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午后。沐浴著溫暖的陽光，在一條孤獨的小河旁，靜坐，漫步，冥想。

小河是孤獨的。兩岸大山挾持，清清淺淺、默默無聲的河水，順著山根曲曲折折的流向遠(yuǎn)方，只在遇到礁石擋路時才發(fā)出低低的吶喊，只在月光如水的靜夜才能聽到她淺吟低唱。千百年來，始終陪伴她的只有兩岸山上的野草和野花，野草青了又枯黃，野花謝了又綻放。她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次洪水消漲，見證了幾多世事滄桑，穿越了多少與已無關(guān)的繁華，陪伴了幾多蒼茫和荒涼。詩人從沒到過這里，她沒有詩，只有遠(yuǎn)方。

遠(yuǎn)方，是浩浩的大江。那是她的歸宿，她也在那兒消亡。在未匯入大江前，她有一個鮮為人知的名字，而匯入大江之后，她便失去了身份和姓氏，變得完全沒有份量。人們只記住了那條最大的支流，并將其認(rèn)定為大江的源頭，而根本不會把小溪小河放在心上。

因為，大江原本就沒有故鄉(xiāng)。

正如我一樣，只在很小的范圍內(nèi)擁有名字，而一旦脫離了這個范圍，無論是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左沖右突，還是在大街上東張西望，都不會有人知道我的姓名和來自何方。我只是大地上的一粒砂子，空氣中的一粒塵埃，如果沒有陽光的照耀，不會有人關(guān)注和在乎我的存在。唯一可能的是，因奇丑的相貌，也許會給人留下一點印象。

此時，我也是孤獨的。除了身旁這條流淌的小河和照在身上的初春陽光，沒有伙伴，沒有行囊，沒有總是如影隨行的煩惱，也沒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張狂，松松垮垮地坐在河邊的巖石上，任自己變成一只貪睡的老貓，懶得失去了對著河水大喊一聲的沖動和欲望。此時，我就是坐在身下的那塊巖石，是經(jīng)河水反復(fù)淘洗后的細(xì)砂，卑微自得，潔凈安詳。(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有燕子飛過。春天來了，他們也該回來了。就象小河過了冬天開始豐滿，就象花朵總會如期開放。時間到了，必然自有結(jié)論，而且結(jié)論總是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歲月和時令總是給他們相同的答案，而給我的卻一年和一年不一樣。因為它們只是簡單地隨著時令的安排循環(huán)往復(fù)，而我則心情日趨平和，面貌日趨衰老，不斷加深的皺紋象旗幟般刻上額頭，宣示著一去不返的青春和歲月的滄桑。

不知今年它們會把巢筑在哪里，是樹洞里？巖縫中？還是依然等待它們歸來的去年那家屋檐？如果要我?guī)退鼈冞x擇，那還是以前的家吧。那巢肯定還在，應(yīng)該騰出重建家園的精力，及早孕育新的希望。但它們可能并不會聽從我的建議，不懼煩難地去尋找落腳的地方。因為也許剛才從我頭頂飛過的，正是去年那家燕子的兒女，說不定它們早已淡忘了自己出生的故鄉(xiāng)。正如固執(zhí)而保守的河流偶爾也會改道，兒女們總是擰著性子不按父母指引的路線前進一樣。

起身走到河邊，觀淺水處小魚悠閑嬉戲；捧起一把河水，看自己的身影如在哈哈鏡里扭曲蕩漾。漫步在松軟的河灘上，我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靜，少年的懵懂，青年的浮躁和中年的焦慮，以及曾經(jīng)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都被清風(fēng)過濾成對命運的感恩和對未來的自信。過去的都過去了，該來的自然會來，那是命運給我的盡善盡美的安排，既不要后悔和抱怨，也不必害怕和驚慌。因為該得到的都得到了，不該有的本來就不該心懷奢望，向身邊的小河學(xué)習(xí)吧，不回頭，不張望，自然而然的走完人生旅程，然后化成一縷清風(fēng)，融入浩緲的宇宙，猶如小河消亡在與天同老的大江。

彎腰在河灘上尋找薄薄的石塊，最好是圓形的，在手中掂掂輕重，然后側(cè)身，蹬腿，將其在手掌中旋轉(zhuǎn)后平平地用力推向河面，那是小時候經(jīng)常玩的“打水漂”游戲。有的石塊一出手就“咚”地沉入了水底，濺起一朵細(xì)小的水花；有的一路“嘶嘶”的有河面上歡呼跳躍，旋成一連串漂亮的“水漂兒”，然后無聲的沉沒。這個游戲我不知玩過多少次，但好象至今沒有一塊石頭能夠“漂”到對岸，給人留下力不從心的遺憾和悵惘。這些石塊的命運與人何其相似啊，有的可能永遠(yuǎn)藏身河底，難見天日；有的有幸被河水推到岸邊，又因為被河水打磨成圓滑的形狀，然后被人發(fā)現(xiàn)，得到打“水漂”的機會，但其中最多的是一出手就沉入水底，發(fā)出一聲短暫的輕響；只有極少的能夠在水面留下轉(zhuǎn)瞬即逝的痕跡，享受到片刻喝彩的榮光，而最后的結(jié)局其實也都一樣。

和小河相比，我是幸運的。盡管我們都有著與生俱來的孤獨，但它的孤獨完全是毫無選擇的宿命，而我的孤獨是浮華褪后的本真，是莽撞過后的沉穩(wěn)，是品嘗人生百味后選擇的平淡，是上天賜給我慢慢品味的甘霖。和小河相比，我又是淺薄的。它一直就這樣執(zhí)著的孤獨，無論怎樣，它都將奔向它的遠(yuǎn)方。而我卻在大半生的時間里害怕孤獨，并因此不斷改變著前進的方向，以致將無數(shù)個對自己的諾言，化成了泡影輕煙，荒費了人生中最寶貴的時光。

太陽快落山了，我也該回去了。走出很遠(yuǎn)后回望，青山默默獨立，河水靜靜流淌。然后轉(zhuǎn)身快步向家中走去，那里有我的粗茶淡飯，熱水熱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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