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全集》——唐宋傳奇集

目錄

卷六

34、 隋遺錄卷上 顏師古撰

35、 隋遺錄卷下 顏師古撰

36、 隋煬帝海山記上

37、 隋煬帝海山記下

38、 迷樓記

39、 開河記

卷七

40、 綠珠傳

41、 楊太真外傳卷上 樂史撰

42、 楊太真外傳卷下 史官 樂史撰

卷八

43、 流紅記 魏陵張實(shí)子京撰

44、 趙飛燕別傳 譙川秦醇子復(fù)撰

45、 譚意歌傳 譙郡秦醇子復(fù)撰

46、 王幼玉記 淇上柳師尹撰

47、 王榭傳

48、 梅妃傳

49、 李師師外傳

卷末

50、 稗邊小綴 魯迅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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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隋遺錄卷上?顏師古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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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業(yè)十二年，煬帝將幸江都，命越王侑留守東都。宮女半不隨駕，爭泣留帝。言遼東小國，不足以煩大駕，愿擇將征之。攀車留惜，指血染鞅。帝意不回，因戲以帛題二十字賜守宮女云：“我夢江南好，征遼亦偶然。但存顏色在，離別只今年?！避囻{既行，師徒百萬前驅(qū)。大橋未就，別命云屯將軍麻叔謀，浚黃河入汴堤，使勝巨艦。叔謀銜命，甚酷，以鐵腳木鵝試彼淺深，鵝止，謂浚河之夫不忠，隊伍死水下。至今兒啼，聞人言“麻胡來”，即止。其訛言畏人皆若是。帝離都旬日，幸宋何妥所進(jìn)牛車。車前只輪高廣，疏釘為刃，后只輪庳 皮秘反 下，以柔榆為之，使滑勁不滯，使牛御焉 車名見《何妥傳》 。自都抵汴郡，日進(jìn)御車女。車 許偃反 垂鮫綃網(wǎng)，雜綴片玉鳴鈴，行搖玲瓏，以混車中笑語，翼左右不聞也。長安貢御車女袁寶兒，年十五，腰肢纖墮，冶多態(tài)。帝寵愛之特厚。時洛陽進(jìn)合蒂迎輦花，云得之嵩山塢中，人不知名。采者異而貢之。會帝駕適至，因以迎輦名之?；ㄍ庖笞?，內(nèi)素膩菲芬，粉蕊，心深紅，跗爭兩花。枝干烘翠類通草，無刺，葉圓長薄。其香濃芬馥，或惹襟袖，移日不散，嗅之令人多不睡。帝命寶兒持之，號曰司花女。時詔虞世南草《征遼指揮德音敕》于帝側(cè)，寶兒注視久之。帝謂世南曰：“昔傳飛燕可掌上舞，朕常謂儒生飾于文字，豈人能若是乎？及今得寶兒，方昭前事。然多憨態(tài)。今注目于卿。卿才人，可便嘲之?！笔滥蠎?yīng)詔為絕句曰：“學(xué)畫鴉黃半未成，垂肩亸袖太憨生。緣憨卻得君王惜，長把花枝傍輦行?！鄙洗髳?，至汴，上御龍舟，蕭妃乘鳳舸，錦帆彩纜，窮極侈靡。舟前為舞臺，臺上垂蔽日簾。簾即蒲擇國所進(jìn)，以負(fù)山蚊睫紉蓮根絲，貫小珠，間睫編成，雖曉日激射，而光不能透。每舟擇妍麗長白女子千人，執(zhí)雕板鏤金楫，號為殿腳女。一日，帝將登鳳舸，憑殿腳女吳絳仙肩。喜其柔麗，不與群輩齒，愛之甚，久不移步。絳仙善畫長蛾眉。帝色不自禁，回輦召絳仙，將拜婕妤。適值絳仙下嫁為玉工萬群妻，故不克諧。帝寢興罷，擢為龍舟首楫，號曰崆峒夫人。由是殿腳女爭效為長蛾眉。司宮吏日給螺子黛五斛，號為蛾綠。螺子黛出波斯國，每顆直十金。后征賦不足，雜以銅黛給之，獨(dú)絳仙得賜螺黛不絕。帝每倚簾視絳仙，移時不去，顧內(nèi)謁者云：“古人言‘秀色若可餐?！缃{仙，真可療饑矣?！币蛞鳌冻珠焚n之，曰：“舊曲歌桃葉，新妝艷落梅。將身倚輕楫，知是渡江來?！痹t殿腳女千輩唱之。時越溪進(jìn)耀光綾，綾紋突起，時有光彩。越人乘樵風(fēng)舟，泛于石帆山下，收野繭繰之。繰絲女夜夢神人告之曰：“禹穴三千一開。汝所得繭，即江淹文集中壁魚所化也。絲織為裳，必有奇文。”織成果符所夢，故進(jìn)之。帝獨(dú)賜司花女洎絳仙，他姬莫預(yù)。蕭妃恚妒不懌，由是二姬稍稍不得親幸。帝常醉游諸宮，偶戲?qū)m婢羅羅者。羅羅畏蕭妃，不敢迎帝，且辭以有程妃之疾，不可薦寢。帝乃嘲之曰：“個人無賴是橫波，黛染隆顱族小蛾。幸好留依伴成夢，不留儂住意如何？”帝自達(dá)廣陵，宮中多效吳言，因有儂語也。帝昏湎滋深，往往為妖祟所惑，嘗游吳公宅雞臺，恍惚間與陳后主相遇，尚喚帝為殿下。后主載輕紗皂幘，青綽袖，長裾，綠錦純緣紫紋方平履。舞女?dāng)?shù)十許，羅侍左右。中一人迥美，帝屢目之。后主云：“殿下不識此人耶？即麗華也。每憶桃葉山前乘戰(zhàn)艦與此子北渡。爾時麗華最恨，方倚臨春閣試東郭紫毫筆，書小砑紅綃作答江令‘璧月’句。詩詞未終，見韓擒虎躍青驄駒，擁萬甲直來沖人，都不存去就，便至今日?！倍硪跃G文測海蠡，酌紅粱新醞勸帝。帝飲之甚歡，因請麗華舞《玉樹后庭花》。麗華辭以拋擲歲久，自井中出來，腰肢依拒，無復(fù)往時姿態(tài)。帝再三索之，乃徐起，終一曲。后主問帝：“蕭妃何如此人？”帝曰：“春蘭秋菊，各一時之秀也?！焙笾鲝?fù)詩十?dāng)?shù)篇，帝不記之，獨(dú)愛《小窗》詩及《寄侍兒碧玉》詩?！缎〈啊吩疲骸拔缢褋硗恚瑹o人夢自驚。夕陽如有意，偏傍小窗明?！薄都谋逃瘛吩疲骸半x別腸猶斷，相思骨合銷。愁云若飛散，憑仗一相招?！丙惾A拜帝，求一章。帝辭以不能。麗華笑日：“嘗聞‘此處不留儂，會有留儂處?！部裳圆荒埽俊钡蹚?qiáng)為之操觚曰：“見面無多事，聞名亦許時。坐來生百媚，實(shí)個好相知?！丙惾A捧詩，然不懌。后主問帝：“龍舟之游樂乎？始謂殿下致治在堯舜之上，今日復(fù)此逸游。大抵人生各圖快樂，曩時何見罪之深耶？三十六封書，至今使人怏怏不悅?！钡酆鑫?，叱之云：“何今日尚目我為殿下，復(fù)以往事訊我邪？”隨叱聲恍然不見。

　　隋遺錄卷下?顏師古撰

　　帝幸月觀，煙景清朗。中夜，獨(dú)與蕭妃起臨前軒。簾掩不開，左右方寢。帝憑妃肩，說東宮時事。適有小黃門映薔薇叢調(diào)宮婢，衣帶為薔薇罥結(jié)，笑聲吃吃不止。帝望見腰支纖弱，意為寶兒有私。帝披單衣亟行擒之，乃宮婢雅娘也，回入寢殿，蕭妃誚笑不知止。帝問曰：“往年私幸妥娘時，情態(tài)正如此。此時雖有性命，不復(fù)惜矣。后得月賓，被伊作意態(tài)不徹。是時儂憐心，不減今日對蕭娘情態(tài)。曾效劉孝綽為《雜憶》詩，常念與妃。妃記之否？”蕭妃承問，即念云：“憶睡時，待來剛不來。卸妝仍索伴，解珮更相催。博山思結(jié)夢，沉水未成灰?！庇衷疲骸皯浧饡r，投籤初報曉。被惹香黛殘，枕隱金釵裊。笑動上林中，除卻司晨鳥?！钡勐犞?，咨嗟云：“日月遄逝，今來已是幾年事矣?！卞蜓裕骸奥?wù)f外方群盜不少，幸帝圖之?！钡墼唬骸皟z家事，一切已托楊素了。人生能幾何？縱有他變，儂終不失作長城公。汝無言外事也！”帝嘗幸昭明文選樓，車駕未至，先命宮娥數(shù)千人升樓迎侍。微風(fēng)東來，宮娥衣被風(fēng)綽，直拍肩項(xiàng)。帝睹之，色荒愈熾。因此乃建迷樓，擇下俚稚女居之，使衣輕羅單裳，倚檻望之，勢若飛舉。又爇名香于四隅，煙氣霏霏，常若朝霧未散，謂為神仙境不我多也。樓上張四寶帳，帳各異名：一名散春愁，二曰碎忘歸，三曰夜酣香，四曰延秋月。妝奩寢衣，帳各異制。帝自達(dá)廣陵，沉湎失度，每睡，須搖頓四體，或歌吹齊鼓，方就一夢。侍兒韓俊娥尤得帝意，每寢必召，命振聳支節(jié)，然后成寢，別賜名為“來夢兒”。蕭妃嘗密訊俊娥曰：“帝常不舒，汝能安之，豈有他媚？”俊娥畏威，進(jìn)言：“妾從帝自都城來，見帝常在何妥車。車行高下不等，女態(tài)自搖。帝就搖怡悅。妾今幸承皇后恩德，侍寢帳下，私效車中之態(tài)以安帝耳，非他媚也?！彼眨捄笳_罪去之，帝不能止。暇日登迷樓，憶之，題東南柱二篇云：“黯黯愁侵骨，綿綿病欲成。須知潘岳鬢，強(qiáng)半為多情?！庇衷疲骸安恍砰L相憶，絲從鬢里生。閑來倚樓立，相望幾含情?！钡钅_女自至廣陵，悉命備月觀行宮，由是絳仙等亦不得親侍寢殿。有郎將自瓜州宣事回，進(jìn)合歡水果一器。帝命小黃門以一雙馳騎賜絳仙，遇馬急搖解。絳仙拜賜私恩，附紅箋小簡上進(jìn)曰：“驛騎傳雙果，君王寵念深。寧知辭帝里，無復(fù)合歡心?！钡凼≌虏粣偅欬S門曰：“絳仙如何？何來辭怨之深也？”黃門懼，拜而言曰：“適走馬搖動，及月觀，果已離解，不復(fù)連理?！钡垡獠唤?，因言曰：“絳仙不獨(dú)貌可觀，詩意深切，乃女相如也。亦何謝左貴嬪乎？”帝于宮中嘗小會，為拆字令，取左右離合之意。時杳娘侍側(cè)。帝曰：“我取杳字為十八日?！辫媚飶?fù)解羅字為四維。帝顧蕭妃曰：“爾能拆朕字乎？不能當(dāng)醉一杯?！卞煸唬骸耙谱螽嬀佑?，豈非淵字乎？”時人望多歸唐公，帝聞之不懌，乃言：“吾不知此事，豈為非圣人耶？”于是奸蠹起于內(nèi)，盜賊生于外，值閣裴虔通，虎賁郎將司馬德勤等，引左右屯衛(wèi)將軍宇文化及將謀亂，因請放官奴分直上下。帝可奏，即宣詔云：“門下！寒暑迭用，所以成歲功也。日月代明，所以均勞逸也。故士子有游息之談，農(nóng)夫有休勞之節(jié)。咨爾髡眾，服役甚勤，執(zhí)勞無怠。埃溢于爪發(fā)，蟣虱結(jié)于兜鍪。朕甚憫之，俾爾休翻從便。噫戲！無煩方朔滑稽之請，而從衛(wèi)士遞上之文。朕于侍從之間，可謂恩矣。可依前件事！”是有焚草之變。

　　右《大業(yè)拾遺記》者，上元縣南朝故都，梁建瓦棺寺閣。閣南隅有雙閣，閉之，忘記歲月。會昌中，詔拆浮圖，因開之。得荀筆千余頭，中藏書一帙，雖皆隨手靡潰，而文字可紀(jì)者，乃《隋書》遺藁也。中有生白藤紙數(shù)幅，題為《南部煙花錄》，僧志徹得之。及焚釋氏群經(jīng)，僧人惜其香軸，爭取紙尾拆去。視軸，皆有魯郡文忠顏公名，題云手寫。是錄即前之荀筆，可不舉而知也。志徹得錄前事，及取《隋書》校之，多隱文，特有符會，而事頗簡脫。豈不以國初將相，爭以王道輔政，公不欲華靡前跡，因而削乎？今堯風(fēng)已還，德車斯駕。獨(dú)惜斯文湮沒，不得為辭人才子談柄，故編云《大業(yè)拾遺記》。本文缺落，凡十七八，悉從而補(bǔ)之矣。

　　隋煬帝海山記上

　　余家世好蓄古書器，惟煬帝事詳備，皆他書不載之文。乃編以成記，傳諸好事者，使聞其所未聞故也。

　　煬帝生于仁壽二年，有紅光竟天，宮中甚驚，是時牛馬皆鳴。帝母先是夢龍出身中，飛高十余里，龍墜地，尾輒斷。以其事奏于帝，帝沉吟默塞不答。帝名勇，三歲，戲于文帝前。文帝抱之臨軒愛玩，親之甚久，曰：“是兒極貴，恐破吾家。”文帝自茲雖愛而不意于勇。帝十歲，好觀書，古今書傳，至于藥方天文地理伎藝術(shù)數(shù)，無不通曉。然而性偏忍，陰默疑忌，好用鉤賾人情深淺焉。時楊素有戰(zhàn)功，方貴用，帝傾意結(jié)之。文帝得疾，內(nèi)外莫有知者。時后亦不安，旬余日不通兩宮安否。帝坐便室，召素謀曰：“君國之元老。能了吾家事者君也。”乃私執(zhí)素手曰：“使我得志，我亦終身報公?！彼卦唬骸按．?dāng)自有謀。”素入問疾，文帝見素，起坐，謂素曰：“吾常親鋒刃，冒矢石，出入死生，與子同之，方享今日之貴。吾自惟不免此疾，不能臨天下。倘吾不諱，汝立吾兒勇為帝。汝背吾言，吾去世亦殺汝。此事吾不語人，汝立吾族中人，吾之死目不合?！钡垡驊崙?，乃大呼左右曰：“召吾兒勇來！”力氣哽塞，回面向內(nèi)不言。素乃出語帝曰：“事未可，更待之?！庇许?，左右出報素曰：“帝呼不應(yīng)，喉中呦呦有不足?！钡郯菟兀骸霸敢越K身累公?！彼丶比?，帝已崩已，乃不發(fā)。明日，素袖遺詔立帝。時百官猶未知，素執(zhí)圭謂百官日：“文帝遺詔立帝。有不從者，戮于此！”左右扶帝上殿，帝足弱，欲倒者數(shù)四，不能上。素下，去左右，以手扶接帝。帝執(zhí)之，乃上。百官莫不嗟嘆。素歸，謂家人輩曰：“小兒子吾已提起，教作大家。即不知了當(dāng)?shù)梅?？”素恃有功，見帝多呼為郎君。侍宴?nèi)殿，宮人偶覆酒污素衣，素怒，叱左右引下殿，加撻焉。帝頗惡之，隱忍不發(fā)。一日，帝與素釣魚于池，與素并坐，左右張傘以遮日色。帝起如廁，回見素坐赭傘下，風(fēng)骨秀異，堂堂然。帝大疑忌。帝多欲，有所不諧，為素請而抑之，由是愈有害素意。會素死，帝曰：“使素不死，夷其九族?！毕?，素欲入朝，出，見文帝執(zhí)金鉞，逐之日：“此賊！吾不欲立勇，汝竟不從吾言。今必殺汝！”素驚呼入室，召子弟二人而語之曰：“吾必死，以見文帝出語也?！辈灰茣r，素死。帝自素死，益無憚，乃辟地，周二百里，為西苑，役民力常百萬數(shù)。苑內(nèi)為十六院，聚土石為山，鑿池為五湖四海。詔天下境內(nèi)所有鳥獸草木，驛至京師。

　　銅臺進(jìn)梨十六種：

　　黃色梨?紫色梨?玉乳梨?臉色梨?甘棠梨?輕消梨?蜜味梨

　　墮水梨?圓?梨?木唐梨?坐國梨?天下梨?水全梨?玉沙梨

　　沙味梨?火色梨

　　陳留進(jìn)十色桃

　　金色桃?油光桃?銀?桃?烏蜜桃?餅?桃?粉紅桃?胭脂桃

　　迎冬桃?昆侖桃?脫核錦紋桃

　　青州進(jìn)十色棗

　　三心棗?紫紋棗?圓愛棗?三寸棗?金槌棗?牙美棗?鳳眼棗?酸味棗?蜜波棗?缺

　　南留進(jìn)五色櫻桃：

　　粉櫻桃?蠟櫻桃?紫櫻桃?朱櫻桃?大小木櫻桃

　　蔡州進(jìn)三種栗：

　　巨栗?紫栗?小栗

　　酸棗進(jìn)十色李：

　　玉?李?橫枝李?蜜甘李?牛心李?緣紋李?半斤李?紅垂李

　　麥?zhǔn)炖?紫色李?不知熟李

　　楊州進(jìn)：

　　楊梅?枇杷

　　江南進(jìn)：

　　銀杏?榧子

　　湖南進(jìn)三色梅：

　　紅紋梅?弄黃梅?二圓成梅

　　閩中進(jìn)五色荔枝：

　　綠荔枝?紫紋荔枝?赭色荔枝?丁香荔枝?淺黃荔枝

　　廣南進(jìn)八般木：

　　龍眼木?梭木?榕木?橘木?胭脂木?桂木?棖木

　　柑木

　　易州進(jìn)二十四相牡丹：

　　赭紅?赭木?鞓紅?壞紅?淺紅?飛來紅?袁家紅

　　起州紅?醉妃紅?起臺紅?云紅?天外黃?一拂黃?軟條黃?冠子黃?延安黃

　　先春紅?顫風(fēng)嬌

　　天下共進(jìn)花卉草木鳥獸魚蟲，莫知其數(shù)，此不具載。詔起西苑十六院：

　　景明一?迎暉二?棲鸞三?晨光四?明霞五?翠華六?文安七

　　積珍八?影紋九?儀風(fēng)十?仁智十一?清修十二?寶林十三?和

　　明十四?綺陰十五?絳陽十六

　　皆帝自制名。院有二十人，皆擇宮中嬪麗謹(jǐn)厚有容色美人實(shí)之，每一院，選帝常幸御者為之首。每院有宦者，主出入市易，又鑿五湖，每湖方四十里。

　　南曰迎陽湖?東曰翠光湖?西曰金明湖?北曰潔水湖?中曰廣明湖

　　湖中積土石為山，構(gòu)亭殿，曲屈盤旋廣袤數(shù)千間，皆窮極人間華麗。又鑿北海，周環(huán)四十里。中有三山，效蓬萊、方丈、瀛洲，上皆臺榭回廓。水深數(shù)丈，開溝通五湖四海。溝盡通行龍鳳舸。帝常泛東湖。帝因制《湖上曲望江南》八闕：

　　湖上月，偏照列仙家。水浸寒光鋪象簟，浪搖睛影走金蛇。偏稱泛靈槎。?光景好，輕彩望中斜。清露冷侵銀兔影，西風(fēng)吹落桂枝花。開宴思無涯。

　　湖上柳，煙里不勝垂。宿露洗開明媚眼，東風(fēng)搖弄好腰肢。煙雨更相宜。?環(huán)曲岸，陰覆畫橋低。線拂行人春晚后，絮飛晴雪暖風(fēng)時。幽意更依依。

　　湖上雪，風(fēng)急墮還多。輕片有時敲竹戶，素華無韻入澄波。煙水玉相磨。?湖水遠(yuǎn)，天地色相和。仰面莫思梁苑賦，朝尊且聽玉人歌。不醉擬如何？

　　湖上草，碧翠浪通津。修帶不為歌舞綬，濃鋪堪作醉人茵。無意襯香衾。?晴霽后，顏色一般新。游子不歸生滿地，佳人遠(yuǎn)意寄青春。留詠?zhàn)潆y伸。

　　湖上花，天水浸靈葩。浸蓓水邊勻玉粉，濃苑天外剪明霞。只在列仙家。?開爛熳，插鬢若相遮。水殿春寒微冷艷，玉軒清照暖添華，清賞思何賒。

　　湖上女，精選正宜身。輕恨昨離金殿侶，相將今是采蓮人。清唱滿頻頻。?軒內(nèi)好，嬉戲下龍津。玉琯朱弦聞晝夜，踏青斗草事青春。玉輦是群真。

　　湖上酒，終日助清歡。檀板輕聲銀線暖，醅浮春米玉蛆寒。醉眼暗相看。?春殿曉，仙艷奉杯盤。湖上風(fēng)煙光可愛，醉鄉(xiāng)天地就中寬，帝主正清安。

　　湖上水，流繞禁園中。斜日暖搖清翠動，落花香緩眾紋紅。萍末起清風(fēng)。?閑縱目，魚躍小蓮東。泛泛輕舟蘭棹穩(wěn)，沉沉寒影上仙宮。遠(yuǎn)意更重重。

　　帝常游湖上，多令宮中美人歌此曲。

　　隋煬帝海山記下

　　大業(yè)六年，后苑草木鳥獸繁息茂盛。桃蹊李徑，翠蔭交合，金猿青鹿，動輒成群。自大內(nèi)開為御道，通西苑，夾道植長松高柳。帝多幸苑中，無時，宿御多夾道而宿，帝往往中夜即幸焉。一夕，帝泛舟游北海，惟宮人數(shù)十輩。帝升海山殿，是時月初朦朧，晚風(fēng)輕軟，浮浪無聲，萬籟俱息。俄水上有一小舟，只容兩人。帝謂十六院中美人。洎至，有一人先登贊道，唱：“陳后主謁帝?！钡垡饣秀?，亦忘其死。帝幼年于后主甚善，乃起迎之。后主再拜，帝亦鞠躬勞謝。既坐，后主曰：“憶昔與帝同隊?wèi)颍閻凵跤谕瑲?。今陛下富有四海，令人欽服。始者謂帝將致理于三王之上，今乃甚取當(dāng)時樂以快平生，亦甚美事。聞陛下已開隋渠，引洪河之水，東游維揚(yáng)，因作詩來奏?！蹦颂綉殉鲈姡系?。詩曰：

　　隋室開茲水，初心謀太奢。一千里力役，百萬民吁嗟。

　　水殿不復(fù)反，龍舟興已遐。鹢流催白浪，觸浪噴黃沙。

　　兩人迎客遡，三月柳飛花。日腳沉云外，榆梢噪暝鴉。

　　如今投子欲，異日便無家。且樂人間景，休尋漢上槎。

　　東喧舟艤岸，風(fēng)細(xì)錦帆斜。莫言無后利，千古壯京華。

　　帝觀書，拂然慍曰：“死生，命也。興亡，數(shù)也。爾安知吾開河為后人之利？”帝怒叱之。后主曰：“子之壯氣，能得幾日？其終始更不若吾?！钡勰似鸲鹬?。后主走，曰：“且去且去。后一年，吳公臺下相見?！蹦送队谒H。帝方悟其死。帝兀坐不自知，驚悸移時。一日，明霞院美人楊夫人喜報帝曰：“酸棗邑所進(jìn)玉李，一夕忽長，陰橫數(shù)畝。”帝沉默甚久，曰：“何故而忽茂？”夫人云：“是夕，院中聞空中若有千百人，語言切切，云‘李木當(dāng)茂’。洎曉看之，已茂盛如此。”帝欲伐去。左右或奏曰：“木德來助之應(yīng)也?！庇忠幌?，晨光院周夫人來奏云：“楊梅一夕忽爾繁盛?！钡巯?，問曰：“楊梅之茂，能如玉李乎？”或曰：“楊梅雖茂，終不敵玉李之盛?！钡圩杂趦稍河^之，亦自見玉李至繁茂。后梅李同時結(jié)實(shí)，院妃來獻(xiàn)。帝問二果孰勝，院妃曰：“楊梅雖好，味清酸，終不若玉李之甘。苑中人多好玉李?！钡蹏@曰：“惡楊好李，豈人情哉，天意乎！”后帝將崩揚(yáng)州，一日，院妃報楊梅已枯死。帝果崩于揚(yáng)州。異乎！一日，洛水漁者獲生鯉一尾，金鱗赤尾，鮮明可愛。帝問漁者之姓。姓解，未有名。帝以朱筆于魚額書“解生”字以記之，乃放之北海中。后帝幸北海，其鯉已長丈余，浮水見帝，其魚不沒。帝時與蕭院妃同看，魚之額朱字猶存，惟解字無半，尚隱隱角字存焉。蕭后曰：“鯉有角，乃龍也?！钡墼唬骸半逓槿酥鳎M不知此意？”遂引弓射之。魚乃沉。大業(yè)四年，道州貢矮民王義，眉目濃秀，應(yīng)對甚敏。帝尤愛之。常從帝游，終不得入宮。帝曰：“爾非宮中物?！绷x乃自宮。帝由是愈加憐愛，得出入。帝臥內(nèi)寢，義多臥榻下；帝游湖?；?，義多宿十六院。一夕，帝中夜?jié)撊霔[院。時夏氣暄煩，院妃牛慶兒臥于簾下。初月照軒，頗明朗。慶兒睡中驚魘，若不救者。帝使義呼慶兒，帝自扶起，久方清醒。帝曰：“汝夢中何苦如此？”慶兒曰：“妾夢中如常時。帝握妾臂，游十六院。至第十院，帝入坐殿上。俄而火發(fā)，妾乃奔走?；匾暤圩已嬷小ｆ@呼人救帝。久方睡覺?！钡坌宰詮?qiáng)，解曰：“夢死得生?；鹩型抑畡?，吾居共中，得威者也。”大業(yè)十年，隋乃亡，入第十院，帝居火中，此其應(yīng)也。龍舟為楊玄感所燒。后勒揚(yáng)州刺史再造，制度又華麗，仍長廣于前舟。舟初來進(jìn)，帝東幸維揚(yáng)，后宮十六院皆隨行。西苑令馬守忠別帝曰：“愿陛下早還都輦，臣整頓西苑以待乘輿之來。西苑風(fēng)景臺殿如此，陛下豈不思戀，舍之而遠(yuǎn)游也？”又泣下。帝亦愴然，謂守忠曰：“為吾好看西苑，無令后人笑吾不解裝景趣也！”左右亦疑訝。帝御龍舟，中道，夜半，聞歌者甚悲。其歌曰：

　　我兄征遼東，餓死青山下。今我挽龍舟，又困隋堤道。

　　方今天下饑，路糧無些少。前去三十程，此身安可保。

　　寒骨惋荒沙，幽魂泣煙草。悲損閨內(nèi)妻，望斷吾家老。

　　安得義男兒，憫此無主尸。引其孤魂回，負(fù)其白骨歸。

　　帝聞其歌，遂遣人求其歌者，至?xí)圆坏闷淙恕５垲H回徨，通夕不寢。揚(yáng)州朝百官，天下朝使無一人至。有來者在路，乃兵奪其貢物。帝猶與群臣議，詔十三道起兵，誅不朝貢者。帝知世祚已去，意欲遂幸永嘉，群臣皆不愿從。帝未遇害前數(shù)日，帝亦微識玄象，多夜起觀天。乃召太史令袁充，問曰：“天象如何？”充伏地泣涕曰：“星文太惡，賊星逼帝坐甚急?？值溒鸬┫?，愿陛下遽修德滅之?！钡鄄粯罚似?，入便殿挽膝俯首不語。乃顧王義曰：“汝知天下將亂乎？汝何故省言而不告我也？”義泣對曰：“臣遠(yuǎn)方廢民，得蒙上恩，自入深宮，久膺圣澤。又常自宮，以近陛下。天下大亂，固非今日，履霜堅冰，其來久矣。臣料大禍，事在不救?！钡墼唬骸白雍尾辉缃涛乙?？”義曰：“臣不早言。言，即臣死久矣?！钡勰似?，曰：“卿為我陳成敗之理。朕貴知也?！币钊?，義上書云：“臣本出南楚卑薄之地，逢圣明為治之時。不愛此身，愿從入貢。臣本侏儒，性尤蒙滯。出入金馬，積有歲華，濃被圣私，皆逾素望，侍從乘輿，周肇臺閣。臣雖至鄙，酷好窮經(jīng)，頗知善惡之本源，少識興亡之所自。還往民間，頗知利害。深蒙顧問，方敢敷陳。自陛下嗣守元符，體臨大器，圣神獨(dú)斷，諫諍莫從，獨(dú)發(fā)睿謀，不容人獻(xiàn)。大興西苑，兩至遼東，龍舟逾于萬艘，宮闕偏于天下，兵甲常役百萬，士民窮乎山谷。征遼者百不存十，沒葬者十未有一。帑藏全虛，谷粟踴貴。乘輿竟往，行幸無時，兵士時從，常逾萬人。遂令四方失望，天下為墟。方今百姓之賦，存者可計。子弟死于兵役，老弱困于蓬嵩，兵尸如岳，餓殍盈郊，狗彘厭人之肉，烏鳶食人之余。聞臭千里，骨積高山，膏血野草，狐鼠盡肥，陰風(fēng)無人之墟，鬼哭寒草之下。目斷平野，千里無煙。殘民削落，莫保朝昏，父遺幼子，妻號故夫。孤苦何多，饑荒尤甚。亂罹方始，生死孰知。人主愛人，一何如此？陵下情性毅然孰敢上諫?；蛴絮喲裕至钯n死，臣下相顧，鈐結(jié)自全。龍逢復(fù)生，安敢議奏？上位近臣，阿諛順旨，迎合帝意，造作拒諫。皆出此途，乃逢富貴。陛下過惡，從何得聞？方今又?jǐn)∵|師，再幸東土，社稷危于春雪，干戈遍于四方，生民方入涂炭，官吏猶未敢言。陛下自惟，若何為計？陛下欲幸永嘉，坐延歲月。神武威嚴(yán)，一何消爍？陛下欲興師則兵吏不順，欲行幸則侍衛(wèi)莫從。帝當(dāng)此時，如何自處？陛下雖欲發(fā)憤修德，特加愛民。圣慈雖切救時，天下不可復(fù)得。大勢已去，時不再來。巨廈將顛，一木不能支，洪河已決，掬壤不能救。臣本遠(yuǎn)人，不知忌諱。事忽至此，安敢不言？臣今不死，后必死兵，敢獻(xiàn)此書，延頸待盡?！钡凼×x奏，曰：“自古安有不亡之國，不死之主乎？”義曰：“陛下尚猶蔽飾己過。陛下平日，常言吾當(dāng)跨三皇，超五帝，下視商周，使萬世不可及。今日其勢如何？能自復(fù)回都輦乎？”帝乃泣下，再三加嘆。義曰：“臣昔不言，誠愛生也。今既具奏，愿以死謝也。天下方亂，陛下自愛?！鄙龠x，報云：“義已自刎矣。”帝不勝悲傷，特命厚葬焉。不數(shù)日，帝遇害。時中夜，聞外切切有聲。帝急起，衣冠御內(nèi)殿。坐未久，左右伏兵俱起，司馬戡攜刃向帝。帝叱之曰：“吾終年重祿養(yǎng)汝。吾無負(fù)汝，汝何負(fù)我！”帝常所幸朱貴兒在帝旁，謂戡曰：“三日前，帝慮侍衛(wèi)薄衣小寒，有詔：宮人悉絮袍褲。帝自臨視之。數(shù)千袍兩日畢工。前日賜公。第豈不知也？爾等何敢逼脅乘輿？”乃大罵戡。戡曰：“臣實(shí)負(fù)陛下，但目今二京已為賊據(jù)，陛下歸亦無路，臣死亦無門。臣已萌逆節(jié)，雖欲復(fù)已，不可得也。愿得陛下首以謝天下?！蹦藬y劍上殿。帝復(fù)叱曰：“汝豈不知諸侯之血入地尚大旱，況人主乎？”戡進(jìn)帛。帝入內(nèi)閣自絕。貴兒猶大罵不息，為亂兵所殺耳。

　　迷樓記

　　煬帝晚年，尤沉迷女色。他日，顧謂近侍曰：“人主享天地之富，亦欲極當(dāng)年之樂，自快其意。今天下安富無外事，此吾得以遂其樂也。今宮殿雖壯麗顯敞，苦無曲房小室，幽軒短檻。若得此，則吾期老于其中也?！苯谈卟嘣唬骸俺加杏秧?xiàng)升，浙人也，自言能構(gòu)宮室?！币钊?，召而問之。升曰：“臣先乞奏圖?！焙髷?shù)日，進(jìn)圖。帝披覽，大悅。即日詔有司，供其材木。凡役夫數(shù)萬，經(jīng)歲而成。樓閣高下，軒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欄朱楯，互相連屬，回環(huán)四合，曲屋自通。千門萬戶，上下金碧。金虬伏于棟下，玉獸蹲乎戶旁，壁砌生光，瑣窗射日。工巧云極，自古無有也。費(fèi)用金玉，帑庫為之一虛。人誤入者，雖終日不能出。帝幸之，大喜，顧左右曰：“使真仙游其中，亦當(dāng)自迷也?？赡恐幻詷??！痹t以五品官賜升，仍給內(nèi)庫帛千疋賞之。召選后宮良家女?dāng)?shù)千，以居樓中。每一幸，有經(jīng)月不出。是月，大夫何稠進(jìn)御童女車。車之制度絕小，只容一人，有機(jī)處于其中，以機(jī)礙女子手足，纖毫不能動。帝以處女試之，極喜。召何稠語之曰：“卿之巧思，一何神妙如此？”以千金贈之，旌其巧也。何稠出，為人言車之機(jī)巧。有識者曰：“此非盛德之器也?！背碛诌M(jìn)轉(zhuǎn)關(guān)車，用挽之，可以升樓閣如行平地。車中御女則自搖動，帝尤喜悅。帝語稠曰：“此車何名也？”稠曰：“臣任意造成，未有名也。愿帝賜佳名。”帝曰：“卿任其巧意以成車，朕得之，任其意以自樂，可名任意車也。”何稠再拜而去。帝令畫工繪士女會合之圖數(shù)十幅，懸于閣中。上官時自江外得替回。鑄烏銅扉八面，其高五尺而闊三尺，磨以成鑒，為屏，可環(huán)于寢所，詣闕投進(jìn)。帝以屏內(nèi)迷樓，而御女于其中，纖毫皆入于鑒中。帝大喜曰：“繪畫得其象耳。此得人之真容也，勝繪畫萬倍矣?！庇忠郧Ы鹳n上官時。帝日夕沉荒于迷樓，罄竭其力，亦多倦怠。顧謂近侍曰：“朕憶初登極日，多辛苦無睡，得婦人枕而藉之，方能合目。才似夢，則又覺。今睡則冥冥不知返，近女色則憊，何也？”它日，矮民王義上奏曰：“臣田野廢民，作事皆不勝人。生于恩薄絕遠(yuǎn)之域，幸因入貢，得備后宮掃除之役。陛下特加愛遇，臣嘗一自宮以侍陛下。自茲出入臥內(nèi)，周旋宮室，方今親信，無如臣者。臣由是竊覽殿中簡編，反覆玩味，微有所得。臣聞精氣為人之聰明。陛下當(dāng)龍潛日，先帝勤儉，陛下鮮親聲色，日近善人。陛下精實(shí)于內(nèi)，神清于外，故日夕無寢。陛下自數(shù)年聲色無數(shù)，盈滿后宮，陛下日夕游宴于其中。非元日大辰，陛下何嘗御前殿？其余多不受朝。設(shè)或引見遠(yuǎn)人，非時慶賀，亦日宴坐朝，曾未移刻，則圣躬起入后宮。夫以有限之體而投無盡之欲，臣固知其憊也。臣聞古者有野叟獨(dú)歌舞于盤石之上。人詢之曰：‘子何獨(dú)樂之多也？’叟曰：“吾有三樂，子知之乎？’‘何也？’叟曰：‘人生難遇太平世。吾今不見兵革，此一樂也。人生難得支體全完。吾今不殘疾，此二樂也。人生難得老壽。吾今年八十矣，此三樂也?！淙藝@賞而去。陛下享天下之富貴，圣貌軒逸，章龍姿鳳，而不自愛重，其思慮固出于野叟之外。臣蕞爾微軀，難圖報效，罔知忌諱，上逆天顏。”因俯伏泣涕。帝乃命引起。翌日，召義語之曰：“朕昨夜思汝言，極有深理。汝真愛我者也。”乃命義后宮擇一靜室，而帝居其中，宮女皆不得入。居二日，帝忿然而出曰：“安能悒悒居此乎？若此，雖壽千萬歲，將安用也?！蹦藦?fù)入迷樓。宮女無數(shù)，后宮不得進(jìn)御者亦極眾。后宮女侯夫人有美色，一日，自經(jīng)于棟下。臂懸錦囊，中有文。左右取以進(jìn)帝，乃詩也?！蹲愿小啡自疲骸巴ソ^玉輦跡，芳草漸成科。隱隱聞簫鼓，君恩何處多？”“欲泣不成淚，悲來翻強(qiáng)歌。庭花方爛漫，無計奈春何?！薄按宏幷裏o際，獨(dú)步意如何？不及閑花柳，翻承雨露多。”《看梅》二首云：“砌雪無消日，卷簾時自顰。庭梅對我有憐意，先露枝頭一點(diǎn)春?！薄跋闱搴G好，誰識是天真。玉梅謝后陽和至，散與群芳自在春?！薄秺y成》云：“妝成多自惜，夢好卻成悲。不及楊花意，春來到處飛?！薄肚惨狻吩疲骸懊囟挫缦苫埽翊版i玉人。毛君真可戮，不肯寫昭君?！薄蹲詡吩疲骸俺跞氤忻魅?，深深報未央。長門七八載，無復(fù)見君王。春寒人骨清，獨(dú)臥愁空房，颯履步庭下，幽懷空感傷。平日新愛惜，自待聊非常。色美反成棄，命薄何可量？君恩實(shí)疏遠(yuǎn)，妾意徒彷徨。家豈無骨肉，偏親老北堂。此身無羽翼，何計出高墻？性命誠所重，棄割良可傷。懸帛朱棟上，肝腸如沸湯。引頸又自惜，有若絲牽腸。毅然就死地，從此歸冥鄉(xiāng)！”帝見其詩，反覆傷感。帝往視其尸，曰：“此已死，顏色猶美如桃李?！蹦思闭僦惺乖S廷輔曰：“朕向遣汝入后宮擇女入迷樓，何故獨(dú)棄此人也？”乃令廷輔就獄，賜自盡，厚禮葬侯夫人。帝日誦詩，酷好其文，乃令樂府歌之。帝又于后宮親擇女百人入迷樓。大業(yè)八年，方士□千進(jìn)大丹，帝服之，蕩思愈不可制，日夕御女?dāng)?shù)十人。入夏，帝煩躁，日引飲數(shù)百杯，而渴不止。醫(yī)丞莫君錫上奏曰：“帝心脈煩盛，真元太虛，多引飲，即大疾生焉?！币蜻M(jìn)劑治之。仍乞置冰盤于前，俾帝日夕朝望之，亦治煩躁之一術(shù)也。自茲諸院美人各市冰以為盤，望行幸，京師冰為之踴貴，藏冰之家，皆獲千金。大業(yè)九年，帝將再幸江都。有迷樓宮人靜夜抗歌云：“河南楊柳謝，河北李花榮。楊花飛去去何處？李花結(jié)果自然成?！钡勐勂涓?，披衣起聽，召宮女問之云：“孰使汝歌也？汝自歌之耶？”宮女曰：“臣有弟，民間得此歌，曰‘道途兒童多唱此歌?！钡勰痪弥?，曰：“天啟之也，人啟之也！”帝因索酒，自歌云：“宮木陰濃燕子飛，興衰自古漫成悲。它日迷樓更好景，宮中吐艷變紅輝?！备杈?，不勝其悲。近侍奏“無故而悲，又歌，臣皆不曉?！钡墼唬骸靶輪?。它日自知也?！焙蟮坌医?。唐帝提兵號令入京，見迷樓，大驚曰：“此皆民膏血所為也！”乃命焚之。經(jīng)月火不滅，前謠前詩皆見矣。方知世代興亡，非偶然也。

　　開河記

　　睢陽有王氣出，占天耿純臣奏后五百年當(dāng)有天子興。煬帝已昏淫，不以為信。時游木蘭庭，命袁寶兒歌《柳枝詞》。因觀殿壁上有《廣陵圖》，帝瞪目視之，移時不能舉步。時蕭后在側(cè)，謂帝曰：“知他是甚圖畫，何消皇帝如此掛意?！钡墼唬骸半薏粣鄞水嫞粸樗寂f游之處?！庇谑堑垡宰笫謶{后肩，右手指圖上山水及人煙村落寺宇，歷歷皆如目前。謂后曰：“朕為陳王時，守鎮(zhèn)廣陵，旦夕游賞。當(dāng)此之時，以云煙為美景，視榮貴若深冤。豈期久有臨軒，萬機(jī)在務(wù)，使不得豁于懷抱也。”言訖，圣容慘然。后曰：“帝意欲在廣陵，何如一幸？”帝聞，心中豁然。翌日與大臣議，欲泛巨舟自洛入河，自河達(dá)海入淮，方至廣陵。群臣皆言似此程途，不啻萬里，又孟津水緊，滄海波深，若泛巨舟，事有不測。時有諫議大夫蕭懷靜 乃蕭后弟 奏曰：“臣聞秦始皇時，金陵有王氣，始皇使人鑿斷砥柱，王氣遂絕。今睢陽有王氣，又陛下意在東南，欲泛孟津，又慮危險。況大梁西北有故河道，乃是秦將王離畎水灌大梁之處，欲乞陛下廣集兵夫，于大梁起首開掘，西自河陰，引孟津水入，東至淮口，放孟津水出。此間地不過千里，況于睢陽境內(nèi)過，一則路達(dá)廣陵，二則鑿穿王氣?！钡勐勛啻笙?，群臣皆默。帝乃出敕，朝堂如有諫朕不開河者，斬之。詔以征北大總管麻叔謀為開河都護(hù)，以蕩寇將軍李淵為副使。淵稱疾不赴，即以左屯衛(wèi)將軍令狐辛達(dá)代李淵為開渠副使都督。自大梁起首，于樂臺之北建修渠新所署，命之為卞渠 古只有此卞字，開封城乃卞邑 ，因名其府署為卞渠上源傳舍也。 傳舍，驛名。因卞渠此處起首，故號卞渠上源也。 詔發(fā)天下丁夫，男年十五已上者至，如有隱匿者斬三族。帝以河水經(jīng)于卞，乃賜卞字加水。丁夫計三百六十萬人。乃更五家出一人，或老，或少，或婦人等供饋飲食。又令少年驍卒五萬人，各執(zhí)杖為督工夫，如節(jié)級隊長之類，共五百四十三萬余人。叔謀乃令三分中取一分人，自上源而西至河陰，通連古河道 乃王離浸城處 ，迄邐趨愁思臺而至北去。又令二分丁夫，自上源驛而東去。其年乃隋大業(yè)五年，八月上旬建功。畚鍤既集，東西橫布數(shù)千里。才開斷未及丈余，得古堂室，可數(shù)間，瑩然肅凈。漆燈晶煌，照耀如晝。四壁皆有彩畫花竹龍鬼之像，中有棺樞，如豪家之葬。其促工吏聞于叔謀。命啟棺，一人容貌如生，肌膚潔白如玉而肥。其發(fā)自頭而出，覆其面，過腹胸下裹其足，倒生而上，及其背下而方止。搜得一石銘，上有字如蒼頡鳥跡之篆。乃召夫中有識者免其役。有一下邳民，讀曰：“我是大金仙，死來一千年。數(shù)滿一千年，背下有流泉。得逢麻叔謀，葬我在高原。發(fā)長至泥丸，更候一千年，方登兜率天。”叔謀乃自備棺櫬，葬于城西隅之地 今大佛寺是也 。次開掘陳留。帝遣使持御署玉祝，并白璧一雙，具少牢之奠，祭于留侯廟以假道。祭訖，忽有大風(fēng)，出于殿內(nèi)窗牖間，吹鑠人面。使者退。自陳留果開掘東去，往來負(fù)擔(dān)拖鍬者，風(fēng)馳電激。遠(yuǎn)近之人，蹂踐如蜂屯蟻聚。數(shù)日，達(dá)雍邱。時有一夫，乃中牟人，偶患傴僂之疾，不能前進(jìn)，墮于隊后，伶仃而行。是夜月色澄靜，聞呵殿聲甚嚴(yán)。夫鞠躬俟道左，良久，見清道繼至，儀衛(wèi)莫述。一貴人戴侯冠，衣王者衣，乘白馬。命左右呼夫至前，謂曰：“與吾言你十二郎，還白璧一雙。爾當(dāng)賓于天 煬帝有天下十二年 。”言畢，取璧以授。夫跪受訖，欲再拜，貴人躍馬西去。屆雍邱，以獻(xiàn)于麻都護(hù)，熟視，乃帝獻(xiàn)留侯物也。詰其夫，夫具道。叔謀性貪，乃匿璧。又不曉其言，盧夫泄于外，乃斬以滅口。然后于雍邱起工。至大林，林中有小祠廟。叔謀訪問村叟。曰：“古老相傳，呼為隱士墓，其神甚靈?！笔逯\不以為信，將塋域發(fā)掘。數(shù)尺，忽鑿一竅嵌空，群夫下窺，有燈火熒熒。無人敢入者。乃指使將官武平郎將狄去邪者，請入探之。叔謀喜曰：“真荊聶之輩也。”命系去邪腰，下釣，約數(shù)十丈，方及地。去邪解其索，行約百步，入一石室。東北各有四石柱，鐵索二條系一獸，大如牛。熟視之，一巨鼠也。須臾，石室之西有一石門洞開。一童子出，曰：“子非狄去邪乎？”曰：“然也。”童子曰：“皇甫君坐來已久。”乃引入。見一人朱衣，頂云冠，居高堂之上。去邪再拜。其人不言，亦不答拜。綠衣吏引去邪立于堂之西階下。良久，堂上人呼力士牽取阿來 阿，煬帝小字。 武夫數(shù)人，形貌丑異魁奇，控所見大鼠至。去邪本乃廷臣，知帝小字，莫究其事，但屏氣而立。堂上人責(zé)鼠曰：“吾遣爾暫脫毛皮，為國中主。何虐民害物，不遵天道？”鼠但點(diǎn)頭搖尾而已。堂上人益怒，令武士以大棒撾其腦。一擊，捽然有聲如墻崩，其鼠大叫若雷吼。方欲舉杖再擊，俄一童子捧天符而下。堂上驚躍，降階俯伏聽命。童子乃宣言曰：“阿數(shù)本一紀(jì)，今已七年。更候五年，當(dāng)以練巾系頸死?！蓖尤ィ蒙先藦?fù)令擊鼠于舊室中。堂上人謂去邪曰：“與吾語麻叔謀：‘謝你不伐吾域，來歲奉爾二金刀，勿謂輕酬也?！毖杂櫍G衣吏引去邪于他門出。約行十?dāng)?shù)里，入一林，躡石攀藤而行。回顧，已失使者。又行三里余，見草舍，一老父坐土榻上。去邪訪其處。老父曰：“此乃嵩陽少室山下也。”老父問去邪所至之處。去邪一一具言。老父遂細(xì)解去邪。去邪知煬帝不永之事。且曰：“子能免官，即脫身于虎口也?！比バ皷|行，回視茅屋，已失所在。時麻都護(hù)已至寧陽縣。去邪見叔謀，具言其事。元來去邪入墓后，其墓自崩。將謂去邪已死，今日卻來。叔謀不信，將謂狂人。去邪乃托狂疾，隱終南山。時煬帝以患腦痛，月余不視朝。訪其因，皆言帝夢中為人撾其腦，遂發(fā)痛數(shù)日。乃是去邪見鼠之日也。叔謀既至寧陵縣，患風(fēng)癢，起坐不得。帝令太醫(yī)令巢元方往治之。曰：“風(fēng)入腠理，病在胸臆。須用嫩羊肥者蒸熟，糝藥食之，則瘥。”叔謀取半年羊羔，殺而取腔，以和藥，藥未盡而病已痊。自后每令殺羊羔，日數(shù)枚。同杏酪五味蒸之，置其腔盤中，自以手臠擘而食之，謂曰含酥臠。鄉(xiāng)村獻(xiàn)羊羔者日數(shù)千人，皆厚酬其直。寧陵下馬村民陶郎兒，家中巨富，兄弟皆兇狠。以祖父塋域傍河道二丈余，慮其發(fā)掘。乃盜他人孩兒年三四歲者，殺之，去頭足，蒸熟，獻(xiàn)叔謀。咀嚼香美，迥異于羊羔，愛慕不已。召詰郎兒，郎兒乘醉泄其事。及醒，叔謀乃以金十兩與郎兒，又令役夫置一河曲以護(hù)其塋域。郎兒兄弟自后每盜以獻(xiàn)，所獲甚厚。貧民有知者，競竊人家子以獻(xiàn)，求賜。襄邑寧陵睢陽所失孩兒數(shù)百，冤痛哀聲，旦夕不輟?；①S郎將段達(dá)為中門使，掌四方表奏事，叔謀令家奴黃金窟將金一埒贈與。凡有上表及訟食子者，不訊其詞理，并令笞背四十，押出洛陽。道中死者，十有七八。時令狐辛達(dá)知之，潛令人收孩骨，未及數(shù)日，已盈車。于是城市村坊之民有孩兒者，家做木柜，鐵里其縫。每夜，置母子于柜中，鎖之，全家秉燭圍守。至天明，開柜見子，即長幼皆賀。既達(dá)睢陽界，有濠寨使陳伯恭言此河道若取直路，徑穿透睢陽城，如要回護(hù)，即取令旨。叔謀怒其言回護(hù)，令推出腰斬。令狐辛達(dá)救之。時睢陽坊市豪民一百八十戶，皆恐掘穿其宅并塋域，乃以醵金三千兩，將獻(xiàn)叔謀，未有梯媒可達(dá)。忽穿至一大林，中有墓，故老相傳云宋司馬華元墓。掘透一石室，室中漆燈棺柩帳幕之類，遇風(fēng)皆化成灰燼。得一石銘，曰：“睢陽土地高，汴水可為濠。若也不回避，奉贈二金刀?！笔逯\曰：“此乃詐也。不足信。”是日，叔謀夢使者召至一宮殿上，一人衣絳綃，戴進(jìn)賢冠。叔謀再拜，王亦答拜。拜畢，曰：“寡人宋襄公也。上帝明鎮(zhèn)此方，二千年矣。倘將軍借其方便，回護(hù)此城，即一城老幼皆荷恩德也?！笔逯\不允。又曰：“適來護(hù)城之事，蓋非寡人之意。況奉上帝之命，言此地候五百年間，當(dāng)有王者建萬世之基。豈可偶為逸游，致使掘穿王氣。”叔謀亦不允。良久，有使者入奏云：“大司馬華元至矣。”左右引一人，紫衣，戴進(jìn)賢冠，拜覲于王前。王乃敘護(hù)城這事。其人勃然大怒日：“上帝有命，臣等無心。叔謀愚昧之夫，不曉天命?！贝蠛糇笥遥钪每接嵵?。王曰：“拷訊之事，何法最苦？”紫衣人曰：“銅汁灌之口，爛其腸胃，此為第一?！蓖踉S之。乃有數(shù)武夫拽叔謀，脫去其衣，惟留犢鼻，縛鐵柱上，欲以銅汁灌之。叔謀魂膽俱喪。殿上人連止之曰：“護(hù)城之事如何？”叔謀連聲言：“謹(jǐn)依上命?！彼炝罱饪`。與本衣冠。王令引去，將行，紫衣人曰：“上帝賜叔謀金三千兩，取于民間?！笔逯\性貪，謂使者曰：“上帝賜金，此何言也？”使者曰：“有睢陽百姓獻(xiàn)與將軍，此陰注陽受也?！焙鋈鐗粲X，但覺神不住體。睢陽民果賂黃金窟而獻(xiàn)金三千兩。叔謀思夢中事，乃收之。立召陳伯恭，令自睢陽西穿渠，南北回屈，東行過劉趙村，連延而去。令狐辛達(dá)知之，累上表，亦為段達(dá)抑而不獻(xiàn)。至彭城，路經(jīng)大林中，有偃王墓。掘數(shù)尺，不可掘，乃銅鐵也。四面掘去其土，唯見鐵。墓旁安石門，扃鎖甚嚴(yán)。用陽民計，撞開墓門。叔謀自入墓中，行百余步，二童子當(dāng)前云：“偃王颙候久矣。”乃隨而入。見宮殿，一人戴通天冠，衣絳綃衣，坐殿上。叔謀拜，王亦拜，曰：“寡人塋域，當(dāng)于河道。今奉與將軍玉寶，遣君當(dāng)有天下。倘然護(hù)之，丘山之幸也?！笔逯\許之。王乃令使者持一玉印與叔謀。又視之，印文乃“百代帝王受命玉印”也。叔謀大喜。王又曰：“再三保惜，乃刀刀之兆也?！?刀刀者，隱語，亦二金刀之意也。 叔謀出，令兵夫日護(hù)其墓。時煬帝在洛陽，忽失國寶，搜訪宮闈，莫知所在，隱而不宣。帝督功甚急。叔謀乃自徐州，朝夕無暇，所役之夫已少一百五十余萬，下寨之處，死尸滿野。帝在觀文殿讀書，因覽《史記》，見秦始皇筑長城之事，謂宰相宇文述曰：“始皇時至此已及千年，料長城已應(yīng)摧毀。”宇文述順帝意，奏曰：“陛下偶然續(xù)秦皇之事，建萬世之業(yè)，莫若修其城，堅其壁?！钡鄞笙病Ｄ嗽t以舒國公賀若弼為修城都護(hù)，以諫議大夫高熲為副使，以江淮吳楚襄鄧陳蔡并開拓諸州丁夫一百二十萬修長城。詔下，弼諫曰：“臣聞始皇筑亡秦于絕塞，連延一萬里，男死女曠，婦寡子孤，其城未就，父子俱死。陛下欲聽狂夫之言，學(xué)亡秦之事，但恐社稷崩離，有同秦世?！钡鄞笈窗l(fā)其言。宇文述在側(cè)，乃掇曰：“爾武夫狂卒，有何知，而亂其大謀？”弼怒，以象簡擊宇文述。帝怒，令囚若弼于家，是夜飲鴆死。高熲亦不行。宇文述乃舉司農(nóng)卿宇文弼為修城都護(hù)，以民部侍郎宇文愷為副使。時叔謀開卞渠盈灌口，點(diǎn)檢丁夫，約折二百五十萬人。其部役兵士舊五萬人，折二萬三千人。工既畢，上言于帝。遣決汴口，注水入汴渠。帝自洛陽遷駕大渠。詔江淮諸州造大船五百只。使命至，急如星火。民間有配蓋造船一只者，家產(chǎn)破用皆盡，猶有不足，枷項(xiàng)笞背，然后鬻貨男女，以供官用。龍舟既成，泛江沿淮而下。至大梁，又別加修飾，砌以七寶金玉之類。于吳越間取民間女年十六歲者五百人，謂之殿腳女。至于龍舟御艦，即每船用彩纜十條，每條用殿腳女十人，嫩羊十口，令殿腳女與羊相間而行，牽之。時恐盛暑，翰林學(xué)士虞世基獻(xiàn)計，請用垂柳栽于汴渠兩堤上。一則樹根四散，鞠護(hù)河堤；二乃牽船之人，護(hù)其陰涼；三則率舟之羊食其葉。上大喜，詔民間有柳一株，賞一縑。百姓競獻(xiàn)之。又令親種，帝自種一株，群臣次第種，方及百姓。時有謠言曰：“天子先栽，然后萬姓栽。”栽畢，帝御筆寫賜垂楊柳姓楊，曰楊柳也。時舳艫相繼，連接千里，自大梁至淮口，聯(lián)綿不絕。錦帆過處，香聞千里。既過雍邱，漸達(dá)寧陵界。水勢漸緊，龍舟阻礙，牽駕之人，費(fèi)力轉(zhuǎn)甚。時有虎賁郎將鮮于俱羅為護(hù)纜使，上言水淺河窄，行舟甚難。上以問虞世基。曰：“請為鐵腳木鵝，長一丈二尺，上流放下，如木鵝住，即是淺。”帝依其言，乃令右翊將軍劉岑驗(yàn)其水淺之處。自雍邱至灌口，得一百二十九處。帝大怒，令根究本處人吏姓名。應(yīng)是木鵝住處，兩岸地分之人皆縛之，倒埋于岸下，曰：“令教生為開河夫，死作抱沙鬼。”又埋卻五萬余人。既達(dá)睢陽，帝問叔謀曰：“坊市人煙，所掘幾何？”叔謀曰：“睢陽地靈，不可干犯。若掘之，必有不祥。臣已回護(hù)其城?！钡叟?，令劉岑乘小舟根訪屈曲之處，比直路較二十里。帝益怒，乃令擒出叔謀，囚于后獄。急使宣令狐辛達(dá)詢問其由，辛達(dá)奏：自寧陵便為不法，初食羊臠，后啖嬰兒；養(yǎng)賊陶郎兒，盜人之子；受金三千兩，于睢陽擅易河道。乃取小兒骨進(jìn)呈。帝曰：“何不達(dá)奏？”辛達(dá)曰：“表章數(shù)上，為段達(dá)扼而不進(jìn)?！钡哿钊怂咽逯\囊橐間，得睢陽民所獻(xiàn)金，又得留侯所還白璧及受命寶玉印。上驚異，謂宇文述曰：“金與璧皆微物。寡人之寶，何自而得乎？”文述曰：“必是遣賊竊取之矣?！钡鄣赡慷栽唬骸笆逯\今日竊吾寶，明日盜吾首矣?！毙吝_(dá)在側(cè)，奏曰：“叔謀常遣陶郎兒盜人之子，恐國寶郎兒所盜也?！鄙弦媾?，遣榮國公來護(hù)兒，內(nèi)使李百藥，太仆卿楊羲臣推鞠叔謀，置臺署于睢陽。并收陶郎兒全家，令郎兒具招入內(nèi)盜寶事。郎兒不勝其苦，乃具事招款。又責(zé)段達(dá)所收令狐達(dá)奏章即不奏之罪。案成進(jìn)上，帝問丞相宇文述。述曰：“叔謀有大罪四條：食人之子，受人之金，遣賊盜寶，擅移開河道。請用峻法誅之。其子孫取圣旨?！钡墼唬骸笆逯\有大罪。為開河有功，免其子孫?！敝涣钛鼣厥逯\于河側(cè)。時來護(hù)兒受敕未至間，叔謀夢一童子自天而降，謂曰：“宋襄公與大司馬華元遣我來，感將軍護(hù)城之惠意，往年所許二金刀，今日奉還?！笔逯\覺，曰：“據(jù)此先兆，不祥。我腰領(lǐng)難存矣?！毖晕串?，護(hù)兒至，驅(qū)于河之北岸，斬為三段。郎兒兄弟五人，并家奴黃金窟并鞭死。中門使段達(dá)免死，降官為洛陽監(jiān)門令。

　　卷七綠珠傳

　　綠珠者，姓梁，白州博白縣人也。州則南昌郡，古越地，秦象郡，漢合浦縣地。唐武德初，削平蕭銑，于此置南州；尋改為白州，取白江為名。州境有博白山，博白江，盤龍洞，房山，雙角山，大荒山。山上有池，池中有婢妾魚。綠珠生雙角山下，美而艷。越俗以珠為上寶，生女為珠娘，生男為珠兒。綠珠之字，由此而稱。晉石崇為交趾采訪使，以真珠三斛致之。崇有別廬在河南金谷澗。澗中有金水，自太白源來。崇即川阜置園館。綠珠能吹笛，又善舞《明君》。?明君，昭君也。避晉文帝諱，改昭為明。?明君者，漢妃也。漢元帝時，匈奴單于入朝，詔王嬙配之，即昭君也。及將去，入辭，光彩射人，天子悔焉，重難改更，漢人憐其遠(yuǎn)嫁，為作此歌。崇以此曲教之，而自制新歌曰：“我本良家子，將適單于庭。辭別未及終，前驅(qū)已抗旌。仆御流涕別，轅馬悲且鳴。哀郁傷五內(nèi)，涕泣沾珠纓。行行日已遠(yuǎn)，遂造匈奴城。延佇于穹廬，加我閼 于連切 氏 音支 名。殊類非所安，雖貴非所榮。父子見陵辱，對之慚且驚。殺身良不易，默默以茍生。茍生亦何聊，積思常憤盈。愿假飛鴻翼，乘之以遐征。飛鴻不我顧，佇立以屏營。昔為匣中玉，今為糞上英。朝華不足歡，甘與秋草并。傳語后世人：遠(yuǎn)嫁難為情?！背缬种啤栋脨狼芬再浘G珠。崇之美艷者千余人，擇數(shù)十人，妝飾一等，使忽視之，不相分別?？逃駷榈过埮?，縈金為鳳凰釵，結(jié)袖繞楹而舞。欲有所召者，不呼姓名，悉聽佩聲，視釵色。佩聲輕者居前，釵色艷者居后，以為行次而進(jìn)。趙王倫亂常，賊類孫秀使人求綠珠。崇方登涼觀，臨清水，婦人侍側(cè)。使者以告，崇出侍婢數(shù)百人以示之，皆蘊(yùn)蘭麝而披羅彀。曰：“任所擇?！笔拐咴唬骸熬罘?，麗矣。然受命指索綠珠。不知孰是？”崇勃然曰：“吾所愛，不可得也?！毙阋蚴亲P倫族之。收兵忽至，崇謂綠珠曰：“我今為爾獲罪。”綠珠泣曰：“愿效死于君前。”崇因止之，于是墜樓而死。崇棄東市。時人名其樓曰綠珠樓。樓在步庚里，近狄泉。狄泉在正城之東。綠珠有弟子宋偉，有國色，善吹笛。后入晉明帝宮中。今白州有一派水，自雙角山出，合容州江，呼為綠珠江。亦猶歸州有昭君灘，昭君村，昭君場；吳有西施谷，脂粉塘，蓋取美人出處為名。又有綠珠井，在雙角山下。耆老傳云：“汲此井飲者，誕女必多美麗。里閭有識者以美色無益于時，因以巨石鎮(zhèn)之。爾后雖有產(chǎn)女端妍者，而七竅四肢多不完具。”異哉！山水之使然。昭君村生女皆炙破其面，故白居易詩曰：“不取往者戒，恐貽來者冤。至今村女面，燒灼成瘢痕?！庇忠圆煌昃叨а伞ＥＩ妗吨芮匦杏洝吩疲骸耙顾薇√髲R，見戚夫人，王嬙，太真妃，潘淑妃，各賦詩言志。別有善笛女子，短鬢窄衫具帶，貌甚美，與潘氏偕來。太后以接坐居之，令吹笛，往往亦及酒。太后顧而謂曰：‘識此否？石家綠珠也。潘妃養(yǎng)作妹?！笤唬骸G珠豈能無詩乎？’綠珠拜謝，作曰：‘此日人非昔日人，笛聲空怨趙王倫。紅殘鈿碎花樓下，金谷千年更不春?！笤唬骸Ｐ悴胚h(yuǎn)來，今日誰人與伴？’綠珠曰：‘石衛(wèi)尉性嚴(yán)忌。今有死，不可及亂?！比皇码m詭怪，聊以解頤。噫，石崇之?dāng)?，雖自綠珠始，亦其來有漸矣。崇常刺荊州，劫奪遠(yuǎn)使，沉殺客商，以致巨商。又遺王愷鴆鳥，共為鴆毒之事。有此陰謀，加以每邀客宴集，令美人行酒，客飲不盡者，使黃門斬美人。王丞相與大將軍嘗共訪崇，丞相素不能飲，輒自勉強(qiáng)，至于沉醉。至大將軍，故不飲以觀其變，已斬三人。君子曰：“禍福無門，惟人所召。”崇心不義，舉動殺人，烏得無報也。非綠珠無以速石崇之誅，非石崇無以顯綠珠之名。綠珠之墜樓，侍兒之有貞節(jié)者也。比之于古，則有曰六出。六出者，王進(jìn)賢侍兒也。進(jìn)賢，晉愍太子妃。洛陽亂，石勒掠進(jìn)賢渡孟津，欲妻之。進(jìn)賢罵曰：“我皇太子婦，司徒公女。胡羌小子，敢干我乎？”言畢投河。六出曰：“大既有之，小亦宜然。”復(fù)投河中。又有窈娘者，武周時喬知之寵婢也。盛有姿色，特善歌舞。知之教讀書，善屬文，深所愛幸。時武承嗣驕貴，內(nèi)宴酒酣，迫知之將金玉賭窈娘。知之不勝，便使人就家強(qiáng)載以歸。知之怨悔，作《綠珠篇》以敘其怨。詞曰：“石家金谷重新聲，明珠十斛買娉婷。此日可憐無復(fù)比，此時可愛得人情。君家閨閣未曾難，嘗持歌舞使人看。富貴雄豪非分理，驕矜勢力橫相干。辭君去君終不忍，徒勞掩面?zhèn)t粉。百年離別在高樓，一旦紅顏為君盡。”知之私屬承嗣家閹奴傳詩于窈娘。窈娘得詩悲泣，投井而死。承嗣令汲出，于衣中得詩，鞭殺閹奴。諷吏羅織知之，以至殺焉。悲夫，二子以愛姬示人，掇喪身之禍。所謂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兑住吩唬骸奥卣d盜，冶容誨淫，”其此之謂乎。其后詩人題歌舞妓者，皆以綠珠為名。庾肩吾曰：“蘭堂上客至，綺席清弦撫。自作《明君辭》，還教綠珠舞?！崩钤僭疲骸敖{樹搖歌扇，金谷舞筵開。羅袖拂歸客，留歡醉玉杯?！苯傇疲骸熬G珠含淚舞，孫秀強(qiáng)相邀。”綠珠之沒已數(shù)百年矣，詩人尚詠之不已，其故何哉？蓋一婢子，不知書，而能感主恩，憤不顧身，其志烈懔懔，誠足使后人仰慕歌詠也。至有享厚祿，盜高位，亡仁義之性，懷反覆之情，暮四朝三，惟利是務(wù)，節(jié)操反不若一婦人，豈不愧哉。今為此傳，非徒述美麗，窒禍源，且欲懲戒辜恩背義之類也。季倫死后十日，趙王倫敗。左衛(wèi)將軍趙泉斬孫秀于中書，軍士趙駿剖秀心食之。倫囚金墉城，賜金屑酒。倫慚，以巾覆面曰：“孫秀誤我也?！憋嫿鹦级洹＝砸募易?。南陽生曰：“此乃假天之報怨。不然，何梟夷之立見乎！”

　　楊太真外傳卷上?樂史撰

　　楊貴妃小字玉環(huán)，弘農(nóng)華陰人也。后徙居蒲州永樂之獨(dú)頭村。高祖令本，金州刺史；父玄琰，蜀司戶。貴妃生于蜀。嘗誤墜池中，后人呼為落妃池。池在導(dǎo)江縣前。?亦如王昭君生于峽州，今有昭君村；綠珠生于白州，今有綠珠江。?妃早孤，養(yǎng)于叔父河南府士曹玄璬家。開元二十二年十一月，歸于壽邸。二十八年十月，玄宗幸溫泉宮，?自天寶六載十月，復(fù)改為華清宮。?使高力士取楊氏女于壽邸，度為女道士，號太真，住內(nèi)太真宮。天寶四載七月，冊左衛(wèi)中郎將韋昭訓(xùn)女配壽邸。是月，于鳳凰園冊太真宮女道士楊氏為貴妃，半后服用。進(jìn)見之日，奏《霓裳羽衣曲》。?《霓裳羽衣曲》者，是玄宗登三鄉(xiāng)驛，望女幾山所作也。故劉禹錫詩有云：“伏睹玄宗皇帝望《女幾山詩》，小臣斐然有感：開元天子萬事足，惟惜當(dāng)時光景促，三鄉(xiāng)驛上望仙山，歸作《霓裳羽衣曲》。仙心從此在瑤池，三清八景相追隨。天上忽乘白云去，世間空有秋風(fēng)詞?！庇帧兑菔贰吩疲骸傲_公遠(yuǎn)天寶初侍玄宗，八月十五日夜，宮中玩月，曰：‘陛下能從臣月中游乎？’乃取一枝桂，向空擲之，化為一橋，其色如銀。請上同登，約行數(shù)十里，遂至大城闕。公遠(yuǎn)曰：‘此月宮也。’有仙女?dāng)?shù)百，素練寬衣，舞于廣庭。上前問曰：‘此何曲也？’曰：‘《霓裳羽衣》也。’上密記其聲調(diào)，遂回橋，卻顧，隨步而滅。旦諭伶官，象其聲調(diào)，作《霓裳羽衣曲》?！币远f不同，乃備錄于此。 是夕，授金釵鈿合。上又自執(zhí)麗水鎮(zhèn)紫庫磨金琢成步搖，至妝閣，親與插鬢。上喜甚，謂后宮人曰：“朕得楊貴妃，如得至寶也?！蹦酥魄釉弧兜脤氉印?，又曰《得 方孔反 子》。先是，開元初，玄宗有武惠妃王皇后。后無子。妃生子，又美麗，寵傾后宮。至十三年，皇后廢，妃嬪無得與惠妃比。二十一年十一月，惠妃即世。后庭雖有良家子，無悅上目者，上心凄然。至是得貴妃，又寵甚于惠妃。有姊三人，皆豐碩修整，工于謔浪，巧會旨趣，每入宮中，移晷方出。宮中呼貴妃為娘子，禮數(shù)同于皇后。冊妃日贈其父玄琰濟(jì)陰太守，母李氏隴西郡夫人。又贈玄琰兵部尚書，李氏涼國夫人。叔玄珪為光祿卿銀青光祿大夫。再從兄釗拜為侍郎，兼數(shù)使。兄铦又居朝列。堂弟锜尚太華公主。是武惠妃生，以母，見遇過于諸女，賜第連于宮禁。自此楊氏權(quán)傾天下，每有囑請，臺省府縣，若奉詔敕。四方奇貨，僮仆，駝馬，日輸其門。時安祿山為范陽節(jié)度，恩遇最深，上呼之為兒。嘗于便殿與貴妃同宴樂，祿山每就坐，不拜上而拜貴妃。上顧而問之：“胡不拜我而拜妃子，意者何也？”祿山奏云：“胡家不知其父，只知其母?！鄙闲Χ庵Ｓ置鼦铊澮韵?，約祿山為兄弟姊妹，往來必相宴餞，初雖結(jié)義頗深，后亦權(quán)敵，不葉。五載七月，妃子以妒悍忤旨。乘單車，令高力士送還楊铦宅。及亭午，上思之不食，舉動發(fā)怒。力士探旨，奏請載還，送院中宮人衣物及司農(nóng)米面酒饌百余車。諸姊及铦初則懼禍聚哭，及恩賜浸廣，御饌兼至，乃稍寬慰。妃初出，上無聊，中宮趨過者，或笞撻之。至有驚怖而亡者。力士因請就召，既夜，遂開安興坊，從太華宅以入。及曉，玄宗見之內(nèi)殿，大悅。貴妃拜泣謝過。因召兩市雜戲以娛貴妃。貴妃諸姊進(jìn)食作樂。自茲恩遇日深，后宮無得進(jìn)幸矣。七載，加釗御史大夫，權(quán)京兆尹，賜名國忠。封大姨為韓國夫人，三姨為虢國夫人，八姨為秦國夫人。同日拜命，皆月給錢十萬，為脂粉之資。然虢國不施妝粉，自炫美艷，常素面朝天。當(dāng)時杜甫有詩云：“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上馬入宮門，卻嫌脂粉涴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庇仲n虢國照夜璣，秦國七葉冠，國忠巢子帳，蓋希代之珍，其恩寵如此。铦授銀青光祿大夫鴻臚卿，列棨戟，特授上柱國，一日三詔。與國忠五家于宣陽里，甲第洞開，僭擬宮掖，車馬仆從，照耀京邑。遞相夸尚，每造一堂，費(fèi)逾千萬計，見制度宏壯于己者，則毀之復(fù)造，土木之工，不舍晝夜。上賜御食，及外方進(jìn)獻(xiàn)，皆頒賜五宅。開元已來，豪貴榮盛，未之比也。上起動必與貴妃同行，將乘馬，則力士執(zhí)轡授鞭。宮中掌貴妃刺繡織錦七百人，雕鏤器物又?jǐn)?shù)百人，供生日及時節(jié)慶。續(xù)命楊益往嶺南。長吏日求新奇以進(jìn)奉。嶺南節(jié)度張九章，廣陵長史王翼，以端午進(jìn)貴妃珍玩衣服，異于他郡，九章加銀青光祿大夫，翼擢為戶部侍郎。九載二月，上舊置五王帳，長枕大被，與兄弟共處其間。妃子無何竊寧王紫玉笛吹。故詩人張祐詩云：“梨花靜院無人見，閑把寧王玉笛吹?！币虼擞肘柚迹懦?。時吉溫多與中貴人善，國忠懼，請計于溫。遂入奏曰：“妃，婦人，無智識。有忤圣顏，罪當(dāng)死。既嘗蒙恩寵，只合死于宮中。陛下何惜一席之地，使其就戮？安忍取辱于外乎？”上曰：“朕用卿，蓋不緣妃也?！背?，令中使張韜光送妃至宅，妃泣謂韜光曰：“請奏：妾罪合萬死。衣服之外，皆圣恩所賜。唯發(fā)膚是父母所生。今當(dāng)即死，無以謝上?！蹦艘都羝浒l(fā)一繚，附韜光以獻(xiàn)。妃既出，上憮然。至是，韜光以發(fā)搭于肩上以奏。上大驚惋，遽使力士就召以歸，自后益嬖焉。又加國忠遙領(lǐng)劍南節(jié)度使。十載上元節(jié)，楊氏五宅夜游，遂與廣寧公主騎從爭西市門。楊氏奴揮鞭誤及公主衣，公主墮馬。駙馬程昌裔扶公主，因及數(shù)撾。公主泣奏之，上令決殺楊家奴一人，昌裔停官，不許朝謁。于是楊家轉(zhuǎn)橫，出入禁門不問，京師長吏，為之側(cè)目。故當(dāng)時謠曰：“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歡?！庇衷唬骸澳胁环夂钆麇?，君看女卻是門楣?！逼涮煜氯诵牧w慕如此。上一旦御勤政樓，大張聲樂。時教坊有王大娘，善戴百尺竿，上施木山，狀瀛州方丈，令小兒持絳節(jié)，出入其間，而舞不輟。時劉晏以神童為秘書省正字，十歲，惠悟過人。上召于樓中，貴妃坐于膝上，為施粉黛，與之巾櫛。貴妃令詠王大娘戴竿，晏應(yīng)聲曰：“樓前百戲競爭新，唯有長竿妙入神。誰謂騎羅翻有力，猶自嫌輕更著人?！鄙吓c妃及嬪御皆歡笑移時，聲聞于外，因命牙笏黃紋袍賜之。上又宴諸王于木蘭殿，時木蘭花發(fā)，皇情不悅。妃醉中舞《霓裳羽衣》一曲，天顏大悅，方知回雪流風(fēng)，可以回天轉(zhuǎn)地。上嘗夢十仙子，乃制《紫云回》 玄宗嘗夢仙子十余輩，御卿云而下，各執(zhí)樂器，懸奏之。曲度清越，真仙府之音。有一仙人曰：“此神仙《紫云回》。今傳授陛下，為正始之音?！鄙舷捕鴤魇?。寤后，余響?yīng)q在。旦，命玉笛習(xí)之，盡得其節(jié)奏也。 并《夢龍女》，又制《凌波曲》。 玄宗在東都，夢一女，容貌艷異，梳交心髻，大袖寬衣，拜于床前。上問：“汝何人？”曰：“妾是陛下凌波池中龍女。衛(wèi)宮護(hù)駕，妾實(shí)有功，今陛下洞曉鈞天之音，乞賜一曲以光族類?！鄙嫌趬糁袨楣暮?，拾新舊之曲聲，為《凌波曲》。龍女再拜而去。及覺，盡記之。會禁樂，自御琵琶，習(xí)而翻之。與文武臣僚，于凌波宮臨池奏新曲，池中波濤涌起。復(fù)有神女出池心，乃所夢之女也。上大悅，語于宰相，因于池上置廟，每歲命祀之。 二曲既成，遂賜宜春院及梨園弟子并諸王。時新豐初進(jìn)女伶謝阿蠻，善舞。上與妃子鐘念，因而受焉。就按于清元小殿，寧王吹玉笛，上羯鼓，妃琵琶，馬仙期方響，李龜年蹙篥，張野狐箜篌，賀懷智拍。自旦至午，歡洽異常。時唯妃女弟秦國夫人端坐觀之。曲罷，上戲曰：“阿瞞 上在禁中，多自稱也。 樂籍，今日幸得供養(yǎng)夫人。請一纏頭！”秦國曰：“豈有大唐天子阿姨，無錢用耶？”遂出三百萬為一局焉。樂器皆非世有者，才奏而清風(fēng)習(xí)習(xí)，聲出天表。妃子琵琶邏逤檀，寺人白季貞使蜀還獻(xiàn)。其木溫潤如玉，光耀可鑒，有金鏤紅文，蹙成雙鳳。弦乃末訶彌羅國永泰元年所貢者，淥水蠶絲也，光瑩如貫珠瑟瑟。紫玉笛乃姮娥所得也。祿山進(jìn)三百事管色。俱用媚玉為之。諸王，郡主，妃之姊妹，皆師妃，為琵琶弟子。每一曲徹，廣有獻(xiàn)遺。妃子是日問阿蠻曰：‘爾貧，無可獻(xiàn)師長，待我與爾為。”命侍兒紅桃娘取紅粟玉臂支賜阿蠻。妃善擊磬，拊搏之音泠泠然，多新聲，雖太常梨園之妓，莫能及之。上命采藍(lán)田綠玉，琢成磬；上方造簴，流蘇之屬，以金鈿珠翠飾之，鑄金為二獅子，以為趺，采繒縟麗，一時無比。先，開元中，禁中重木芍藥，即今牡丹， 《開元天寶花木記》云：“禁中呼木芍藥為牡丹”也。 得數(shù)本紅紫淺紅通白者，上因移植于興慶池東沉香亭前。會花繁開，上乘照夜白，妃以步輦從。詔選梨園弟子中尤者，得樂十六色。李龜年以歌擅一時之名，手捧檀板，押眾樂前，將欲歌之。上曰：“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樂詞為?！卞崦斈瓿纸鸹ü{，宣賜翰林學(xué)士李白立進(jìn)《清平樂詞》三篇。承旨，猶苦宿酲，因援筆賦之。第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钡诙祝骸耙恢t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第三首：“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fēng)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干。”龜年捧詞進(jìn)，上命梨園弟子略約詞調(diào)，撫絲竹，遂促龜年以歌。妃持玻璃七寶杯，酌西涼州葡萄酒，笑領(lǐng)歌，意甚厚。上因調(diào)玉笛以倚曲。每曲遍將換，則遲其聲以媚之。妃飲罷，斂繡巾再拜。上自是顧李翰林尤異于他學(xué)士。會力士終以脫靴為恥，異日，妃重吟前詞，力士戲曰：“始為妃子怨李白深入骨髓，何翻拳拳如是耶！”妃子驚曰：“何學(xué)士能辱人如斯？”力士曰：“以飛燕指妃子，賤之甚矣?！卞钊恢?。上嘗三欲命李白官，卒為宮中所捍而止。上在百花院便殿，因覽《漢成帝內(nèi)傳》，時妃子后至，以手整上衣領(lǐng)，曰：“看何文書？”上笑曰：“莫問。知則又殢人?！币捜ィ耸恰皾h成帝獲飛燕，身輕欲不勝風(fēng)?？制滹h翥，帝為造水昌盤，令官人掌之而歌舞。又制七寶避風(fēng)臺，間以諸香，安于上，恐其四肢不禁”也。上又曰：“爾則任吹多少?！鄙w妃微有肌也，故上有此語戲妃。妃曰：“《霓裳羽衣》一曲，可掩前古?！鄙显唬骸拔也排瑺柋阌梁?？憶有一屏風(fēng)，合在，待訪得，以賜爾?！逼溜L(fēng)乃虹霓為名，雕刻前代美人之形，可長三寸許。其間服玩之器，衣服，皆用眾寶雜廁而成。水精為地，外以玳瑁水犀為押，絡(luò)以珍珠珠瑟瑟。間綴精妙，迨非人力所制。此乃隋文帝所造，賜義成公主，隨在北胡。貞觀初，滅胡，與蕭后同歸中國，因而賜焉。 妃歸衛(wèi)公家，遂持去。安于高樓上，未及將歸。國忠日午偃息樓上，至床，睹屏風(fēng)在焉。才就枕，而屏風(fēng)諸女悉皆下床前，各通所號，曰：“裂繒人也。”“定陶人也?！薄榜窂]人也?！薄爱?dāng)壚人也。”“亡吳人也?！薄安缴徣艘??！薄疤以慈艘??！薄鞍嘀袢艘??！薄胺钗骞偃艘??！薄皽丶∪艘??！薄安苁贤恫ㄈ艘??！薄皡菍m無雙返香人也?！薄笆按淙艘??！薄案`香人也?！薄敖鹞萑艘??！薄敖馀迦艘??！薄盀樵迫艘病！薄岸p成也?！薄盀闊熑艘?。”“畫眉人也?！薄按岛嵢艘??！薄靶L人也?！薄佰蛑腥艘??！薄霸S飛瓊也。”“趙飛燕也?！薄敖鸸热艘?。”“小鬢人也。”“光發(fā)人也。”“薛夜來也。”“結(jié)綺人也。”“臨春閣人也?！薄胺鲲L(fēng)女也?！眹译m開目，歷歷見之，而身體不能動，口不能發(fā)聲。諸女各以物列坐。俄有纖腰妓人近十余輩，曰：“楚章華踏謠娘也?！蹦诉B臂而歌之，曰：“三朵芙蓉是我流，大楊造得小楊收?！睆?fù)有二三妓，又曰：“楚宮弓腰也。何不見《楚辭別序》云：‘綽約花態(tài)，弓身玉??？’”俄而遞為本藝。將呈訖，一一復(fù)歸屏上。國忠方醒，惶懼甚，遽走下樓，急令封之。貴妃知之，亦不欲見焉。祿山亂后，其物猶存。在宰相元載家，自后不知所在。 ?

　　楊太真外傳卷下?史官?樂史撰

　　初，開元末，江陵進(jìn)乳柑橘，上以十枚種于蓬萊宮。至天寶十載九月秋，結(jié)實(shí)。宣賜宰臣，曰：“朕近于宮內(nèi)種柑子樹數(shù)株，今秋結(jié)實(shí)一百五十余顆，乃與江南及蜀道所進(jìn)無別，亦可謂稍異者?！痹壮急碣R曰：“伏以自天所育者不能改有常之性，曠古所無者乃可謂非常之感。是知圣人御物，以元?dú)獠己?，大道乘時，則殊方葉致，且橘柚所植，南北異名，實(shí)造化之有初，匪陰陽之有革。陛下玄風(fēng)真紀(jì)，六合一家，雨露所均，混天區(qū)而齊被，草木有性，憑地氣以潛通。故茲江外之珍果，為禁中之佳實(shí)，綠蒂含霜，芳流綺殿，金衣爛日，色麗彤庭。云云。”乃頒賜大臣，外有一合歡實(shí)，上與妃子互相持玩。上曰：“此果似知人意，朕與卿固同一體，所以合歡。”于是促坐，同食焉。因令畫圖，傳之于后。妃子既生于蜀，嗜荔枝。南海荔枝，勝于蜀者，故每歲馳驛以進(jìn)。然方暑熱而熟，經(jīng)宿則無味。后人不能知也。上與妃采戲，將北，唯重四轉(zhuǎn)敗為勝。連叱之，骰子宛轉(zhuǎn)而成重四，遂命高力士賜緋，風(fēng)俗因而不易。廣南進(jìn)白鸚鵡，洞曉言詞，呼為雪衣女。一朝飛上妃鏡臺上，自語：“雪衣女昨夜夢為鷙鳥所搏?！鄙狭铄谝浴抖嘈慕?jīng)》，記誦精熟。后上與妃游別殿，置雪衣女于步輦竿上同去。瞥有鷹至，搏之而斃。上與妃嘆息久之，遂瘞于苑中，呼為鸚鵡冢。交趾貢龍腦香，有蟬蠶之狀，五十枚。波斯言老龍腦樹節(jié)方有。禁中呼為瑞龍腦，上賜妃十枚。妃私發(fā)明駝使， 明駝使腹下有毛，夜能明，日馳五百里， 持三枚遺祿山。妃又常遺祿山金平脫裝具，玉合，金平脫鐵面碗。十一載，李林甫死。又以國忠為相，帶四十余使。十二載，加國忠司空。長男暄，先尚延和郡主，又拜銀青光祿大夫，太常卿，兼戶部侍郎。小男朏，尚萬春公主。貴妃堂弟秘書少監(jiān)鑒，尚承榮郡主。一門一貴妃，二公主，三郡主，三夫人。十二載，重贈玄琰太尉，齊國公。母重封梁國夫人。官為造廟；御制碑，及書。叔玄珪又拜工部尚書。韓國婿秘書少監(jiān)崔珣女為代宗妃；虢國男裴徽尚代宗女延光公主，女為讓帝男妻；秦國婿柳澄男鈞尚長清縣主，澄弟潭尚肅宗女和政公主。上每年冬十月，幸華清宮，常經(jīng)冬還宮闕，去即與妃同輦。華清宮有端正樓，即貴妃梳洗之所；有蓮花湯，即貴妃澡沐之室。國忠賜第在宮東門之南，虢國相對。韓國秦國，甍棟相接。天子幸其第，必過五家，賞賜燕樂。扈從之時，每家為一隊，隊著一色衣。五家合隊相映，如百花之煥發(fā)。遺鈿墜舄，瑟瑟，珠翠，燦于路岐，可掬。曾有人俯身一窺其車，香氣數(shù)日不絕。駝馬千余頭匹。以劍南旌節(jié)器仗前驅(qū)。出有餞飲，還有軟腳。遠(yuǎn)近餉遺珍玩狗馬，閹侍歌兒，相望于道。及秦國先死，獨(dú)虢國韓國國忠轉(zhuǎn)盛。虢國又與國忠亂焉。略無儀檢，每入朝謁，國忠與韓虢連轡，揮鞭驟馬，以為諧謔。從官嫗百余騎。秉燭如晝，鮮裝服而行，亦無蒙蔽。衢路觀者如堵，無不駭嘆。十宅諸王男女婚嫁，皆資韓虢紹介；每一人約一千貫，上乃許之。十四載六月一日，上幸華清宮，乃貴妃生日。上命小部音聲， 小部者，梨園法部所置，凡三十人，皆十五已下。 于長生殿奏新曲，未有名，會南海進(jìn)荔枝，因以曲名《荔枝香》。左右歡呼，聲動山谷。其年十一月，祿山反幽陵， 祿山本名軋犖山，雜種胡人也。母本巫師。祿山晚年益肥，垂肚過膝，自秤得三百五十斤。于上前胡旋舞，疾如風(fēng)焉。上嘗于勤政樓東間設(shè)大金雞障，施一大榻，卷去簾，令祿山坐。其下設(shè)百戲，與祿山看焉。肅宗諫曰：“歷觀今古，未聞臣下與君上同坐閱戲。”上私曰：“渠有異相，我禳之故耳。”又嘗與夜燕，祿山醉臥，化為一豬而龍首。左右遽告帝。帝曰：“此豬龍，無能為。”終不殺。卒亂中國。 以誅國忠為名。咸言國忠虢國貴妃三罪，莫敢上聞。上欲以皇太子監(jiān)國，蓋欲傳位，自親征。謀于國忠，國忠大懼，歸謂姊妹曰：“我等死在旦夕。今東宮臨國，當(dāng)與娘子等并命矣?！辨⒚每拊V于貴妃。妃銜土請命，事乃寢。十五載六月，潼關(guān)失守，上幸巴蜀，貴妃從。至馬嵬，右龍武將軍陳玄禮懼兵亂，乃謂軍士曰：“今天下崩離，萬乘震蕩。豈不由楊國忠割剝甿庶，以至于此。若不誅之，何以謝天下?！北娫唬骸澳钪靡印！睍罗秃檬乖隗A門遮國忠訴事。軍士呼曰：“楊國忠與蕃人謀叛！”諸軍乃圍驛四合，殺國忠，并男暄等。 國忠舊名釗，本張易之子也。天授中，易之恩幸莫比。每歸私第，詔令居樓，仍去其梯，圍以束棘，無復(fù)女奴侍立。母恐張氏絕嗣，乃置女奴嬪妹于樓復(fù)壁中。遂有娠，而生國忠。后嫁于楊氏。 上乃出驛門勞六軍。六軍不解圍，上顧左右責(zé)其故。高力士對曰：“國忠負(fù)罪，諸將討之。貴妃即國忠之妹，猶在陛下左右，群臣能無憂怖？伏乞圣慮裁斷?！?一本云：“賊根猶在，何敢散乎？”蓋斥貴妃也。 上回入驛，驛門內(nèi)傍有小巷，上不忍歸行宮，于巷中倚杖欹首而立。圣情昏默，久而不進(jìn)。京兆司錄韋鍔 見素男也 進(jìn)曰：“乞陛下割恩忍斷，以寧國家?！卞已玻先胄袑m。撫妃子出于廳門，至馬道北墻口而別之，使力士賜死。妃泣涕嗚咽，語不勝情，乃曰：“愿大家好住。妾誠負(fù)國恩，死無恨矣。乞容禮佛。”帝曰：“愿妃子善地受生。”力士遂縊于佛堂前之梨樹下。才絕，而南方進(jìn)荔枝至。上睹之，長號數(shù)息，使力士曰：“與我祭之?！奔篮?，六軍尚未解圍。以繡衾覆床，置驛庭中，勅玄禮等入驛視之。玄禮抬其首，知其死，曰：“是矣?！倍鴩?。瘞于西郭之外一里許道北坎下。妃時年三十八。上持荔枝于馬上謂張野狐曰：“此去劍門，鳥啼花落，水綠山青，無非助朕悲悼妃子之由也。”初，上在華清宮日，乘馬出宮門，欲幸虢國夫人之宅。玄禮曰：“未宣勅報臣，天子不可輕去就。”上為之回轡。他年，在華清宮，逼上元，欲夜游。玄禮奏曰：“宮外即是曠野，須有預(yù)備，若欲夜游，愿歸城闕?！鄙嫌植荒苓`諫。及此馬嵬之誅，皆是敢言之有便也。先是，術(shù)士李遐周有詩曰：“燕市人皆去，函關(guān)馬不歸。若逢山下鬼，環(huán)上系羅衣?！毖嗍腥私匀ィ撋郊此E門之士而來。函關(guān)馬不歸，哥舒翰之?dāng)′P(guān)也。若逢山下鬼，嵬字，即馬嵬驛也。環(huán)上系羅衣，貴妃小字玉環(huán)，及其死也，力士以羅巾縊焉。又妃常以假髻為首飾，而好服黃裙。天寶末，京師童謠曰：“義髻拋河里，黃裙逐水流。”至此應(yīng)矣。初，祿山嘗于上前應(yīng)對，雜以諧謔。妃常在座，祿山心動。及聞馬嵬之死，數(shù)日嘆惋。雖林甫養(yǎng)育之，國忠激怒之，然其有所自也。是時虢國夫人先至陳倉之官店。國忠誅問至，縣令薛景仙率吏人迫之。走入竹林下，以為賊軍至，虢國先殺其男徽，次殺其女。國忠妻裴柔曰：“娘子何不借我方便乎？”遂并其女殺之。已而自刎，不死。載于獄中，猶問人曰：“國家乎？賊乎？”獄吏曰：“互有之?！毖浜矶馈Ｋ觳⒖灿跂|郭十余步道北楊樹下。上發(fā)馬嵬，行至扶風(fēng)道。道傍有花，寺畔見石楠樹團(tuán)圓，愛玩之，因呼為端正樹，蓋有所思也。又至斜谷口，屬霖雨涉旬，于棧道雨中聞鈴聲隔山相應(yīng)。上既悼念貴妃，因采其聲為《雨霖鈴曲》，以寄恨焉。至德二年，既收復(fù)西京。十一月，上自成都還，使祭之。后欲改葬，李輔國等不從。時禮部侍郎李揆奏曰：“龍武將士以楊國忠反，故誅之。今改葬故妃，恐龍武將士疑懼?！泵C宗遂止之。上皇密令中官潛移葬之于他所。妃之初瘞，以紫褥裹之。及移葬，肌膚已消釋矣。胸前猶有錦香囊在焉。中官葬畢以獻(xiàn)，上皇置之懷袖。又令畫工寫妃形于別殿，朝夕視之而歔欷焉。上皇既居南內(nèi)，夜闌登勤政樓，憑欄南望，煙月滿目。上因自歌曰：“庭前琪樹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還?！备栊劺镏须[隱如有歌聲者。顧力士曰：“得非梨園舊人乎？遲明，為我訪來?！币钊?，力士潛求于里中，因召與同去，果梨園弟子也。其后，上復(fù)與妃侍者紅桃在焉。歌《涼州》之詞，貴妃所制也。上親御玉笛，為之倚曲。曲罷相視，無不掩泣。上因廣其曲。今《涼州》留傳者益加焉。至德中，復(fù)幸華清宮。從官嬪御，多非舊人。上于望京樓下命張野狐奏《雨霖鈴曲》。曲半，上四顧凄涼，不覺流涕。左右亦為感傷。新豐有女伶謝阿蠻，善舞《凌波曲》，舊出入宮禁，貴妃厚焉。是日，詔令舞。舞罷，阿蠻因進(jìn)金粟裝臂環(huán)，曰：“此貴妃所賜?！鄙铣种嗳淮固樵唬骸按宋易娲蟮燮聘啕?，獲二寶：一紫金帶，一紅玉支。朕以岐王所進(jìn)《龍池篇》，賜之金帶。紅玉支賜妃子。后高麗知此寶歸我，乃上言‘本國因失此寶，風(fēng)雨時，民離兵弱?！迣ひ詾榈么瞬蛔銥橘F，乃命還其紫金帶。唯此不還。汝既得之于妃子，朕今再睹之，但興悲念矣。”言訖，又涕零。至乾元元年，賀懷智又上言，曰：“昔上夏日與親王棋，令臣獨(dú)彈琵琶， 其琵琶以石為槽，鹍雞筋為弦，用鐵撥彈之， 貴妃立于局前觀之。上數(shù)抨子將輸，貴妃放康國子上局亂之，上大悅。時風(fēng)吹貴妃領(lǐng)巾于臣巾上，良久，回身方落。及歸，覺滿身香氣。乃卸頭，貯于錦囊中。今輒進(jìn)所貯幞頭?！鄙匣拾l(fā)囊，且曰：“此瑞龍腦香也。吾曾施于暖池玉蓮朵，再幸尚有香氣宛然。況乎絲縷潤膩之物哉?！彼炱鄲聿灰?。自是圣懷耿耿，但吟：“刻木牽絲作老翁，雞皮鶴發(fā)與真同。須臾舞罷寂無事，還似人生一世中。”有道士楊通幽自蜀來，知上皇念楊貴妃，自云：“有李少君之術(shù)?！鄙匣蚀笙?，命致其神。方士乃竭其術(shù)以索之，不至。又能游神馭氣，出天界，入地府求之，竟不見，又旁求四虛上下，東極，絕大海，跨蓬壺。忽見最高山，上多樓閣，洎至，西廂下有洞戶，東向，闔其門，額署曰“玉妃太真院?！狈绞砍轸⑦奠椋须p鬟童女出應(yīng)門。方士造次未及言，雙鬟復(fù)入。俄有碧衣侍女至，詰其所從來。方士因稱天子使者，且致其命。碧衣云：“玉妃方寢，請少待之?！庇鈺r，碧衣延入，且引曰：“玉妃出?！惫诮鹕彛瑤溩辖?，佩紅玉，拽鳳舄。左右侍女七八人。揖方士，問皇帝安否，次問天寶十四載以還。言訖憫然，指碧衣女取金釵鈿合，折其半授使者曰：“為我謝太上皇，謹(jǐn)獻(xiàn)是物，尋舊好也?！狈绞繉⑿?，色有不足，玉妃因征其意，乃復(fù)前跪致詞：“請當(dāng)時一事，不聞于他人者，驗(yàn)于太上皇。不然，恐金鉤鈿合，負(fù)新垣平之詐也?！庇皴Ｈ煌肆ⅲ粲兴?，徐而言曰：“昔天寶十載，侍輦避暑驪山宮。秋七月，牽牛織女相見之夕，上憑肩而望。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為夫婦。’言畢，執(zhí)手各嗚咽。此獨(dú)君王知之耳?！币虮唬骸坝纱艘荒睿植坏镁哟?，復(fù)墮下界，且結(jié)后緣。或?yàn)樘?，或?yàn)槿?，決再相見，好合如舊?！币蜓浴疤匣室嗖痪萌碎g，幸唯自愛，無自苦耳?！笔拐哌€，具奏太上皇?；市恼鸬俊＜爸烈迫氪髢?nèi)甘露殿，悲悼妃子，無日無之。遂辟谷服氣，張皇后進(jìn)櫻桃蔗漿，圣皇并不食。常玩一紫玉笛，因吹數(shù)聲，有雙鶴下于庭，徘徊而去。圣皇語侍兒宮愛曰：“吾奉上帝所命，為元始孔升真人，此期可再會妃子耳，笛非爾所寶，可送大收?！?大收，代宗小字。 即令具湯沐?！拔胰艟驼?，慎勿驚我?！睂m愛聞睡中有聲，駭而視之，已崩矣。妃子死日，馬嵬媼得錦袎襪一只。相傳過客一玩百錢，前后獲錢無數(shù)。悲夫，玄宗在位久，倦于萬機(jī)，常以大臣接對拘檢，難徇私欲。自得李林甫，一以委成。故絕逆耳之言，恣行燕樂。衽席無別，不以為恥，由林甫之贊成矣。乘輿遷播，朝廷陷沒，百僚系頸，妃王被戮，兵滿天下，毒流四海，皆國忠之召禍也。

　　史臣曰：夫禮者，定尊卑，理家國。君不君，何以享國？父不父，何以正家？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唐明皇之一誤，貽天下之羞，所以祿山叛亂，指罪三人。今為外傳，非徒拾楊妃之故事，且懲禍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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