，那這樣的秋天多似乎冷清寡淡令人惆悵。

而桂花一旦與酒相連，便有了仙氣靈氣。蘇東坡在《桂酒頌》中寫道：“以桂酒方授吾，釀成而玉色，香味超然，非人間物也?！痹谒劾铮鸹ň剖侨碎g佳釀，就是天宮中的瓊漿玉液也是不可比及。

常記那年月圓之夜，趁著秋色正好，趁著年華未老，在幽幽桂花香中，與戰(zhàn)友提著酒壺，一起淺吟低唱，借酒勁朦朦朧朧賞一輪圓潤皎潔的月，品一壺香甜不膩的酒，委實不是一種快活人生，豈不快哉！

又到了桂花盛開的旺節(jié)，院子到處彌漫著桂花的幽香。一整個秋光里，一場秋雨后，空氣里都是桂子在香，正所謂“雨打秋桂落，空山十里香”。

恍惚之中，似乎看到了這樣的畫面：月下，桂樹繁茂如傘，枝間小花，星星點點。樹下的戰(zhàn)友，滿面的笑容，還是當初的模樣，不知是舉杯邀月飲，還是低頭思故人……

只可惜，自從我解甲縱馬離去，迷蒙細雨被微風(fēng)吹得斜斜，只能散發(fā)著一種淡淡的寧靜悠遠的懷念，江南就剩一幅水墨丹青了。眾人心中向往的江南，值得最美好的詞匯，卻有點兒朦朧遙遠，只有深藏心里。

沒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桂花釀美酒。我的桂花酒也釀了三十個年頭，從那第一口桂花香鉆進了我的心，從此念念不忘。從此，一直在悠悠的歲月里釀造。于是，桂花酒就化為了思念，那是江南的味道，是部隊的味道，是青春的味道。

年紀稍長，偶爾憶起往事，想來覺得“江南無所有”，聊贈桂花酒也是不錯的，每當戰(zhàn)友說給我寄點過來嘗嘗，可惜軍營一別，分隔天涯，再難相見，也就再沒了當年的心性。

一年秋風(fēng)起，隨之而來的，不止落英繽紛，還有金桂飄香。不由心念一動，什么時候不如也摘些來，自己學(xué)著釀一壇桂花酒。待得朔風(fēng)四起，天晚欲雪，斟上一杯，慢慢啜飲……

我又重新遇見了勝似當年的桂花，十里飄香，可終究是，“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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