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豆腐
渣豆腐,是一道原生態(tài)的農(nóng)家菜。用黃豆磨了豆?jié){,連同豆渣煮熟了,加入其他蔬菜,再用酸湯使豆?jié){凝結(jié)而成,叫做“連渣鬧”或“連渣撈”。
渣豆腐,滿是粗糙的豆渣,根本不能和白嫩細(xì)膩的豆腐相比。然而,曾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在我們那貧窮而生活艱難的小山村,是僅次于肉、雞蛋和豆腐的佳肴。
在我們家鄉(xiāng)那一帶,流傳著一個“命都不要”的故事。幾個朋友到一位朋友家做客,主人實在拿不出什么來招待,就煮了一鍋糟辣椒燴白菜和豆腐,而白菜為多。其中一人只挑著豆腐吃,其他幾人看著覺得奇怪,就問:你怎么不吃白菜?答:我愛豆腐,就像愛命一樣。又過了幾個月,幾人又到了那位朋友家做客,這次條件有所改善,主人做了一鍋糟辣椒炒肉燴豆腐和白菜,而白菜為多,肉最少。先前只吃豆腐的那位竟只挑著肉吃,其他幾人看著又覺得奇怪,就問:你不是愛豆腐就像愛命嗎?怎么不吃豆腐了?答:我看見豆腐,連命都不要了。
那些日子,純豆?jié){做的白豆腐,只能在過年時節(jié)才吃得上?;蛘?,誰家有紅白喜事,做一點來招待客人。平常要吃豆腐,都只吃連渣帶菜煮的渣豆腐,
于是,渣豆腐,既是我生活中的一道美味,也成了我人生中的一種美好的回憶。
在我的記憶中,外婆做的渣豆腐,是無與倫比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做渣豆腐,黃豆之外,必須有酸湯。酸菜豆米,是我們苗家最喜歡的家常菜之一,那酸菜,幾乎是每一家無論什么季節(jié)都備有的,常用青菜或者蘿卜菜葉做成,在油菜過早抽苔或者需要合理密植勻掉一部分的時候,也用勻出來的油菜做。做酸菜要有老酸湯,沒有老酸湯,就需要制作酸湯。我們很小的時候,外婆就教我們,有兩種“酸湯桿”可以制作酸湯。一種就是中藥材中的“虎杖”,多長在水田邊;另一種是長在巖山上的木本植物,其深綠色的葉子寬大而厚實,葉汁豐富而味特酸,我們上巖山砍柴口渴了,摘它一兩片一嚼,那特酸的葉汁刺激得口水直流。用這種酸湯桿的葉子在水里一煮,最好的酸湯就成了。我們寨子附近都是巖山,我們多用巖山上的酸湯桿。至于菜,有白菜的時候,加白菜。我們家夏季舍不得用那有限的自留地種白菜,都要種苞谷,只能從山上采野菜。有兩種野菜最好做渣豆腐,一種是白雞屎藤,成對生長的葉子淡綠中泛著白色,通體被著長長的白絨毛,最能和渣豆腐凝結(jié)粘裹在一起。另一種是斑鳩蛋葉,也叫斑鳩占葉,是一種小灌木的嫩葉,碧綠而有一種獨特的清香,通常采摘回來洗干凈后,要經(jīng)過適當(dāng)?shù)娜啻?,再煮到豆?jié){里,那豆?jié){就會浸著一層淡淡的綠色。深秋收苞谷的時節(jié),野菜已經(jīng)長老,就用罷園的嫩南瓜巔。
磨豆?jié){,要先用冷水把黃豆泡透,泡不透磨出的豆?jié){不多不細(xì)膩,泡透通常要半把天,很多時候,外婆都是計劃第二天要磨豆?jié){,前一天晚上睡覺之前就把黃豆泡了,第二天一早,就可以磨豆?jié){了。用自家的小磨,我們推磨,外婆添豆,每推三到四轉(zhuǎn)就用小木飯瓢添七八粒豆和小半瓢水,泡豆的水先添完了,再從水缸里舀來加上,性急添多了,磨出的豆?jié){就很粗,渣多漿少,一兩碗黃豆,也要磨它一兩個時辰。
豆?jié){磨好了,放到大鐵鍋里煮。煮豆?jié){,火小了,難得煮沸,要多花時間;火大了,豆?jié){容易粘鍋,豆腐鍋粑容易焦煳。既要快速煮沸又不致把豆腐鍋粑燒焦煳,用柴就有些講究。在有苞谷稈的時候,我們都用苞谷稈,沒有苞谷稈的時候,就用細(xì)而帶葉的小青?柴。這兩種柴禾,容易燃,幾乎不會有火炭,火的大小好控制。三兩下把豆?jié){煮沸,加入備好的蔬菜稍煮一下,點入酸湯,憑那余火保持合適的溫度,讓酸湯和豆?jié){完全混合,豆?jié){凝結(jié)變清,就大功告成。那點酸湯的過程,也必須是慢條斯理的,加入酸湯多了,渣豆腐就是酸的,性急加得快了,凝結(jié)太快,渣豆腐就粗疏。得加一水瓢,慢慢攪兩三轉(zhuǎn),再加一水瓢,再慢慢攪兩三轉(zhuǎn),越往后,加的量就越少,看到豆?jié){有凝結(jié)變清的趨勢,就不能再加,要觀察些許時間,豆腐不能完全變清,再適當(dāng)添加一點點,能完全凝結(jié)變清則正好。
最后,溫度降得差不多了,把控箕放上去一壓,把多余的酸湯舀回壇子里,整個制作完成。外婆把渣豆腐舀出來,再鏟那豆腐鍋粑,吃豆腐鍋粑,就是我們參加整個過程勞動的犒賞了。回想起來,那還真是一種美好的享受呢。
那渣豆腐,不管是醮辣椒水吃素的,還是用菜油炒了罷園的青辣椒再瀆,都非常好吃,要能得到半把斤肉炒了再瀆,那就很奢侈了。通常,在秋季,我們可以從苞谷地里扯來鮮嫩的苦蒜,加了苦蒜的渣豆腐,更是獨特的美味。
外婆去世以后,渣豆腐就由母親主持做,母親很多地方都傳承了外婆的做法。再往后,我們也學(xué)會了做渣豆腐,或許是小時候吃外婆做的渣豆腐最早感受那味道的緣故吧,回想起來,外婆做的渣豆腐才是最美味的。
在那樣艱難的年代,在那樣艱苦的環(huán)境,時不時吃著外婆做的渣豆腐,我們從瘦弱逐漸成長起來,還五大三粗,一百五六十斤的重?fù)?dān),拋上肩,一口氣走完幾里山路,毫不費力。很多時候,一個人的生存能力,有如鋼刀的利刃必經(jīng)千百次鍛打和火與水的會淬一樣,不是在優(yōu)裕的環(huán)境用膏腴肥軟的飲食養(yǎng)成的,只有在艱苦的環(huán)境,吃著粗茶淡飯,經(jīng)受各種磨練和挫折,才得以鍛造出來。
2019年5月28日于貴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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