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興凱/湖北巴東

翻開泛黃的影集，眼神停留在父親離世前的最后一張照片上，久久不能移動。父親拿著一只小煙桿，坐在一把普通的小木椅上，悠閑地吸著，煙圈兒悠然升起，雙眸凝視著遠處，似乎還有許多愿望等待實現(xiàn)。回想起來，作為兒子的我，很多方面著實忽視了父親的感受與期盼啊。

父親七十五歲離開人世，那一年我四十二歲。我的前半生幾乎伴隨著父親的整個后半生。然而，憾事多多，我無法彌補這段歲月對父親太少的理解與慰藉。

少年時代，我體弱多病，給予父親的是擔(dān)驚受怕。已是中年的父親，除了為家人的生計忙碌而外，主要就是尋醫(yī)弄藥，想方設(shè)法支付醫(yī)藥費，生怕哪天我一口氣不來，沒有了這個兒子。

因為勞累，父親不時患病，卻又舍不得花錢弄藥，硬扛著。加之年紀漸大，一場病一拖就是好些時候。由于無知，加上對父親的崇拜，總認為父親頂天立地，永遠不會有事的。這時的我，對父親全然不懂。

參加工作那年，由于交通不便，年過半百的父親背著一百多斤的行李，送我到五十里外的單位去上班。往返一百多里，上坡下坎，翻山越嶺，累得直喘粗氣，渴了就在山溝里用手捧些涼水喝，依然顯得十分樂觀。這時的我，覺得很正常，絲毫沒有什么過意不去的感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隨著年齡的增長，對父親的依戀逐漸減少，與父親的距離也越來越遠。工作之初，周末是免不了要回去的。時間一長，漸漸地就把這些時間用在與同齡人交往、閑玩去了。體諒父母的期盼不在我的計劃之列，回家的事便開始淡然起來。

山里人的習(xí)慣，兒子結(jié)婚成家是父母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情。年近六旬的父親自然很體面地為我操辦了婚事。之后，別人都說他該享福了，可他只是一味地搖頭。

好長一段時間，父親怕我支撐不起一個像樣的家，時常嘮叨不已，我則往往聽不進他的話，表現(xiàn)得不耐煩，甚至頂撞幾句，這令父親十分地傷心。

后來有一天，父親和三叔因地界發(fā)生了矛盾，向我訴說。本來是三叔的不對，但我還是把父親狠狠地說了一頓。父親先是說我無用，接下來便是暗暗地流淚。這讓我大吃一驚。

我沉思良久，心里泛起一種莫名的酸楚與傷痛。我突然明白，年逾七旬的父親是在指望我、依靠我，無奈的求助，碰到我斷然的不敬，希望在瞬間破滅。他的無助、失望和悲哀，一齊涌上心頭，全部浸泡在暗落的淚水里。

記得小時候，受了別人的欺負，拼命地跑向父親，要他幫忙“產(chǎn)公”（打報不平的意思），也是別人不對，父親卻狠狠地教訓(xùn)了我一頓。時過境遷，想起來是多么滑稽，多么驚人的重現(xiàn)??！

不知是誰說的話——前半生，兒子是父親的影子；后半生，父親是兒子的影子。前半生，兒子對父親不滿；后半生，父親對兒子不滿。我確認，此時，一萬個相信的理由也不為過。

父親，那個白發(fā)已染雙鬂的父親，那個身軀不再偉岸的父親，那個開始變得嘮叨的父親，那個開始向兒子求助的父親，那是一個已經(jīng)變老的父親??！

從此以后，父親為了我安心工作、不給我添麻煩，不再向我“告狀“。表面上單純得像一個聽話的孩子。而埋在他心里的不平事，究竟有多少，我無法弄清楚，已然成了永遠。

一位朋友說，父母的家永遠是兒女的家，但兒女的家不是父母的家。何嘗不是呢？父親老了，把他接到我工作的單位，讓他歇息歇息、清閑清閑，可住上三五天，父親就急著要回去，理由是家里好多好多事要做。除了環(huán)境改變了不太習(xí)慣而外，骨子里卻是我們吃的用的都要買，花費多了心里不自在。我一直說，在兒子家住是一樣的，是不是哪里安排得不好？父親說沒有哪里不好，只是執(zhí)意要回去?？晌一乩霞也皇沁@樣的，隨便吃，隨便用，隨便玩，只要時間允許，沒有急著回去的意思。

世上有些東西可以彌補，有些東西無法彌補。有些事情，當(dāng)我年輕的時候無法懂得，當(dāng)我懂得的時候，已經(jīng)不再年輕。好好珍惜父親的后半生，好好理解父親的后半生，好好陪伴父親的后半生，是兒子前半生萬萬不可忽略的的事情。當(dāng)父親漸漸老去的時候，我們最容易忽視的，卻是在時間上、心靈上對父親的真情陪伴。

人啊，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重復(fù)著一次又一次的角色互換。“子欲孝而親不在”，遺憾有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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