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瑞的話充斥了我的思緒，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一種麻木的敬畏感。這分散了我的精力，都讓我沒法專心去應(yīng)付挽歌的第八樂章了。實際上，我連時間都給忽略了，所以都沒算好從幫她做禮裙到拿著第三塊音石回到精品店之間隔了多少天。

我能想到的一切就是給她創(chuàng)造美好的一天，只希望能像她當時為我創(chuàng)造美好一天一樣簡單就好了。于是，當我走進店門，聽到迎客鈴宣告了我的光臨之際，我立刻就開心地踏入了那織物和珠寶的王國?！澳愫?，瑞瑞小姐？我的名字叫天琴心弦，聽說過很多關(guān)于你的事。要是你現(xiàn)在不太忙的話，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知名的天賦來給我的這顆寶石附魔-”

剛到這里，我就愣住了。

一只高佻的棕色雌駒正站在店里，留著灰色鬃毛的腦袋翹得很高，銳利的眼睛正越過鼻梁上那副厚厚的黑框眼鏡上面緊盯著我。她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衫，搭配著寬松的褲子，尾巴從專門留的空隙中穿出來?？刹还芩┦裁炊忌w不住那又高又瘦的身材。

“……哎？”我眨了眨眼睛。

“嗯……”當她瞇著眼睛打量我的時候，就只從鼻子里哼出這個音調(diào)來。她的下一句話讓我一時間沒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我聽到遠處一陣轟鳴的馬蹄聲正由遠而近才反應(yīng)過來?！拔也?，這是你的一位常客？”

“哦！呃……呵呵呵！”瑞瑞……疲憊不堪，渾身汗透，急急忙忙地沖到了我和這位側(cè)著身子打量著我的陌生來客之間?！艾F(xiàn)在是中午！我通常都會讓顧客自己選擇上門的時間！”

“我本來都還以為你說過，你會為我的來訪把平常的生意給停了……”

“?。?！哈哈，真有意思，我確實這么說過的，不是嗎？！”瑞瑞猛地轉(zhuǎn)過去朝她一鞠到地，都快親吻那只板著臉的雌駒的蹄子了?！肮退闶翘觳乓矔呱衤?！嘴比蹄子快的時候也是有的！”然后她才面向我，“呃……我能幫你什么嗎？那個……這就是說……”她使勁搖搖頭，然后幾乎是在喊，“我非常非常想幫你，不過現(xiàn)在我恐怕真的脫不開身。不過，如果你簡單描述一下你需要什么，那我肯定會留一份詳細的備忘錄，這樣一來我明天早上就能為你正常服務(wù)了！對于我每一位忠誠而高貴的客戶，我從來都是又守時又勤快的啦！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呃……”我茫然地望著那只站在她身后的雌駒，她低頭俯視著我們，仿佛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陰影?！皼]……沒什么要緊事?！弊詈笪业吐曊f道，帶著我的鞍包，顫抖地一步步退出了店門。“真的，我可以改天再來?！?/p>

“哦，別啊！至少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明天才好幫你??！”瑞瑞眼中的懇切一時間打破了恐慌的壓抑感?！皼]錯，我現(xiàn)在因為一些要緊事暫時沒開張，可要是讓需要我?guī)椭男●R就這么一無所獲地離開，我卻沒幫上半點兒忙的話，那我肯定會恨我自己的……”

“毫無疑問，她需要一身新的冬裝?！蹦侵淮岂x說道，我留意到她正滿臉無聊地盯著我的連帽衫?！盎蛘呤菑念^到尾都換掉。”她懶洋洋地瞟了瑞瑞一眼，“就霍伊特?羅伊特先生所言，我本以為你的老鄉(xiāng)們都穿上了你一年之前為他定制的坎特拉系列?！?/p>

瑞瑞如鯁在喉，然后又瞅了我一眼，“嗯，對。我看來確實……呃……在坎特拉皇城有不少擁護者。不過這里嘛……呃……”她心神不寧地啃著自己的蹄子，又強作笑顏來掩飾?！昂冒桑@里是一個農(nóng)業(yè)社區(qū)，接縫小姐。而且你也知道陸馬是怎么樣的，他們特別喜歡成衣那類的……”

“而你的店……”白銀接縫在精品屋里隨意踱著，“這是五年以來最好的時候？”

“嗯，對。我開張的時候在業(yè)界還是新丁，而我母親是一位企業(yè)家，所以-”

“都這么久了，應(yīng)該足以影響當?shù)氐臅r尚了，你不覺得嗎？”

“呃……是。我想-”

“好吧，我之所以到這里，就是為了震驚一番而來的。”白銀接縫臉上首次露出了一點類似微笑的表情，即便如此，也不過是像是黑色花崗巖上刻出的一條細線般渺茫。“所以，你的機會來了，親愛的瑞瑞，讓我震驚一番吧。”

這時候的瑞瑞仿佛身處他鄉(xiāng)，我在她心中已經(jīng)蹤影全無了?！芭?！那是必須的！我有樣東西一直都想請您過目一下！”一片寒意涌過房間，可我已經(jīng)知道了為什么我在這里卻被視而不見的真正原因。年輕的獨角獸迫不及待地湊到了白銀接縫身邊，好一通對白金公主遺產(chǎn)的滔滔不絕之后，瑞瑞猛地一拉繩子，兩片幕布隨之展開，讓那件精美的禮裙氣勢十足地浮現(xiàn)在精品店正中的臺子上。所有的細節(jié)，瑞瑞都沒有錯過，尤其突出了五層珍珠之中全都蘊含著神奇的藍色光輝，與此同時她一直在白銀接縫耳畔敘述著獨角獸王國統(tǒng)一的永恒傳說?！八讯Y物贈與了追隨她的獨角獸們，而我把這件禮物呈現(xiàn)在了您的眼前！白金公主的永恒之魂難道不正在閃耀著奪目的光輝嗎？”

“嗯……沒錯，真是美麗。我能看得出來，你絕對是花費了很多時間和心血?！?/p>

“哦，絕對的！不過我絕對是受到了難以置信的啟迪，因為整個創(chuàng)作過程實在是順利得要命。我發(fā)誓，最近五天我簡直就像是長出了靈感的翅膀——！”

“不過，如果你愿意的話，我想?yún)⒂^一下你坎特拉系列的那些展示樣品?！?/p>

“我的……坎、坎特拉系列？”

“對，就是你提供給霍伊特?羅伊特的精品店的那批時裝。他是上層的頂級供應(yīng)商，至少我是這么聽說的?！?/p>

“哦……哦！嗯……好、好的！”我遠遠地注視著瑞瑞咽著唾沫，從她嘔心瀝血的作品旁邊一步步離開，“我……我確信我還保留著一些……呃……老樣品。稍稍等我一下，我這就把它們準備好……”

“你是說，現(xiàn)在沒有準備好的？我相信你的客戶應(yīng)該希望在平常就看到你最好的創(chuàng)作吧？”

“哦，可它們幾乎都算不上是我最好的創(chuàng)作了。哈哈哈……這個系列的銷量實在是太大了，現(xiàn)在坎特拉皇城里大街小巷到處能看見-”

“對，對。從霍伊特?羅伊特的銷售額來看，我覺得這肯定很有意義。所以，它們在哪兒呢，親愛的？畢竟我在小馬鎮(zhèn)的時間可是很短暫的?！?/p>

“呃……請、請這邊來，接縫小姐！我向你保證，哈哈哈……你絕對不會失望的——！”

目送她們倆走出視野，我一如既往地被遺忘在陰影之中。在聚光燈下，那件為了紀念白金公主而創(chuàng)作的綴滿珍珠的禮裙閃閃發(fā)光。但是近一年以來，我還是頭一次，實在是想不到有什么比眼前這東西更孤獨的了。我渴望聽到瑞瑞的聲音，但整個精品店的一切，都被白銀接縫那強勢的存在感無情地淹沒了。我慢慢地走出了店門，迎客鈴的鈴聲沉悶而無情。于是，我?guī)土四持恍●R一個忙，把前窗懸掛的標志牌翻了過來，切換成了“暫停營業(yè)”。

* * *

第二天一早，我慢慢地進了店門，什么也沒說。精品屋早早就開始了營業(yè)，所有天花板上的燈都點亮了。整個店的中心有兩樣東西在閃耀。其一是那件珍珠禮裙，就和我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完全沒有被動過。另一樣東西是瑞瑞雪白的毛皮，像是鉆石一樣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然而，她的神采卻被一種沉悶的表情淹沒了。她無聊地擺弄著一條圍巾，用魔法飄在面前編織。她眼睛下面掛著重重的眼袋，所以我真有點害怕……除了徹夜無眠之外，還有什么會讓她的精神如此頹唐。

鼓起勇氣，我清了清嗓子開了口，“瑞瑞小姐？”

聽到她名字的一瞬間，藝術(shù)家的眼睛隨之而明亮，就好像點燃了她內(nèi)心的火炬。瑞瑞扭頭注視著我，臉上的表情愉快而明媚……但卻很空虛，就像一塊沒有被觸碰過的畫布?！芭叮“パ?，你好呀?！陛喌剿迳ぷ恿?。她站直了身體，讓自己的身形不再佝僂?！皻g迎光臨旋轉(zhuǎn)木馬精品店，這里的每一件時裝都是最別致、最獨特、也是最華麗的?！?/p>

我真誠地笑了，只希望這笑容能富有感染力。結(jié)果沒有成功，不過我還是開了口?！拔沂菑逆?zhèn)外專門來訪的……”停了一下，我重新開始說，“我的名字叫天琴心弦，來這里拜訪期間，我想問一下能不能出錢請你辦點事兒，瑞瑞小姐?！?/p>

“嗯，對。我很樂意幫助你。”她說道，但聲音卻完全缺乏言語所表達的那種熱誠。如果一首歌是從小馬的嗓子眼里硬擠出來的，那音調(diào)總是非常悲慘?！安贿^我必須提前道個歉，我正在忙著把另一位客戶的這條圍巾給織完，我和他們保證過開始營業(yè)之前會先把這件事辦了?！?/p>

我回頭朝門口瞥了一眼，又重新注視著她?！澳愕拈_門時間比外面的標志牌上寫的還要早。我在晨間散步的時候不由得就注意到了。”

“好吧，恐怕是因為我昨晚沒怎么睡覺，所以我也看不出再多等兩個鐘頭有什么意義了?！?/p>

“聽到這個實在是抱歉，瑞瑞小姐?！蔽遗ρ柿艘豢谕倌晕⑼笸肆艘稽c?！叭绻袔椭脑?，我可以改日再來-”

“不！絕不！我決不允許！”她幾乎是在咆哮。眨了眨眼睛之后，她嘆了口氣，抬起蹄子揉著額頭?！芭?，真是對不起。我知道這聽起來可糟得很。”

“更糟糕的我也聽過。”我溫和地笑了笑。

“我從來不會拒絕為誰服務(wù)，可不希望你是第一個，心弦小姐?！彼钌钗丝跉?，視線漂流到了附近的窗外?！啊南摇?，”她笑了笑，“這可真是個愉快的名字啊，值得聲名顯赫。”

我的心跳都停了一拍。起初我以為，這只是我內(nèi)心還殘留著一絲愚蠢的希望，希望她能記得我。但隨即，我意識到，我只是被一種不祥的壓抑感所籠罩了。每一次，我試著推測其中緣由，心中浮現(xiàn)出的就只有白銀接縫那陰沉而毫無感情的凝視。像這樣的時候，我總會做些沖動而絕望的事情，只為在淹沒了我的麻木和迷茫中掙扎。也許，在瑞瑞的面前，我之所以這么做并不是出于偶然行為。

“我聽說你昨天有訪客，”我脫口而出，“據(jù)說還是那位白銀接縫。”然后我努力把必要的信息合理化，免得造成太大的沖擊?！斑@是我之所以來這里的原因之一?！蔽以囍冻隽饲纹さ男θ??！叭绻B白銀接縫都來旋轉(zhuǎn)木馬精品店購物的話呀，那這地方肯定要變成高層次的一流名店啦！”

這通非常尷尬的恭維對瑞瑞沒有造成半點兒影響。我早該想到的，可我真是太渴望能讓她振作起來了，只希望她還沒絕望。“嗯，我恐怕這還得看發(fā)展呢?！弊詈笏f道。

我努力把嗓子眼里添堵的感覺咽下去?！盀槭裁础馈瓰槭裁茨氵@么說？我想……能有白銀接縫這樣的知名小馬親自來拜訪，一位時尚設(shè)計師應(yīng)該會很興奮才對啊?！?/p>

“如果那真能算得上是拜訪的話?！彼舐曕?，在突如其來的沮喪之中，她開始掙扎著對付那條圍巾?！斑肋肋馈兜昧税?，我能騙的了誰？”她的嘴角微微上揚，“的確，這會面是挺愉快的啦，真的。白銀接縫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士，而且也非常健談，更是談吐不凡。唉，我花了兩個鐘頭，被迷得頭暈眼花，就呆呆地聽著她講述自己在斯馬林格勒那嚴酷的街道上那些赫赫有名的時尚設(shè)計界成就。像她這樣年紀的小馬有如此偉業(yè)，真是非同凡響。真的，非同凡響啊?！币粫r間，瑞瑞的目光迷失在她正在編制的織物之中?！跋袼菢拥男●R，真的是名揚天下?！?/p>

我心煩意亂，站在她身后，就像是曾經(jīng)光輝之物留下的陰影。我鼓起勇氣，用快樂的聲音問道?！澳恰阌袥]有跟她說說你自己的事情?。柯犉饋磉@位白銀接縫去過很多地方，我相信，她肯定想多了解一下小馬鎮(zhèn)的情況?！?/p>

“恐怕我們之間的對話根本沒往這方面發(fā)展。”瑞瑞馬上就回答了。“她不得不離開，去和她的一位代理商見面?，F(xiàn)在，她說不定正在床上吃早餐，等著下午的火車帶她去騾丁漢，然后再到下一季的豪華時裝秀。嗯。職場精英這種快節(jié)奏的生活和當機立斷的態(tài)度是我永遠都欽佩的。只是我懷疑，恐怕她和我的距離永遠都那么遠。”

我不知道該怎么讓她繼續(xù)往下講了?！拔摇也幻靼住！?/p>

“有什么可明白的？”她冷冷地重復道，我不由得開始懷疑她到底是不是在跟我說話。飄在她面前的毛衣針生硬地咔咔作響，互相重重地撞在一起，幾乎都把正在編織的毛線卡住了?！拔矣肿屪约簤櫬淞耍慨斎?，我只能怪我自己。把這么多的心血和精力都孤注一擲在這么一個偶然的機會上，就好像這么一眨眼的工夫就能決定一生的命運一樣。我都不知道到底哪個更愚蠢了：是我不顧一切地把某些東西當成了救命稻草？還是我屢教不改總是犯同樣的錯誤？！”

我困難地咽了口唾沫，安慰道，“照我看來，我們從生活中的錯誤吸取教訓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我們未來總會犯錯誤，所以該對自己寬容點兒。”

“好吧，也許錯的就是這問題本身！”瑞瑞終于哼了一聲，差點兒把針織材料摔到了地上。她朝著那件非常熟悉的禮裙怒氣沖沖地瞟了一眼?！耙苍S天賦本身就不應(yīng)該犯下這么愚蠢的錯誤，否則它從一開始就不是什么天賦！”

房間里，除了她拉風箱一樣怒沖沖的喘氣聲之外，什么聲音也沒有。慢慢地，優(yōu)雅的獨角獸重新平靜了下來。接下來發(fā)出的聲音依然含混，但總算有理智了。

“心弦小姐，不管你是誰也好。我一聽這名字，就知道你應(yīng)該是一位音樂家，而且才華橫溢。我說的對嗎？”

我如鯁在喉，輕輕點了點頭?！皩Γ辽?，我覺得你說的沒錯?？伞拍苁窍鄬Φ?”

“可這是真的。”她打斷了我，扭頭盯著我，眼睛微微有些發(fā)紅。“不然呢，你為什么要叫這個名字？”

“呃……我生下來就是這個名字?！?/p>

“是嗎？”她尖銳地問。

我沖她眨著眼睛，“嗯，既然你問起來……沒錯?！?/p>

“那么，是它定義了你嗎？當別的小馬大聲吟誦這個名字的時候，它是否告訴了大家你的身份，你的職業(yè)？當他們想到你的名字的時候，這名字是否讓他們心中充滿了快樂和喜悅？因為他們對你、還有你能為我們這個美好世界所帶來的一切，都充滿了信心？”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垂落下來，盯著自己的前蹄?！拔摇艺f不上來……”

“好吧，還請原諒我大膽直言，可我一聽到你的名字，一看到你的可愛標記，我心里就立刻為你充滿了驕傲，哪怕我不知道你是誰?！彼f道，她的臉繃得太緊，無法展露笑顏，她的心是那么驕傲，無法流露苦悶?！耙驗椋钦f我相信什么的話，那就是我們之所以存在于此，必然有其目的。我們生在這世上便是為了發(fā)光發(fā)熱，成為閃耀的明星。我們之中有一些比其他小馬更加出色，但我不想就此爭吵。心弦小姐，為了獲得成功，要出名，要想在這社會上留下自己的印記，必須要做兩件事：首先，相信我們自己，相信我們所擁有的天賦；其次，我們必須和其他有共同愿景的生命相逢，讓他們可以把我們在這世界上做出的貢獻傳揚出去?！彼龂@了口氣，再次望著那件華麗的禮裙?！皶r光流逝，我感覺……現(xiàn)在知道怎么正確行事的小馬越來越少了。創(chuàng)造力漸漸枯竭，取而代之的是故步自封。至少，我希望是如此，盡管這聽起來很可怕。因為，如果我錯了的話，那就是我……”瑞瑞的呼吸變得凌亂，她抬起一只蹄子按住了臉，下一句話的聲音很低。“如果是那樣……賽蕾絲蒂婭啊……我到底墮落到了什么程度……？”

我假裝跟隨著她的目光，只是為了讓我有理由提起房間里那件美麗的杰作?！翱捎行┰?，我還是不得不講的。瑞瑞小姐。自從我走進這里，那件禮裙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當白銀接縫在這里的時候，你有機會把它展示給她嗎？”

片刻間，瑞瑞只是沉默。

于是，我便繼續(xù)?！拔矣X得它實在是美不勝收，但是，它的意義只怕不止于此?！蔽覐埧谟裕闹械囊唤z溫柔卻讓我猶豫了。短短的內(nèi)心掙扎之后，我決定還是講下去算了。“有趣的是，你選擇了珍珠的主題。畢竟這是傳奇的白金公主誕辰的第二天?！?/p>

瑞瑞立刻朝我看了過來，呆了足足幾秒鐘。她的表情忽然崩潰了，輕聲笑起來的同時卻又在抽泣。聽著她吸溜鼻子的聲音，我都覺得臉發(fā)燒。不過很快，她就及時克制住了自己，微笑著輕聲呢喃?！澳阏娴拿逼鋵?，心弦小姐。真想知道昨天那時候，當獨角獸王國的遺作徹底辜負了我的時候，你又在哪里呢？”

我咬著嘴唇，“我也想知道。”

“仔細想想看，她的名字叫‘白銀接縫’，白銀這個詞兒就像是她的商標，可她卻敢穿了一身黑?！?/p>

“呃……什么？”

瑞瑞盯著我看，“我猜，是我的哪個朋友把你派到這里來的吧，不然就是小馬鎮(zhèn)更高級的成員？嗯？”

“我、我來這兒只是為了生意！我發(fā)誓?！边@話是真的，……至少大部分吧?！叭鹑鹦〗?，我覺得，你在城里的名氣比你自己估計的還要響亮。”

“更正一下，親愛的。我只是很實用。”

“你只是……啥？”

“一個家喻戶曉的名字?！彼f道，用笑容掩蓋了目光中透出的層層失望之情?！捌胀ǖ拿~，我是當?shù)氐呐每p，別的小馬會把這名字送給那些需要縫衣服、修下擺、補袖口什么的朋友們。毫無疑問，我的名字經(jīng)常被提到，就好像在艾奎斯陲亞的小馬都知道‘白銀接縫’一樣?？墒撬麄冇袥]有多考慮一下呢？他們有沒有繼續(xù)深入思考，期待著那只小馬其實埋藏了深深的寶藏，來獎勵那些尋找它的靈魂呢？我就告訴你吧，我現(xiàn)在這個名字，大家叫來叫去的名字，并不是我出生的時候取的那個。我的名字，可不是一開始就是‘瑞瑞’。”

我眨了眨眼睛，這個我可一點兒都沒想到?！澳恪皇?？”

“不，親愛的?！彼負u著頭，“其實，我出生時候的名字叫做‘海藍景’。我出生于一個珠寶匠和附魔師的家族。他們希望我能繼承家族的天賦，而我的名字也非常合適。果然，在我某天尋找到一處神奇的寶石晶洞之際，我的可愛標記出現(xiàn)了。雖然，我的天賦也許是命中注定，但我卻不想讓它主宰我的命運。我的角可以尋找到珍貴的寶石，可我的內(nèi)心屬于我的夢想，還有這夢想為我指引的未來。這就是為什么，在我很小的時候，甚至還沒上完小學，我就把名字改成了‘瑞瑞’了?！?/p>

“為什么？”我問道，“為什么是‘瑞瑞’？”

她深深地凝視著我，“瑞，美玉，意味著罕有的美好之物。我想要一個我能對自己標準很高的名字，不會辜負這名字?！彼皭澋爻Y裙望去，“而且，還有……通過付出努力和汗水，付出時間和精力，去超越。我想要不同尋常，我想要聲名遠揚。我想要成為大家眾所周知的小馬，不僅僅是因為一個名字表面上的稱呼，而且更是因為其中隱含的更深內(nèi)涵。就像隱藏在晶洞中的美玉和鉆石。珍貴的寶石并不僅僅意味著被開采，它們的存在是為了被展示，是為了讓世界充滿了燦爛輝煌的奇跡。因為……畢竟，凡是誕生在這世界上的一切，都被賦予了被看到，被欣賞，從我們之中脫穎而出的天賦。很久以前，我就不再是‘海藍景’了，而是選擇成為‘瑞瑞’。不然我還要怎么去成就偉業(yè)？我還有其他選擇嗎？我會選擇亦步亦趨地踏著家族的蹄印，僅僅在他們陰影之下留下一點瑕疵嗎？如果是那樣，我充其量也不過就是傳統(tǒng)的深井里一塊平庸的石頭，或者某些缺乏想象力的行業(yè)中一枚死氣沉沉的齒輪?！?/p>

“某些行業(yè)？”我重復道，弓起了眉頭。

“很遺憾，一切最后都變成那樣了?！比鹑鸬吐晣肃?，“給予足夠的時間，給予足夠的儀式，你追隨著潮流，直到你變成了那潮流。然后呢？除了機械化的重復，生命還剩什么？昨天，我整整一個下午都在凝望著白銀接縫的眼睛，親耳傾聽她的聲音，沐浴在她的光輝之下。之后，當整個會面該說的說過該做的做過之后，我仔細反思，回憶著我們之間所有的言辭，尋找著所有還有待品味的功績，接下來我才意識到，我從中的收獲不比聽廣播電臺多到哪里去了。而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因為白銀接縫已經(jīng)成了這個行業(yè)的一部分，一個固定的流程，誕生自藝術(shù)，卻對它視而不見。她曾經(jīng)是馬哈頓高級定制時裝界一位有抱負有膽識的冒險家。而今天呢？她是一位年長而疲憊的女士，依然在用雙蹄設(shè)計，可是卻已經(jīng)不再依靠她的心和靈魂了。在她眼里值得重視的就只剩下了過程背后的利潤，某種用鈔票而不是神奇來衡量的東西。我?guī)缀醵家嫠械诫y過了……要不是因為……”

“哦？”我好奇地向前傾過身，“是因為什么？”

瑞瑞重重地咽著唾沫，當她最終總算是說出來的時候，似乎依然在努力遏制著自己的顫抖?！八前冠飦喴晃幻曔h揚的女士，她用自己來證明了這條道路的合理性。今天的一切都只是產(chǎn)業(yè)，因為平庸之物不僅被接受，而且還被推崇。因為每只小馬都害怕思考、挑戰(zhàn)。他們不敢去尋求新事物……不敢去尋求不同凡響之物……不敢去尋求稀罕之物?！彼刂氐亻L嘆著氣?！岸乙恢币詠恚叶荚诶速M時間去尋找脫穎而出的方式，把我所有的珍珠都存下來，只為了制作一件華麗的禮裙。其實我本來只要做個幾十套衣服就能獲得一個合適的地位，哪怕這地位只不過是一臺巨大而庸俗的機器里面又一枚不起眼的小小零件而已。”

我在傾聽她的訴說，但是，腦中卻浮現(xiàn)出了另一只小馬的言語：我的言語。我想到了我的日記——就和我正在寫的一樣，已經(jīng)積累了很多很多條。如果我寫這東西不是為了我自己，那我又希望它能轟動到什么地步呢？假如真有哪只小馬有幸看到了我寫的東西的話？它究竟是深思熟慮的深刻評價，還是無心的翻動，然后就被扔回了昨日那塵封的悲劇之中？哪怕是一首歌也只能將樂理之魂向前推進，直到不同的曲調(diào)像風吹一樣改變這樂之魂的行進方向。那么，面對著這豐富多彩的世界上刮起的風暴，小馬們該如何建造適合的風帆來駕馭它？

“也許……”我慢慢開口道，“也許你依然還在等待著合適的時機?！蔽姨鹨暰€望著她，“這等待或許會很漫長，當然了。但，這并不表示命運遺忘了你，瑞瑞小姐。也許有一天，你會脫穎而出的，就像白銀接縫一樣——但你不會滿足于平凡，你不會犯和她相同的錯誤。”

“哼……錯誤？”瑞瑞淡淡一笑，“白銀接縫小姐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我所期望的一切，她是靠著犯錯誤來實現(xiàn)的嗎？如果這是真的，那很明顯，我也得學著她犯些這樣的錯誤。”她深吸一口氣，“可我從沒這么做過，也沒想過這么做?！?/p>

“我猜生活對于完美主義者來說很殘酷。”我對此發(fā)表意見。

“我從來不會把生活的煩惱歸咎于世界的殘酷?！比鹑疣止镜?，“只有蒙昧無知?！彼吟鋈坏匦α?，“而且我也不想成為這么一個犯錯誤的家伙，尤其是在你這樣親切耐心又溫柔的淑女面前。拜托，還請原諒我這么發(fā)了一大堆自說自話的牢騷，心弦小姐，說說看，我今天能如何為你服務(wù)？”

我只覺得心一下子沉到了最底層，“哦，哦……呃……”我很不自在地扭著，只覺得鞍包忽然好沉，沉得像是塞滿了墓地的墓碑。“你知道嗎？我們聊得挺開心的，所以我覺得這趟拜訪也就差不多可以了-”

“好啦，別讓我這一通夸張的發(fā)泄把你給嚇跑了，親愛的?！彼郎睾偷卣f，“我最好的朋友們偶爾會叫我‘戲劇女王’，這評價有時候可真是貼切。拜托，請告訴我你為何而來，我會全心全意關(guān)注你。這是你應(yīng)得的?！?/p>

我哽住了，像個剛剛不小心用彈弓打死了小鳥的孩子一樣內(nèi)疚地扭來扭去。低著頭避開她的視線，我用魔法翻動著馬鞍包，聲音結(jié)結(jié)巴巴?！拔襾磉@兒……我、我來這兒是因為……呃……我聽說你……你……很擅長給寶石附魔?！边@一次，我本來該把最后兩顆音石一塊兒給她的?？晌覂?nèi)心的某種誠意，卻讓我只掏出了一顆?！拔摇夷莻€……聽說……這方面……全鎮(zhèn)最棒的就是你。我不想圖便宜。”

瑞瑞的回答是真誠的嘆息和點頭，“誰都不該圖便宜，親愛的?！?/p>

我馬上就是一哆嗦，“可、可你……你正忙著編織圍巾呢，而且我相信你還有其他的裙子什么的要做，還有-”

“心弦小姐?！?/p>

“如果你不滿意，我完全能理解-”

“心弦小姐。”她用魔法硬是把那塊石頭搶了過去。站起身來快步走向放在窗邊的附魔設(shè)備，笑得很平和。“給寶石附魔只是我很多謀生的方法之一，自從來到小馬鎮(zhèn)之后，我就不再做這個活兒了。但這并不表示我現(xiàn)在的水平退步了，我隨時都能優(yōu)雅地給寶石附魔，請讓我為你服務(wù)?！?/p>

我隔著老遠向她伸出一只蹄子，但卻又什么都沒拉住，就好像她從我身邊輕輕溜了過去。讓我心碎的是，我意識到她溜不到別的什么地方去。這是她的家，就像我的家那樣。她同樣是一個囚徒，只不過沒有受到詛咒。

……或者受到了？

* * *

那時候，我還沒考慮到太多哲學問題，直到我看到瑞瑞嫻熟地進行著一系列的工作，重生為‘海藍景’。在窗前設(shè)置鏡片，像是用蒸汽推動活塞一樣捕獲陽光。最后，我會給她三枚金燦燦的錢幣，她會給我一個微笑。但是我忽然不知道到底哪邊更累了。

一旦我離開瑞瑞身邊，她就會把我曾經(jīng)存在過的痕跡全部忘記，但煩惱是忘不掉的。她的擔憂非常真實，而且也絕望地糾纏著她。就算我有能力這么做也好，還有什么辦法可以試著說服她呢？成名，對我而言毫無意義，但這只不過是因為我的詛咒。雖然潛力一直都存在，但機會從未實現(xiàn)，這會有多么糟糕呢？

她是在脫穎而出嗎？社會會認為她只是機器的一個部件嗎？我真想知道，有沒有小馬有資格對一個靈魂的名氣做公正而徹底的研究，然后我意識到，我就是那只很合適的小馬。

* * *

“瑞瑞？對，我知道她。她是負責運營小馬鎮(zhèn)游樂園之外那座旋轉(zhuǎn)木馬的小馬，對吧？等等，哎？你說那不是一座真正的旋轉(zhuǎn)木馬？唉……那樣的話，那些尖頂是干什么用的？”

……

“嗯……我想想……瑞瑞小姐……瑞瑞小姐……哦！我記起她來了！白色毛皮？藍紫色鬃毛？去年夏至日大慶典的時候我在市政廳的舞會上聽過她搓碟呢！呃……她還有個名字叫什么來著？……‘DJ-PON3’？”

……

“她是個裁縫，對吧？專門做衣服什么的？或者……你說的是那只鬃毛上帶條紋的獨角獸？怎么都好啦，反正她們之中有個住在樹里面的。我可以走了嗎？我吃午餐的時間已經(jīng)晚了?！?/p>

……

“我還記得一點兒……某只差點兒死在云中城最佳飛行新秀大賽里的獨角獸。嘿！你聽說過我們的好鄰居天氣巡邏隊的云寶黛茜那天做了什么嗎？她在賽蕾絲蒂婭公主面前表演了超精彩的彩虹音爆！嗖——！咔嘣！耶！而且她還拯救了……足足三個神奇閃電的隊員！她帥呆了！一口氣兒跟你講一刻鐘都沒問題！哈！”

……

“那不就是那只口音像吸血鬼的雌駒，每周去兩次蘆薈和睡蓮的日間ＳＰＡ的那個嗎？”

……

“哎呀，我一直都去旋轉(zhuǎn)木馬精品店！你是說……那家店是她的？我的天，我一直都以為她只是個實習生呢！我是說，這么年輕的獨角獸居然就繼承了這樣的生意?。磕阒牢以谡f什么對吧？”

……

“我知道，有一只白色的獨角獸是傳說之中的諧律精華的一份子。你懂的……因為諧律精華不再像過去那樣是圣物了，而是和活生生的小馬的精神融為了一體。據(jù)我所知，其中一個就是忠誠元素，她是一只白色的獨角獸?；蛘摺敲利愒?？嗯……話說回來為啥你要問我這個啊？”

……

“靠邊兒，小姐。我這兒正吃著三明治呢?！?/p>

……

“想想看啊，我們曾經(jīng)在小馬鎮(zhèn)也辦過一場時裝秀呢。還是差不多一年前的事了。而且還有些花哨的藝術(shù)評論家什么的專門從坎特拉皇城過來參加了整個活動。你不知道嗎？其實不過都是一場糊弄那些窮光蛋的惡作劇。絕對的！展出的那些裙子什么的那叫一個難看！那個發(fā)型時髦的萬事通可真是大發(fā)雷霆……我發(fā)誓，我還從沒見過有誰氣成那個樣子呢。哈哈哈……等等，什么？為什么會這么想？因為這整個惡作劇就是那個‘瑞瑞’的主意，不是嗎？我是說啊，所以你才四處打聽她的事，對不對？看來那只小馬終于要遭報應(yīng)啦?！?/p>

……

“哎呀呀……我干嘛要去鎮(zhèn)子東邊某個價錢死貴的鬼地方去買東西啊？我最喜歡購物的地方是錢家服裝店！畢竟，所有時髦的女生都該去那兒。就讓那個經(jīng)營旋轉(zhuǎn)木馬精品店的勢利眼自己守著那破爛鋪子吧！”

“你們怎么敢！”

我從方糖小屋里往外望去，正在受采訪的那兩個留著柔順卷毛的小蘿莉也朝同樣的方向扭過了頭，一臉無聊的表情。

剛剛發(fā)表反對意見的那一位在我們同時注視之下，馬上就萎了。“呃……我不是想對你們提反對意見……可……”小蝶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皺起了眉頭，讓表情回到了幾秒鐘之前怒吼的狀態(tài)。“可是瑞瑞才不是勢利眼！她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設(shè)計師，有著能制作漂亮衣服的美好天賦，而且她絕不會對自己的客戶多收一塊錢！更重要的是，她是我的朋友，她應(yīng)該得到更多的尊重！”

“唉……真能說……”其中一只小雌駒翻了個白眼?！澳侨绻@是真的，那為什么我現(xiàn)在才聽說她的名字呢？”

“是啊……”另一個也加了進來，瞪著小蝶那邊?！耙撬婺敲磪柡?，她現(xiàn)在不是該在騾丁漢嗎？怎么會在這么一個土里土氣的鎮(zhèn)子里？”

“其實你之所以替她說話，只因為她是你朋友吧？”頭一個奚落道，“嗯，讓我猜猜看，她給你打折扣，就是為了讓你替她說好話?！?/p>

“哼，跟我想的一樣?！眱蓚€小蘿莉走了出來，漂亮的尾巴得意洋洋地甩來甩去，“來吧，咱們別理這些笨蛋了。反正這兒的冰沙也真是夠難喝的?！?/p>

“哎呀，我的天！我也正好要說同樣的話呢！”

“不會吧！我們倆真是該把這事兒記下來！

于是，兩個小蘿莉大搖大擺地走了，留下了一路嗆鼻子的香水味兒。我斜著眼睛目送她們離去，清了清嗓子，才慢慢轉(zhuǎn)過身來面向小蝶。“那……你說瑞瑞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小馬，而且非常值得尊重？”

“嗯……”很明顯，小蝶還沒從那兩個丫頭無情的譏諷中恢復過來。她把自己遮擋在粉紅色的鬃毛后面，轉(zhuǎn)身走向半擁擠的甜品店遠處?！皼]關(guān)系，把我說的都忘了吧。我打擾了你們，太粗魯了，實在對不起。”

“可要是我想聽你再多說說呢？”

她只是慢慢走開，慢慢地，就像是一滴雨水滑過葉子。

我聳聳肩，調(diào)整了一下連帽衫的袖子?！芭?，那好吧。我想我已經(jīng)知道了所有該知道的，那個旋轉(zhuǎn)木馬精品店的勢利眼?！?/p>

“唔唔唔唔唔——”我看到了幅度最微小的咬牙切齒。很快，她就又沖著我怒目而視了，像一位發(fā)怒的天使?！榜R上把這話收回去！”眨眨眼睛，然后她又臉紅得發(fā)燒?！班拧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朝她微微一笑，“所以，現(xiàn)在你還是要繼續(xù)為她說話了？”

“我……”她顫抖著，從明亮的藍眼睛前拂開幾縷發(fā)絲?！拔覐臎]想過我得這么做，瑞瑞的聲譽一直都非常好，至少我是一直這么想的?！彼痤^注視著我，那微笑和她的聲音一樣溫柔而善良，卻更加真誠?！熬拖袢魏涡●R一樣，你必須先認識她，才能了解她。她是我認識的最慷慨、最優(yōu)雅、思想最成熟穩(wěn)重的淑女了?！?/p>

“那我對此有個問題了……”我靠在玻璃柜臺上，凝視著小蝶，“瑞瑞對此感到滿意嗎？”

“呃……對什么滿意？”

“別的小馬必須先認識她，才能了解她。瑞瑞是一位藝術(shù)家，對吧？”

“哦，非常明顯……”

“你這么說，只是因為你是她朋友……？”

“不、不是的！”小蝶喊了起來，隨著她的喘息，翅膀也展開了?！笆撬膭?chuàng)作給她帶來的名氣！她為各種各樣的小馬設(shè)計過幾百套衣服，從當?shù)孛鞯絹戆菰L的交際花，再到她的親朋好友！”

“那么……”我朝剛剛我那兩個“同伴”離開的出口瞟了一眼，“那為什么我問了那么多小馬，卻沒幾個了解她的呢？”

小蝶咬著下嘴唇，羞愧地把視線轉(zhuǎn)向了一邊。

我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我這問題是不是引起了不好的共鳴？我是個音樂家，所以請實話實說，因為我真的很不喜歡這樣。”

“為什么……你這么想多了解她？”小蝶吞吞吐吐地問，“想了解我最好的朋友瑞瑞？”

我撓著后腦勺，忍住了一波寒顫?！澳憬惺裁疵?？”我這么問，只想聽她自己說出來而已。

“嗯……小、小蝶?！?/p>

“你知道你母親的名字嗎？”

“嗯，對。這很重要嗎？”

“如果你愿意的話，就當給我個面子吧?！?/p>

“我母親的名字叫風信子。她出生在馬尼阿波利斯。“

“那你奶奶的名字呢？你還記得嗎？”

“空蝶。我……我的名字多少是從她那里來的吧?！?/p>

“她的母親也有名字，對吧？你的曾祖母？”

“呃……”小蝶不得不仔細回憶了一下，“銀云……我想是吧。哦天吶，沒有馬上想起來，我可真差勁……”

“那……”我微微向前傾過身，“你曾曾祖母的名字呢？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小蝶一臉茫然。在這出乎意料的問題面前，她局促不安，小臉發(fā)紅。

“如果你要問的話，我也一樣，不知道我曾曾祖母的名字。”我低聲說道，然后咽了口唾沫，“不，我也不記得我曾祖母的名字。所以你還算贏了我一分呢，小蝶小姐。安心點兒了嗎？”

“你……嗯……你想用這個來證明什么？”

“瑞瑞就在這里，和你我的先祖不一樣，她就在這里，而且還在世呢。她就住在我們之中，距離其他小馬的住處頂多只隔了幾面墻。那為什么她為自己出名那么努力，她的名字還是沒多少小馬知道？”我調(diào)整了一下連帽衫的衣領(lǐng)，對著墻壁喃喃自語，“而距離她的名字被徹底忘記，又要多少代的時光？”

“說實話，我從沒仔細想過這些呢……”

我慢慢地點著頭，“我也沒有，直到最近才開始仔細思考。我……很久以來，都把這些看成是理所當然的?，F(xiàn)在，我無能為力，只能去認真了解它。只是我相信，瑞瑞小姐已經(jīng)把它當成了畢生奮斗的中心，而她贏得了什么？”

“很明顯，你非常關(guān)心她，才會分析得這么認真?！毙〉穆曇粲行﹤?，“我要是也那么體貼就好了?！?/p>

我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叭绻义e了還請糾正，可你不是她的朋友嗎？為什么你會把自己往這方面想？”

“因為……”小蝶掙扎著，把話說出來?！耙驗槲乙郧氨驹撨@么做的，可我卻辜負了她。而且還不止是我，她所依靠的所有小馬，也都辜負了她?！?/p>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p>

“是真的，”小蝶低聲喃喃著，“今年的大奔騰慶典舞會，瑞瑞和我還有其他五個朋友都被邀請參加皇家慶典了。為了慶祝這個好消息，瑞瑞非常辛苦地給我們大家都做了新的禮裙，完全沒要一塊錢。我從沒見過誰能做出這么慷慨的善行?？墒恰o我們做禮裙花費了那么多的時間，那么多的精力，我們……嗯……我們誰也沒有對她表示什么感激?！?/p>

“沒有？”

“嗯……沒有?！彼齼?nèi)疚地搖著頭，“至少是一開始沒有。我們對于自己的禮裙該是什么樣子都有自己的想法，任何裁縫，只要是有點兒職業(yè)自尊的，那時候早該甩下我們不理了。可是瑞瑞沒有。在她心中，我們的快樂比她自己的心愿更重，她明明有權(quán)利維護自己的設(shè)計的，可她還是照著我們的意思給我們做了想要的裙子，但是……它們實在是太糟糕了。我們是多么自私，多么盲目啊……然后……嗯……”她微微發(fā)抖，仿佛纖細的身體都在反胃了?！叭缓?，那個時裝秀就開始了。那些糟糕透頂?shù)囊路瓦@么公開地展現(xiàn)在了專程從坎特拉皇城趕來的霍伊特?羅伊特眼前……那是瑞瑞贏得舉世矚目的一次良機，那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時刻，而我們……把它徹底給毀了?！?/p>

“那……”我咬著嘴唇，無可奈何地點著頭，“那聽起來真是太可怕了?！?/p>

“本來是的，而且她都被打擊得崩潰了。但是我們都努力為她彌補，幫她做完了那件她要在舞會上自己穿的禮裙。然后，我們又想辦法吸引了霍伊特?羅伊特的關(guān)注，由此開始了第二次的時裝秀——一次私下的展出。于是他看到了瑞瑞最初的那些美妙的設(shè)計。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后花了高價從她這里進了一大批時裝，在坎特拉的精品店里開了個專柜?！?/p>

“嗯……”我笑得很溫暖，“好吧，這還差不多。朋友就是朋友，聽起來你們總算是補償她了?！?/p>

“補償她？”小蝶的表情又悲傷又失落?！芭?，要是真的就好了。你沒明白嗎？損失已經(jīng)是無可挽回的了。就算是霍伊特?羅伊特被打動了，這對瑞瑞的時尚生涯來說又有什么真正意義嗎？”她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羞愧地閉上了眼睛。“對，那次私下的展出讓她賺了不少?？墒侵肮_的那一次展出，已經(jīng)把她在艾奎斯陲亞的這個小鎮(zhèn)里拋頭露面的機會給徹底毀掉了。她在坎特拉皇城的專柜銷量火爆，賣掉了幾百件華麗的時裝，但就在她的家——對她的聲譽最重要的地方，她本該有機會成為萬眾矚目的明星，這機會已經(jīng)消失了，永遠消失了……”

我慢慢地四處環(huán)視，掃過整個方糖小屋的內(nèi)部，深思著這一切。最后，我忍不住又問道，“如果她的機會已經(jīng)消失了，那為什么她還要留在這里，不去其他地方尋找新的機會呢？”

“我真希望我知道這問題的答案。我只是很高興她能留在這里，因為她是我的朋友，在她身邊，我總是那么快樂?！毙〉嗳灰恍?，“特別是……這并不是我們……嗯……我，最后一次妨礙了她去追尋夢想?！?/p>

“怎……怎么回事？”

“類似的事情后來又發(fā)生過一次，”小蝶再一次避開了我的注視?！坝幸晃幻薪K局定格的著名攝影師來到了這個小鎮(zhèn)，瑞瑞有機會向整個艾奎斯陲亞展示她的時尚風格了?？伤枰晃荒Ｌ?，于是她選擇了我。我非常榮幸，可后來發(fā)生了想不到的事，終局定格只關(guān)注我了，根本沒去留意瑞瑞辛苦制作的漂亮服裝。從一開始就是因為瑞瑞，她才會關(guān)注我的。我……我對此一點兒都不熱心，而且這回事也沒多久，可……不知怎么的，有一陣子，我卻當起了很出名的時尚超模?！?/p>

“而與此同時，瑞瑞一點兒名氣都沒有得到……”

小蝶繼續(xù)訴說，聲音變得有點顫抖，“那只親切溫柔的小馬，她這輩子最渴望的就是揚名天下。她希望做出漂亮的東西，讓大家一同來分享。至少兩次，她就這么錯過了出名的大好機會……好吧，你甚至可以說是三次，如果把她和賽蕾絲蒂婭公主的明星學生的關(guān)系也算上的話?！?/p>

“暮光閃閃……”

“這個名字必將被載入史冊，”小蝶評價道，“我了解暮光，就像我一樣，出名對她根本不重要。而對于瑞瑞——我們共同的朋友，卻意味著一切。而且她也為此付出了一切，一遍又一遍，她有一顆金子一樣的心，每天我都會為她的慷慨而驚訝?！?/p>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伸出蹄子搭在小蝶的肩膀上?！拔艺媪w慕你，在很多方面都羨慕你?！?/p>

“我？”小蝶尷尬地眨了眨眼睛。 “為什么？”

我笑了，“因為你和瑞瑞是如此親密的朋友，她就像一座活生生的祝福之泉。”

“我明白，可有件事我實在是搞不懂?！彼岷偷哪抗庵袧M是懇求，就像是在乞求千古之謎的答案?！盀槭裁矗谶@世界上，祝福之泉總是要受到這么過分的詛咒呢？”

我也一樣無法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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