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的山

梁孟偉

與江南的秀麗玲瓏，塞北的豪氣沖天，青藏的舒展圣潔相比，貴州的山，別有一番神韻。

貴州山多。山下是山，山上還是山；山前是山，山后還是山；山疊著山，山頂著山；山靠著山，山連著山，“望不斷，數(shù)還亂，不知山有幾十萬。”北部大婁山斜貫，中南部苗嶺橫亙，東部武陵山巍峨屹立，西部烏蒙山高聳入云。

貴州山奇。大山層巒疊嶂，峰聳嶺竣，氣勢磅礴，“驚回首，離天三尺三?！毙∩骄€條柔靜，狀似圓錐，形像饅頭，“如浪卷，似濤翻，濤翻浪卷貴州山。”那山，紛然聳峙，不甚高，也不甚大，但座座都是嶙嶙鶻立，突兀凌空；崚嶒的山石，深深淺淺，多呈乳色，只背陰處長蒼苔，縫隙間生灌叢，間或有一兩株松柏，就鶴立雞群，很顯眼了。貴州又“無山不洞，無洞不奇”，千奇百怪，晶瑩剔透，構(gòu)成一種特殊的巖溶生態(tài)。

貴州山秀。無論大山小山，土山石山，都四季蔥蘢。山上生長著恐龍一樣古老的桫欏，形如巨傘，狀若華蓋，單株成景，雙株聯(lián)袂，當(dāng)月上梢頭，影入溪流時，好一幅“月中古樹落塵?！钡?a target="_blank">夢幻畫圖；春天競放四十多種杜鵑花，花色有鮮紅、粉紅、紫色、金黃、淡黃、雪白、淡白、淡綠等，有的一樹能開出七種不同顏色的花朵。(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曾登上烏蒙之巔，視野所及，云霧縹緲，天地蒼茫。那數(shù)不清的山峰，千姿百態(tài)；青靄色的山巒，熱氣升騰。不見“蕩胸生層云”的高絕，也沒有“決眥入歸鳥”的遼闊，而是高得憨厚，蠻得可愛，像母親高挺的乳房，承載著生命的厚重；如畫家筆下的線條，延續(xù)著歷史的血脈。

我曾身處萬峰林中，那渾圓如乳的山峰，每座高約數(shù)百米，與碧綠的田野、彎曲的河流、古樸的村寨、蔥郁的樹林融為一體，一派峰林田園風(fēng)光。雖沒有黃山的奇松怪石，華山的險峻高拔，張家界的阿娜多姿，但萬峰齊矗如列隊成行的天兵天將，紛至沓來如虎背熊腰的赳赳武夫，那股排山倒海的氣勢，那種萬馬齊喑的威武，確實給人以心靈的震撼。

我曾攀上貴州最高峰巔，韭菜坪上滿山遍野的石芽、石筍、石幔，以及兀自聳立的峰柱、峰林、峰叢，有的仿佛剛剛破土而出，還能聽到嘎嘎的拔節(jié)聲響；有的已經(jīng)發(fā)育成熟，早在山嶺上站成一道風(fēng)景。這些石頭，有的長得像一只只羊羔，安靜溫順地臥在你的腳邊；有的則像一個個調(diào)皮的頑童，在那里乜斜著每一位游客；有的就是一道“斯芬克斯”之謎，使你癡迷讓人無解……

我還在雷公山頂恭迎日出，清晨的旭日從東邊升起，猶如火紅金球，光耀萬峰，遍野金紅。而半山腰上白霧茫茫，填壑塞谷，緩緩涌動，慢慢升騰。山上時而云濤翻滾，水霧蒸騰，雷聲隆隆，大雨滂沱；時而雨后初晴，豁然開朗，晴空萬里，山川錦繡。

最令人難忘的，是貞豐縣的兩座雙乳峰，是那樣惟妙惟肖渾圓豐滿。我們看到雙乳峰時，周圍飄蕩著絢麗的晚霞，為雙乳披上了金黃的柔紗，雙乳若隱若現(xiàn)于輕紗之中，呈現(xiàn)出迷人的半裸狀態(tài)。從觀峰亭上觀看，是那樣的朦朧羞澀、豐腴圓潤、健壯嫵媚，酷似青春少女的精致挺拔；順著公路往前走五百米觀看，雙乳峰則變得碩大鮮柔，風(fēng)騷成熟又咄咄逼人；而站在背側(cè)一千米外的山地觀看，雙乳峰已變成一位60歲的老嫗，乳頭不再堅硬，乳房不再高挺。

貴州群山奇秀，峽谷幽深。全長94公里的北盤江大峽谷，山勢險要，連綿不斷；水流湍急，奔騰呼嘯。既有長江三峽的秀麗險峻，也有美國科羅拉多大峽谷的雄奇壯美。其中野鐘大峽谷和營盤大峽谷段，巖壁呈90度直角，高度在700米以上。伴著從天而來的波濤，遨游于空曠的峽谷，與飛鳥為伴，與響瀑為友，你會感嘆自然的鬼斧神工，人類的卑微渺小。

馬嶺河源自烏蒙山，從河源至河口長約100公里的流程內(nèi)，近千米落差的湍急水流晝夜切割著這道地縫，最終形成了長達(dá)75公里的大峽谷，被譽為“地球上一道最美麗的傷疤”。峽谷高度與寬度均在200米到400米之間，兩岸眾多支流搗珠濺玉般墜入深谷之中，形成了上百條高逾百米的瀑布，猶如銀河墜落星河倒懸。

貴州如此多嬌，引無數(shù)名人競折腰。唐代詩人孟郊留下了“舊說天下山，半在黔中青”，明朝開國元勛劉伯溫說“江南千條水，云貴萬重山”，明代思想家王陽明贊嘆“天下之山，萃于云貴；連亙?nèi)f里，際天無極”，就是戎馬倥傯中的毛澤東也在這里留下了不朽詩篇。

1935年初，紅軍從廣西老山界到貴州骷髏山，直至占領(lǐng)遵義，挺進(jìn)黔、滇、川，毛澤東在貴州的崇山峻嶺中，以“山”為題，寫成《十六字令三首》

山，快馬加鞭未下鞍。驚回首，離天三尺三。

山，倒海翻江卷巨瀾。奔騰急，萬馬戰(zhàn)猶酣。

山，刺破青天鍔未殘。天欲墮，賴以拄其間。

這三首小令，我們仿佛看到血戰(zhàn)湘江后的紅軍，“快馬加鞭”，由桂入黔，艱苦鏖戰(zhàn)；“倒海翻江”，巨瀾奔騰急，“萬馬戰(zhàn)猶酣”；遵義會議后，毛澤東重掌指揮權(quán)，“刺破青天鍔未殘”，挽狂瀾于既倒，扶華夏之將傾，“天欲墮，賴以拄其間。”顯示了工農(nóng)紅軍的壯志凌云和豪氣沖天。

是的，貴州的山，留下了紅軍長征的足跡，回響過主席吟哦的聲音。這里的山，不僅賜予貴州旖旎的風(fēng)光，還改變了中國革命的走向。長征初期，由于王明、博古等左傾機會主義的錯誤領(lǐng)導(dǎo)，紅軍隊伍屢遭重創(chuàng)損失慘重。危急關(guān)頭，毛澤東看到了貴州的山，那里峰巒疊嶂千山萬壑，那里軍閥割據(jù)力量薄弱。因此極力主張向貴州挺進(jìn)，得到了中央大多數(shù)同志的認(rèn)同。于是紅軍挺進(jìn)貴州，攻取要塞重鎮(zhèn)，強渡烏江天險，召開“遵義會議”，確立正確路線。遵義會議后，紅軍“四渡赤水”，重戰(zhàn)遵義，二戰(zhàn)婁山關(guān)，國民黨雖有四十萬大軍圍追堵截，但紅軍巧妙利用貴州“蒼山如?！钡挠欣匦危瑒?chuàng)造了世界戰(zhàn)爭史上以少勝多，變被動為主動的光輝戰(zhàn)例。中國革命，在貴州的山上，露出了勝利的曙光。

1935年1月28日，根據(jù)毛澤東的提議，紅軍發(fā)起土城戰(zhàn)役，由于情報失誤，未能達(dá)到作戰(zhàn)目的。毛澤東總結(jié)教訓(xùn)，親自指揮了四渡赤水戰(zhàn)役，譜寫了“長征史上最光彩神奇的篇章”。紅軍二渡赤水后，于2月25日再克婁山關(guān)，2月28日重占遵義城，殲滅貴州軍閥王家烈兩個師，取得長征以來最大的一次勝利。當(dāng)天傍晚，霜寒凜冽，雁鳴長空，毛澤東在一輪血陽的光照中登上激戰(zhàn)后的婁山關(guān)，一首《憶秦娥·婁山關(guān)》在如血的光影中噴薄而出：

西風(fēng)烈，長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雄關(guān)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長征路上，紅軍戰(zhàn)士擊潰了敵軍無數(shù)次圍追堵截，他們跋山涉水，翻過連綿起伏的五嶺，突破了烏江天險，四渡赤水，越過烏蒙山，巧渡金沙江，飛奪瀘定橋，爬雪山，過草地，最后翻過岷山，歷經(jīng)十一個省，于1935年10月到達(dá)陜北，總行程二萬五千余里，在長征即將勝利結(jié)束的途中。毛澤東看到曙光在前，勝利在望，心潮澎湃，滿懷豪情，欣然命筆，寫下了《七律·長征》這一光輝詩篇：

紅軍不怕遠(yuǎn)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五嶺逶迤騰細(xì)浪，烏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軍過后盡開顏。

貴州的山水再次攢集于主席的稿紙之上，飛濺在詩篇的字里行間?？梢韵胍?，貴州的山在他的眼里有多高，心里有多重。如果說井岡山是中國革命的搖籃，那么貴州的山是中國革命的分水嶺，轉(zhuǎn)折點，中國革命從此從曲折走向勝利，從黯淡走向輝煌。

當(dāng)我再次回望，我又望到了苗嶺的逶迤，烏蒙的磅礴，武陵的巍峨，婁山的險峻。更看到了萬峰林的不屈，雙乳峰的深情，北盤江的怒吼，馬嶺河的激蕩。貴州的山水，不就是工農(nóng)紅軍的化身，中國革命的歷程，人民幸福的源泉？望著貴州的山，我的眼中滿含著崇敬和虔誠，心中充滿著感激和豪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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