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煙起處

文/旭姍

不知哪天開始，我戒掉了飲料愛上了茶。這個微妙的變化是不是成熟的標(biāo)志呢？

此后的歲月，我就在茶香氤氳的小城里依戀，廝守。

父親愛茶。早起，打開爐火燒一壺開水，先沏一杯茶。待茶煙裊裊升起，吹拂，深吸，輕抿，陶醉的神情里分明是那入口微苦的清爽，入喉未盡的甘甜……這是父親每一天的開啟方式。

茶，是云霧山茶。水，是山泉之水。茶和水的源頭就在抬眼可望處，那里山巒疊嶂，流嵐若隱。潭、瀑、溪與溝、谷、峽交織，山泉滋潤著茶樹，在心心念念里四季生長。家鄉(xiāng)人個個是烹茶高手，待客之禮茶為先。綠茶一撮，沖入少量溫開水漫過茶葉，輕輕晃動杯子，熱杯、洗茶。出浴后的茶葉散發(fā)縷縷清香，柔軟臥于碗底，再緩緩續(xù)入開水至七成滿，一杯香茗就暖暖捧在手心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為了儲存一年喝的新茶，父親請人敲制一只鋁皮茶桶，大到可以裝我們家一個月供應(yīng)的大米，但是父親把對糧食的敬畏和奢侈給了茶。寧可一日無米，不可一日無茶。家鄉(xiāng)的茶樹四季都在等候收取的手，就品質(zhì)而言春茶為上。選好了自己中意的茶，一次買回來，裝進(jìn)茶桶，桶頸處用白紗布包幾塊木炭封口，旋緊蓋子。點一根蠟燭，在桶蓋的縫隙來回滴灌，叫“蠟封”。如今各類包裝、冷藏方法，使茶經(jīng)年不變其質(zhì)，泡出來的茶湯依然芽色不改，清香如故。

剛采摘的嫩茶芽叫青雕。可以直接用80度左右開水沖泡，茶湯微綠剔透，香氣馥郁。茶芽帶著故土原味，柔潤風(fēng)姿，定格于一盞晶瑩的琥珀里。青雕炒雞蛋不知是誰的發(fā)明，讓來茶園的觀光客真正地體會“吃茶”之美妙，挑逗吃貨們的味蕾。

這里沒有哪座山不遍植茶園，沒有哪條溪水沒有親吻過茶樹的根須，每座山都有著與茶有關(guān)的名字，茶香彌漫在空氣里。茶樹，在這里有適合的海拔和溫度，云蒸霧罩，汲取著日精月華。每株茶樹被修剪得齊腰高，且圓潤如蓋，芽尖遍布。放眼便是壟行起伏，層次分明，詩畫般的美景。

上品茶一芽一葉，須是雨水節(jié)氣近，晨露未開時采摘。茶鄉(xiāng)女子身影綽綽，如蝶落茶園。山間擁揣一袖云，玉指纖纖點頭鳳，帶露青芽被輕輕“掐”下。據(jù)說炒制一斤上品茶，得有六萬枚葉芽。不說茶作的道道程序，光是這六萬次的鳳點頭，那也是茶中極品，鳳中之王。傳說武曌女皇得了胃疾，且久治不愈。龍體欠安，將是國之不安。有御醫(yī)斗膽奉上貢品綠茶，一飲方知對癥。病除身輕，龍顏又悅，于是武皇賞御醫(yī)香車寶馬，表茶功敕建千佛塔。由此，女皇親自代言的綠茶聲名大振。

那有著神奇功效的茶，就產(chǎn)自城南常年云霧盤繞的車云山。

磚灶上砌一口傾斜的大鐵鍋，灶膛燃起柴火，鋪一層綠葉于鍋里，炒茶師傅手把青雕，輕抖手腕兒，青芽撲向鍋邊，又紛紛跌落，再甩，再落，力度恰到好處，即能抓起茶芽，又不挨鍋燙手。茶芽受熱，在滾落時聚斂，抱縮，蒸發(fā)出汁液保留其精華。茶就這樣死于采摘，死于柴火，經(jīng)過“涅槃”似的茶作，最終又在滾水里得以復(fù)活。

茶字，置人與草木之間，是天人合一的境界，微妙地體現(xiàn)人與草、與木、與大自然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人有米壽八十八，茶壽一百零八（二十加八十八）之說。茶已超出開門七件事之外，是人類溫飽之后精神追求的向度。

茶，不論邀約朋友，還是獨自品味，都達(dá)不到“櫳翠庵”妙玉的奢侈與偏執(zhí)程度。但今天，茶作技術(shù)的提升與茶藝完美的結(jié)合，都使茶在蛻變中升華。以茶為名的茶棚、茶鋪、茶座、茶館、茶樓，在更迭翻新中不斷繁盛。茶藝、茶作、茶文化融匯其中。睿智人生茶為媒介，君子茶禮至上，茶中窺人。你會在成功人士、儒商、文人雅士的會客廳，遇見一幅寫意山水的茶具，各色茶寵平添茶趣。商戰(zhàn)沒有硝煙，商約洽談同樣是另一種論道?！安杵呔瓢恕迸c“寺院禪房九十九間”同理：有還未到達(dá)圓滿的謙虛，亦有成功在即的得意。即“禪茶一味”豐富內(nèi)涵之涓滴。

茶在今天也象征著歸宿與安逸。路上奔波的身影，游子腳步匆匆，只為一杯茶而去。故鄉(xiāng)爐火熱，茶煙起千朵，依窗瞭望的人，期待歸人在一杯茶里安然。對于一些人，愛茶至纏綿入骨。我認(rèn)識的一位頗有成就的女作家，因為愛茶，放棄了移民。她愿在鐵觀音的故鄉(xiāng)生根，盡享一盞琥珀色茶湯，在一米光陰里碼字煮茶，文思如茶煙裊娜，如是微醺。

從明前到谷雨，從春茶到夏茶，從白露到秋茶……茶煙起處的故鄉(xiāng)如一只巨大的茶盞，將歲月緩慢浸泡，青澀到暮年，微苦至回甘。

（1700字）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anwen/vgghp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