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寒衣
又是一年十月一,天似乎比前幾天要冷得多。早上我隨便地吃了一點后,便騎了摩托向家里趕去。三姐早己經備齊了鉸寒衣的各色紙張,在黑石頭等我。
“千里路上送寒衣,寒衣最真了?!钡郊液?,三姐一邊鉸著寒衣,一邊念叨著?!皨屧谑罆r,從沒忘過給奶奶送寒衣?!蔽覝蕚渲鴫炆嫌玫南銧T,有一搭沒一搭地應和著三姐的絮叨。話題便慢慢轉到了姥姥的身上。聽著三姐的敘說,我的母親的苦難的童年便出現(xiàn)在了我的腦際。
“人留子孫草留根,我連個兒子也沒養(yǎng)下,活著受罪,等老百年(方言,去世)后一件寒衣也沒人送,還是一個凍死鬼”姥姥看著夜幕下跪在十字路口焚化寒衣和冥幣的人們,對瑟縮于她懷中的我的母親幽幽地念叨著,母親抬頭看時,兩行眼淚正從姥姥的眼角流下。“有我呢么,媽,我一定會年年記著給你送寒衣的”。年幼的母親抬起她凍得發(fā)紅的小手,一邊幫姥姥擦拭著眼淚,一邊勸著姥姥。
在母親來到這個苦難的世界之前,姥姥是生過一個男孩的。但姥爺對兒子的熱切企盼并未能使他對這個家庭過多地留戀。兒子的過早夭亡,本就使姥爺對姥姥恨意綿綿,母親的降臨,又更加重了姥爺對姥姥的憤怒。他對襁褓中的母親絲毫沒有一個父親應有的眷顧,為了早點有個兒子延續(xù)香火,姥爺急著又去為他討了一房妻小。從此就把姥姥和母親撇在了低矮陰暗的廚房而不管不顧。
當時姥爺家在黑石頭也算得上是殷實之家,但姥姥和母親的炕上卻無任何鋪蓋。晚上睡覺的時候,母子倆就蓋著驢汗七(音,用山羊毛做的一種小氈,驢駝東西時襯在鞍子下面,其作用或許就是防止驢背被鞍子磨破)。初冬的天氣,已是很冷了的。天麻麻亮時,姥爺要去駝糞,他就會恨心地從母親身上取走“驢汗七”。姥姥也是要隨了姥爺去干活的,她不忍讓幼小的女兒受凍,就脫下自已僅有的一件棉夾衫蓋在母親身上。從外面干完活回來時,只穿著一件單衣的姥姥凍得抖個不停,為了取暖,姥姥不敢有稍微的歇緩,而是急著去磨道里推磨。通過不斷的勞作來溫暖自已凍得發(fā)抖的身子。
苦難的日子一天天地過著。苦命的母親和姥姥相依為命,也在一天天地長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大,我媽嗓子疼得說不出話了,你快去看看吧?!蹦赣H清楚地記得,那天姥姥嗓子疼得說不出來話,她就鼓起勇氣,怯怯地來到客房,對正在拉水煙的姥爺說。
姥爺并沒有去看姥姥一眼,而是直接去了街上,回來時拿了一小包藥,后來母親回憶,可能是黃連。
“把這包藥拿去化在水里,讓你媽漱口,千萬不敢讓咽了?!崩褷敯阉幗坏侥赣H手里后,徑直去了客房。
母親按照姥爺?shù)姆愿?,把藥化在水里。天很快地便黑了下來,母親看著姥姥漱過口后。很快也便進入了夢鄉(xiāng)。
“我的娃,我怕是不得活了,案子底下的小灰里埋著我攢的一塊白元,你找出來,去找你姐,讓你姐拉扯你去?!泵悦院g,母親似乎覺得姥姥在用腳蹬自己,又好像清楚地聽見姥姥在對她說話。但我的母親,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還是沒有能夠從酣睡中醒過來。等到母親半夜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去推姥姥時,姥姥的身體卻早已僵硬。可能是姥姥身體太過虛弱,無力將嗽口的水吐出,抑或難忍的疼痛使姥姥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而喝了藥水。總之是半碗用于姥姥漱口的黃連水不見了,而姥姥從此便告別了這苦難的人世,撇下她孤苦而幼小的女兒放聲悲哭。
聽到女兒的哭聲后,姥爺來到廚房,用他的嶄新的被子把姥姥包起來抱到了客房,做好姥姥病故于客房的一切假現(xiàn)場后,才去慢騰騰地叫親房四鄰料理姥姥的后事。
失去了姥姥疼愛的母親只有天天的哭啼。街坊中幾個好心人見母親哭得實在可憐,就都來勸母親?!?a target="_blank">女子,你快別哭了,你實在舍不得你媽,就給她多燒些紙錢,使她在那一世再少受些罪?!?/p>
“可我沒錢買紙著”母親拉了拉蓋著自已沒有穿褲子的雙腿的爛氈,愈發(fā)哭得凄厲。
“我們給你些羊毛,你捻些毛線了去換點錢吧?!焙眯牡慕址粋儎裰赣H的時候,都紛紛地回到自己的家里,每人給母親拿來了一小團羊毛。從此母親便日夜地用這些羊毛捻起了毛線。
等到這些毛線都捻完后,母親便央求自已的父親用這些毛線換錢,然后再買成紙。當母親熱切地準備著趁天黑時去到姥姥的墳頭去燒紙錢時,姥爺卻只給她拿來了很小的兩張紙,就是大約現(xiàn)在的十六開那么大的兩張。
母親再也忍不住她的悲憤,也顧不了自已光著的下身,一路哭著跑到了姥姥的墳頭,哭了個昏天黑地,直到昏厥過去。天擦黑時,一個放羊的老漢路過姥姥的墳頭,才把昏睡在姥姥墳塋的母親抱回了家。
后來母親對托夢一事深信不疑。我是有一個大姨的,姥姥去世時大姨已經出嫁。就在母親哭昏在姥姥墳頭的那天晚上,大姨做了一個夢,夢見姥姥對大姨說:“我的娃,你明早了去一趟黑石頭,把娃接到你家,你替我把娃挖拔(方言,抓養(yǎng))成人。娃今天在我的門外念了一天書,吵得我不得安寧”。第二天天不亮大姨就回了一趟娘家,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母親便在大姨家度過。
母親成家后,每年的十月一都是一定要到姥姥的墳頭焚化寒衣和紙錢的,從未間斷過。后來三姐時常提起一件事,那年洋芋挖完后,母親趁著農閑去三姐家住了幾天,計劃著十月一時去一趟黑石頭,不料在前一天老天卻下起了大雪,三姐家離黑石頭要三十多里的路程,且都是山路,母親的一雙小腳,是肯定走不到黑石頭的,眼看著十月一馬上來臨,寒風凜冽,漫天飛雪。母親急得直掉眼淚。
寒衣鉸好后,我們姐弟相跟著往父母墳塋走去,三姐還在敘說著母親給她說過的一切。當我們姐弟跪在父母的墳頭焚化著寒衣和紙錢時,又想起了父母抓養(yǎng)我們姊妹的艱難。但愿這些寒衣能夠溫暖我天堂的父母,但愿我的父母在那一世不再忍饑受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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