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孩子(第十一章)
趙奶奶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早晨四五點鐘的時候她剛合上眼睛窗外就雞鳴四起。她伸手拉了一下床頭的燈繩將電燈拉亮。白熾燈昏黃的光線在屋子里散射。
她穿上衣服推門出去。從東屋的窗戶里傳出二傻打呼嚕的聲音。外面一團濃黑,天上的幾顆星星閃耀著光芒。
她洗漱之后在廚房為二傻做早飯。二傻一大早要與薛長順一起去鄭州的建筑工地打工。
薛長順是個泥瓦工,去年在鄭州的一處建筑工地打工掙了不少錢,過年回家的時候購置了一臺二十一寸的彩色電視機。在他的攛掇下二傻決定與他一起進城打工,掙錢買臺彩色電視機,再翻修屋子,讓趙奶奶與秀娟過上好日子。
趙奶奶支持二傻的想法,卻舍不得他走。當(dāng)她想到兒子新婚不久便要離家到城里打工,心里便十分不是滋味兒。
從前村子里進城打工的村民寥寥無幾,他們過年回家的時候鼓鼓的錢包讓人羨慕。原來進城打工遠(yuǎn)比種地掙錢!于是村里年輕力壯的人紛紛離開村莊到城市里去。他們或在建筑工地干苦力活兒,或者在街頭賣水果蔬菜,或者當(dāng)環(huán)衛(wèi)工人掃大街。他們帶著形形色色的夢想在城市的高樓大廈下默默生存。進城打工成了一種勢不可擋的潮流,將很多村民卷進城市的大漩渦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天空露出一片灰白的曙色,大公雞伸著脖子鳴叫著。
趙奶奶在廚房里做好了兩碗二傻喜歡吃的雞蛋面,又煮熟了六個雞蛋讓他帶走在路上餓的時候吃。她用抹布擦著濕手走出廚房,抬頭望了一眼蒙蒙亮的晨空。
“二傻,該起床啦!一會兒長順就來叫你了。”她走到二傻臥室的窗前,壓低聲音說。
二傻的呼嚕聲戛然停了下來。他揉著眼睛,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說:“媽,現(xiàn)在幾點了?”
“還不到六點。”
“哦,我得趕緊起床。”
二傻正在吃著雞蛋面,薛長順扛著行李在門口喊他。他立即放下飯碗,用右手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巴,起身扛起行李就要走。
“媽,我走了,你要吃好喝好睡好,照看好秀娟,收麥子的時候我回來幫忙?!彼呑哌呎f。
“嗯,二傻,這六個煮雞蛋你帶走,在路上吃?!壁w奶奶將用塑料袋裝著的煮雞蛋遞給他。
晨光沐浴著村莊,麻雀在長滿嫩葉的樹枝上啁啾。天空澄碧如水,幾朵云絮在空中輕盈地飄游。
薛老六推著三輪車沿街叫賣著:“賣豆腐,賣涼粉,賣豆芽菜嘞!”他之前只賣豆腐,如今新增了涼粉與豆芽菜。
我吃過早飯背著書包去上學(xué),剛走到二傻家門口便望到趙奶奶站在院子里愁眉緊鎖。
秀娟在飯桌前呆坐著,嘴里嘟囔著:“二傻在哪兒?二傻去干啥了?”她面前的飯菜早已涼了。
“趙奶奶,二傻叔叔走了嗎?”我站在門口問。
“走了,今兒個一大早走的?!壁w奶奶的臉龐轉(zhuǎn)向我說,“唉,二傻走了,秀娟也不肯吃飯?!?/p>
“哦,我也舍不得二傻叔叔走。”我露出悲傷的神色。
“唉,沒辦法,你長大了也要到城里去上學(xué)、去工作。”
“我不想去。”
“噢,我忘了,二傻昨兒個吃過晚飯給你做了一只風(fēng)箏要送給你?!壁w奶奶說著走進屋子里取出一只鷹形的風(fēng)箏。風(fēng)箏上面用墨汁畫出眼睛與羽毛,看上去栩栩如生。
“這是只黑鷹風(fēng)箏,我很喜歡?!蔽医舆^風(fēng)箏說。
“家樹,趕緊去上學(xué)吧,別遲到了。這只風(fēng)箏暫時放在我屋子里,放學(xué)后你再來取。”
“好的。”我將風(fēng)箏遞給趙奶奶,又將臉龐轉(zhuǎn)向秀娟說,“秀娟嬸嬸,二傻叔叔去集市上給你買新衣服了。你快些吃飯,不吃飯會餓瘦的。他回來看到后會很傷心的?!?/p>
秀娟抬起眼睛望了我一眼,拿起筷子,端起飯碗說:“我要把這碗飯吃完,等著二傻回來?!彼f著大口吃了起來。
當(dāng)我走到街角的時候,看到馬寶財和兩個村民蹲在晨光里一邊嘮嗑,一邊抽煙。我走過他們,他們的閑聊我聽得十分清晰。
“長順和二傻今兒個一大早去鄭州打工去了。蓋房子長順是個能手,二傻可啥都不會,到城里干啥?”
“二傻年輕有力氣,在建筑工地能搬磚、提泥、扛鋼筋,干一些又苦又累的活兒?!?/p>
“他呀,真有力氣,晚上在床上像個老虎,將秀娟插得嗷嗷亂叫,一條街的人都能聽得到。哎,只有累死的牛,沒有耕壞的地。”馬寶財?shù)鹬鵁熅?臉上露出淫邪的笑容。
“寶財,你是不是又偷偷鉆到人家床底下偷看去了?”
“沒,我要是再鉆到人家床底下,準(zhǔn)得再進一次監(jiān)獄。我真的不想再進監(jiān)獄了。唉,我現(xiàn)在還是一個老處男!”馬寶財咧著大嘴說。
“誰能證明你是老處男,鬼才知道!”一個村民笑著說。
“信不信由你。”
“寶財,你當(dāng)年到底是為啥被逮進監(jiān)獄的,我可沒有聽你親口說過?!?/p>
“唉,別提了。當(dāng)年我躲在女廁所里強摟了一個婦女,連嘴都沒親上。我命苦,湊巧正是嚴(yán)打時期,我就稀里糊涂被判了流氓罪住了三年監(jiān)獄。”
“你呀,活該。住三年監(jiān)獄算是對你寬大處理。我看啊,你調(diào)戲婦女,應(yīng)該拉出去游街,然后槍斃。”
我剛走進教室上課的鈴聲就響了。
鄭老師捧著語文課本走上講臺。她的臉上涂抹著一層護膚霜,彌散著一絲絲淡淡的香味兒。她的上身穿著一件酒紅色的長款針織衫,腳蹬黑色的高跟鞋。我們魯灣的集市上根本沒有她穿的那種衣服。
她轉(zhuǎn)過身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常用的關(guān)聯(lián)詞讓我們造句。我們握著鉛筆在本子上造句。她拖著一頭黑瀑布似的頭發(fā)在教室里走來走去,耳朵上的銀耳環(huán)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當(dāng)我看到“只有……才……”這組關(guān)聯(lián)詞的時候,靈機一動在本子上寫道 “只有多吃肉,才能長胖?!?/p>
鄭老師走到我身旁腳步停了下來,眼睛瞧著我的本子。
“家樹,你是應(yīng)該多吃些肉了,才能長胖些。你再造一個更合適的句子吧!”她微笑著說。
我用橡皮擦掉本子上的那個句子,搔了一下腦袋,在本子上寫道:“只有吃胖了,才會更有力氣?!?/p>
下午放學(xué)后,我和劉亞軍在麥田里將二傻送給我的那只風(fēng)箏放入了高遠(yuǎn)的天空中。
我緊拽著風(fēng)箏的線繩在青翠的麥田里歡呼著,奔跑著。
夕陽下山后,蒼茫的暮色仿佛是一只巨大的野獸,漸漸吞噬了麥田與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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