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記后傳(第十五回)三藏尋悟空遭難 無天說前生恨事
無天端坐靈山大雄寶殿上,蓮臺下站著黑袍、贏妖、巨蝎諸弟子。無天的心情似乎非常好,對眾妖道:“孫悟空就是孫悟空!他已經(jīng)找到了靈童,馬上就要回到靈山,爾等當(dāng)速速做準(zhǔn)備!”眾妖高興得驚呼起來,無天呼喚黑袍,黑袍應(yīng)聲面出。無天吩咐道:“越是到了這個吋候越要小心謹(jǐn)慎,絕不能出絲毫紕漏。你馬上向三界傳我的口諭:停止一切行動,直到孫悟空帶著靈童來到靈山!”黑袍躬身領(lǐng)命。
與此同時,冥界秦廣王大殿上,被無天囚禁在此的三藏,盤膝坐在殿中,微合雙目,已進入瞑想。身旁坐著觀音等眾圣。突然,三藏睜開雙眼,大聲道“不好!”眾圣聞聲,趕忙圍過來。觀音問道:“三藏,怎么了?”三藏道:“悟空已經(jīng)找到了佛祖的轉(zhuǎn)世靈童,正帶著他往靈山去!”眾圣聞言大驚失色。觀音急道:“如此怎生奈何?”三藏沉吟了片刻,毅然抬頭道:“事到如今,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我必須逃出冥界,找到悟空,將真情告訴之,這樣才能有—線希望!”觀音道:“上次你已經(jīng)試過,冥界四周皆被弱水包圍,你怎能出得去?”三藏咬了咬牙:“事到如今,只能橫下一條心拼死一試!”觀音問如何試法,三藏道:“想從舊路逃出冥界已經(jīng)不可能,目前地府與陽間只有一條通道,就是輪回隧道。目下黑袍護法不在冥界,趁此機會,請眾圣合力將我送入輪回隧道中去,乘正旋風(fēng)飛進人間。”觀音大驚道:“送入輪回隧道,豈不就要投胎托生?那你這千年的修行不就毀于一旦了!”三藏道:“事急如焚,除此也別無他法。如果悟空將靈童帶到靈山,那一切就都完了!”觀音神色黯然,對三藏道:“三藏,你可要想清楚,如果墜入隧道,生死憂病一切俱來,再也無人可救?!比匾闳稽c頭:“弟子本是凡人成佛,又何懼再做凡人?如果佛祖轉(zhuǎn)世靈童被無天殺害,那么三界就將永遠墜入黑暗之中,那時節(jié),即使是仙佛也無甚樂趣,倒不如轉(zhuǎn)生做人!”南海藥師佛長嘆一聲,雙掌合十:“無懼無畏,大智大勇,這才是我輩中人!”觀音點了點頭:“我們傾力助你!”普賢菩薩從僧衣中拿出一塊玉如意,遞給了三藏:“這是我隨身之寶玉如意,自我修成正果后從未離身,今天我把它交給你,危難之時也許能有用處?!比刂x過普賢菩薩,接過如意,穿好了錦斕袈裟。
眾圣隨即結(jié)成手掌之形:觀音、普賢、文殊、大勢至分別為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指,具有無上神力的南海藥師佛為大拇指,三藏盤膝坐在掌心的位置。藥師佛向眾位菩薩輕輕點了點頭,五圣同發(fā)神力,五股神氣,幻出了五色光柱,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手掌,將三藏托起在空中。三藏閉目瞑想,片刻后身周發(fā)出紅光,一聲巨響,三藏消失了。三藏在冥間飛快地上升著,忽然眼前一亮,已經(jīng)到了輪回隧道。隧道的大門敞開著,正反旋風(fēng)飛快地通過隧道,發(fā)出一陣陣轟鳴。三藏駕馭紅光直向隧道內(nèi)闖來。看守隧道的眾妖大驚失色,高聲喊叫著,各持兵器迎上。三藏一聲大吼,雙手發(fā)出五雷,只聽轟鳴之聲不絕于耳,眾妖慘叫著紛紛墜落在地。三藏直向大門飛去。一頭目喊道:“快關(guān)閉隧道門!”幾個妖邪飛跑過去,啟動門閘,兩扇沉甸甸的大鐵門吱呀呀地合了起來。三藏不顧一切地沖到隧道門前,從僅留的一道縫隙中飛進輪回隧道的大門!“轟隆”一聲巨響,隧道的大門立時關(guān)閉,將群魔的呼喊聲拒之于門外。三藏剛舒了一口長氣,忽然一股巨力將他吸了過去,又由正旋風(fēng)把他卷進輪回隧道。他的身形飛快地旋轉(zhuǎn)著,直奔通往人間的隧道出口而來。三藏能否逃離冥界,暫且按下不表。
且說行者在喬家刮起一陣大風(fēng)乘機逃走之后,同靈兒、八戒一道向靈界緩緩行來。眼見天色已晚,三人找了個山洞權(quán)且安頓下來。夜?jié)u深,靈兒已經(jīng)睡熟,行者和八戒盤膝對坐。八戒道:“哥呀,怎么這些天不走云路,只是這等慢慢吞吞的在地面上行走?靈山距此十萬八千里,似此何時才能到得?”行者睜開眼睛,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微微笑了笑,道:“八戒,你說靈兒真的是無天的靈童嗎?”八戒笑道:“哥啊,你也太多慮了,管他是不是,先帶他見了佛祖再說!”行者輕輕嘆了口氣:“八戒,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到天宮去看,空無一人;到南海去看,那里神喪境衰;入地府一看,那里漆黑一片。然而,當(dāng)我?guī)е鹱嬖偃ゲ榭磿r,一切都變了,變得一切如常。難道我看到的真的都是虛幻?難道我這對火眼金睛欺騙了我?”八戒一楞:“哥啊,你的意思是……”行者道:“我常常想著黑蓮使者的話,說無天侵了天庭,占了地府,將佛祖趕出靈山。我一直以為此言不虛。”八戒問:“什,什么此言不虛?”行者道:“我總覺得我們一直在一個騙局之中行動。我們不過是一盤棋上的一顆棋子?!卑私涞溃骸案缪?,你這卻是什么意思?老豬是老實人,不懂得打市語,有話直說便了?!毙姓咝α诵Γ骸盁o天已經(jīng)來到這個世界上了!”八戒一驚:“你說什么?無天已經(jīng)來到!可,可他在哪兒?”行者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能夠?qū)崒嵲谠诘馗杏X到他的存在!所以我說,靈兒絕不是什么無天的靈童??伤钦l呢?”八戒渾身一抖:“哥呀,你的意思是,佛祖在騙我們?”行者不言語,他把目光投向一旁熟睡的靈兒,自己問自己:“這孩子會是誰呢?”
回頭再說三藏置身輪回隧道中,被正旋風(fēng)刮得飛快地旋轉(zhuǎn)著,身體像陀羅一樣向前滾進,前面已經(jīng)看到了隧道的出口。三藏大喝一聲“定!”雙掌齊推迸出一道金光,他的前進之勢略略地緩了一些。不幸正旋風(fēng)的吸力實在太強,他的身體一頓之后又身不由己地繼續(xù)向前飛去。三藏猛地一聲大喝,頭頂泥垣宮開啟,一道金光直射而出。金光中,一朵五色慶云緩緩升起,錦斕袈裟發(fā)出了護體神光,向前之勢登時緩慢下來。三藏面現(xiàn)喜色,輕輕念了一聲咒語,身體徐徐向隧道上方浮起,他的腳下現(xiàn)出一朵巨大的蓮花。出口已經(jīng)近在眼前,大門一張一合。正旋風(fēng)之力在三藏真元和護體神光的控制下,已經(jīng)大為減弱,三藏立即做好逃出隧道的準(zhǔn)備。正在此時,隧道中升起了一股黑氣,黑氣慢慢聚成一朵黑蓮,散發(fā)著耀眼的藍光。一個黑衣僧從藍光中緩緩走出來,竟然是無天!原來,無天在靈山大雄寶殿上感到有些異常,便啟運法術(shù),發(fā)現(xiàn)三藏已經(jīng)逃出冥界。三藏潛運神功,一聲大喝,縱身向隧道上方躍去。使他沮喪的是,他的身體竟然沒有動一動。大驚之下他回過頭,見無天正站在他身后。無天面帶微笑,挖苦道:“向上一躍就能脫離隧道,能想出這種辦法的人,真是令人飲佩!可現(xiàn)在你只能穿過這扇大門,轉(zhuǎn)世成凡人,再也回不來仙界了!”三藏猛地轉(zhuǎn)身,雙掌幻出雷電,向無天擊來。無天一聲輕笑,手在三藏背上只輕輕一推,三藏的護體神光、頭頂慶云和腳下蓮花立時不見。又聽“颼”的一聲,正旋風(fēng)巨大的吸力將三藏送出了隧道的出口一投胎門。身后傳來了無天陰險的笑聲。
三藏飛快地向前沖著,人間的景象從他眼前掠過,他大急之下數(shù)使定身法,但仍無法遏制前進的速度。前面已經(jīng)聽到了人間—臨產(chǎn)婦女的高聲尖叫。眨眼間,三藏已經(jīng)飛進了一戶人家的院子,即將飛進產(chǎn)房。在這千鉤一發(fā)之際,他一聲大喝,將玉如意向產(chǎn)婦扔去,玉如意眨眼不見,而他自己則“轟隆”一聲從天而降,落在了產(chǎn)婦家的院子里。他滿頭大汗,張著嘴喘氣。老父望著從天而降的三藏,連連后退,大呼“妖怪!”正在這時,接生婆滿臉驚慌之色跑了出來,手里拿著一柄玉如意,對老父喊道:“生,生了個玉如意!”老父看了看玉如意,又看了看三藏,忽然一聲大喊“有妖怪!”一家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對著三藏磕頭求饒。三藏走上前來,從接生婆手里接過玉如意,又將眾人一一攙扶起來,施禮道:“驚擾長者,罪過,罪過!貧僧這里賠罪了?!币患胰送匀惑@慌不已。三藏大步走到屋前,輕輕揮了揮手,原來的破爛寒窯登時變成一棟嶄新的二層樓宇,朱簾畫棟,好不氣派。一家人登時驚得目瞪口呆,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藏又揮了揮手,空空的牛欄中剎時間出現(xiàn)了成群的牛羊。大家越發(fā)驚異。三藏走過來,深施一禮,道:“貧僧乃大唐玄奘,請長者視我如親子。有事請呼貧僧法號。”說完,三藏又深施一禮,轉(zhuǎn)瞬消失。一家人愣怔半晌,才知是仙佛下凡,趕忙跪下朝天磕頭不止。
三藏縱身而起,消失在空中。行了一陣,他按住云頭,落在了一個山頂之上,四下里望著。忽然身后響起了說話的聲音:“果然不愧是如來的弟子,竟能跳出投胎門!”三藏一驚,猛回頭,只見身后的一棵松樹下,坐著一個人,一身黑衣,整個臉隱在黑暗之中,不是別人,正是無天!
無天沒有動,他靜靜地望著三藏,目光中帶有幾分欣賞:“如果你以為能夠那么容易逃脫,那就說明你太低估我了!”三藏道:“以你的法力,不要說我,就是如來佛祖恐怕也要遜色三分?!睙o天微微點了點頭:“還算明白!你從冥界逃出是要找到孫悟空吧?”三藏沒有言語,只是靜靜地望著無天。無天笑了笑:“晚了!可能也就在明天,他就要帶著靈童回到靈山。到那時,你們的一切就都完了!”三藏道:“邪不克正,我永遠相信這句話!”無天站起身來:“我不邪。在我的眼里,如來才是邪輩!”三藏笑了:“正邪不是靠嘴說出來的,事在是非在,你做了什么樣的事,是正,是邪,是是,是非,別人心里清楚,自己心里更清楚!”無天點了點頭:“看來,你是佛界的學(xué)究,只是太迂了點?!比氐溃骸柏毶恢瓶蓜犹欤?,正意,正行,就是正。大僧不妨用這個最簡單的標(biāo)準(zhǔn)衡量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睙o天道:“那是如來編出來的鬼話,我從來不信。他要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禁食,禁欲。人連自我都喪失了,還活著做什么?”三藏道:“佛法精深,并非大僧所說如此表像?!睙o天笑了笑:“看來你是如來真正的衛(wèi)道士。也罷,我也不多說了,你是自己跟我回去呢,還是要我動手?”他望著三藏,眼中露出了咄咄逼人的寒光。三藏雙掌合十道:“玄奘雖力所不逮,但仍要盡力一試!”無天道:“對你,我不愿用自不量力這幾個字,但我不得不說,你的確很執(zhí)著?!比毓砗鲜骸岸嘀x大僧夸獎?!睙o天輕輕伸出了手,望著三藏,三藏也望著他,全身戒備。忽然,無天笑了,他放下了伸出的右手,對三藏道:“你可能認為我是世上最邪惡的人,是嗎?”三藏道:“貧僧不敢對大僧妄加品評?!睙o天點點頭:“這樣吧,我給你講個故事,不知道你有沒有耐心聽?”三藏道:“貧僧愿洗耳恭聽?!睙o天點了點頭:“在三萬三千年前,在當(dāng)時的西牛賀洲,佛法非常昌盛。當(dāng)時的世尊叫做優(yōu)婆羅陀。一天,他傳見大弟子緊那羅菩薩,交給他一個非常艱巨的任務(wù),派他到西牛賀洲的南部去傳布佛教。緊那羅聽罷一楞,為難道:‘世尊,那地方是沙羅門的領(lǐng)地,那些人與我們勢同水火!’優(yōu)婆羅陀笑道:‘正因如此,才要讓你去。我佛門講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身體不過是一副皮囊而已,只要我們的精神到了,就一定能光大我教。你膽大心細,法力高強,我才將這教化的重任交付與你。你可千萬不要辜負我的信任呀?!o那羅雙掌合十,答應(yīng)即曰啟程趕赴南部。”
無天開了個頭,打住了,半晌不語。三藏說道:“請大僧往下講?!睙o天道:“往后發(fā)生的事情非常復(fù)雜,很難講得清楚,我想還是請你閉上眼睛,觀看圖畫。”三藏依言,閉上眼睛。無天口中念念有詞,頃刻之間,三藏面前出現(xiàn)了一幕幕活動情景:
西牛賀洲南部的一座城池,緊那羅一身行腳僧打扮走進城來,只見街市上人來人往,非常熱鬧。他站在街頭駐足觀望,忽然發(fā)現(xiàn)街市上有很多人的手上都斷去一指,有的甚至斷了兩指。他正在納悶,忽然眼前有一個中年人從擦肩而過的行人身上掏走了一個錢包。緊那羅一楞,一個箭步跨上前去,伸手抓住那中年人的手腕,大喝一聲:“光天化日,竟敢行竊!”那個偷錢包的中年人看著緊那羅,面不變色,鄙夷不屑地道:“你是什么人敢來多管閑事?”緊那羅冷冷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中年人道:“你抓住我做什么?”緊那羅道:“你偷別人的銀包!”中年人反問:“我偷了誰的銀包,人呢?”緊那羅回過頭,發(fā)現(xiàn)那個被竊的行人立即拐進一個胡同,不見了蹤影。緊那羅愣住了。中年人一把甩脫了緊那羅的手,得意洋洋道:“看到?jīng)]有?這個錢包是我的!”他瞪了緊那羅一眼,將錢包揣在懷里,大搖大擺地離去。
緊那羅呆在原地,他四下看了看,只見街旁邊有一家小店,店主正看著他。他大步走進那家小店。店主趕忙迎上來問他是打尖,還是住店,緊那羅道打尖。那店主問他是否是外地來的,緊那羅點頭道是。店主道:“看您這樣子眼生啊,難怪不知道阿溜!”緊那羅莫名其妙:“阿溜?他是誰?”店主道:“就是剛才偷人錢包的那個中年人。”緊那羅這才明白:“一個人好好的怎么會起這樣的怪名字?”店主道:“他是城里最有名的小偷,以行竊為業(yè)。他的爺爺、父親都和他一樣,都是賊?!本o那羅愣住了:“這么說來,他競是個小偷世家子弟!”店主道:“正是。他家至少有三代為盜,這里的官府也拿他沒有辦法,老百姓誰碰到了他,就算誰倒霉。被偷了還不敢吭聲,就像剛才那人一樣。”緊那羅道:“卻是為何?我正要問你呢?”店主道:“他有個規(guī)矩,你不吭聲,他只偷你這一次。你要聲張起來,將他惹怒,他便天天偷你。這城不大,所有的人都低頭不見抬頭見,所以誰也不敢惹他?!本o那羅這才恍然大悟。那店主又道:“我這城中怪事很多,有三個難纏。”緊那羅問哪三個難纏,店主道:“剛才的那個阿溜你是見過的了,他就是其中之一。另外兩個,一個是東城的妓女阿羞,另一個是南城的惡霸阿刀?!本o那羅問:“這二人怎樣難纏,你倒講來聽聽。”店主道:“那阿羞是這城里最美的女人,很多富家公子都要娶她過門,可她卻偏偏不肯,只愿意去做妓女。只是如此倒也罷了,她每次和男人睡完覺后,不要銀錢,只要斬下男人的一根手指?!本o那羅一驚:“什么?”店主道:“這就是和她睡覺的條件?!本o那羅很是不解:“難道說,這祥還會有人去找她?”店主道:“當(dāng)然有,多得很哩!那阿羞長得實在美如天仙,很多好色之徒寧可不要手指,也要去沾一沾阿羞那個葷腥。”緊那羅搖了搖頭。店主道:“所以,在街面之上有很多缺指之人,你也就可以見怪不怪了!”緊那羅這才恍然:“我說街上怎么有那許多斷指之人,有的斷一指,還有的斷了兩指。”店主笑道:“這就是了,那斷兩指的便是與阿羞睡過兩次?!本o那羅長長嘆了口氣:“你說那第三個難纏的是……”店主道:“南城的阿刀。此人身高丈二,膀闊腰圓,專做欺行霸市,魚肉鄰里之事,城中人敢怒而不敢言?!本o那羅點點頭。那店主笑道:“光顧著聊天了,待我給你端面去!”說著,他向柜臺后走去。
緊那羅陷入了沉思。忽然一條人影落在了桌面上,緊那羅抬起頭來。面前站著兩個身著絲綢僧衣的人,眼睛緊緊瞪著緊那羅。緊那羅也看著他們,一言不發(fā)。其中一人開言道:“我們是沙羅門教的祭司。”緊那羅道:“我知道?!蹦侨藛枺骸澳闶欠鸾掏??”緊那羅點頭。那人問:“你為什么來到我們沙羅門教的地方?”緊那羅道:“因為我想在這里傳教?!蹦侨艘惑@:“你說什么?你好大的膽子,難道就不怕死嗎?”緊那羅問:“在這里傳教犯什么罪,為什么要我死?”兩個祭司一時無言以對,最后道:“你跟我們走一趟!”緊那羅問:“去哪兒?”祭司道:“去見我們的大祭司?!?/p>
二人把緊那羅帶到大祭司府。大祭司望著下站的緊那羅,輕輕喝了一口茶,臉上露出了微笑,這時緊那羅注意到,大祭司的右手缺了兩根手指。大祭司輕輕咳嗽一聲,對那兩個祭司道:“你們不要搞得那么劍拔弩張嘛,其實,沙羅門教和佛教,雖然教義不同,但還是同宗嗎,不要見面就像仇人一樣!緊那羅菩薩,你請坐吧。”緊那羅道了聲謝,坐在椅子上。大祭司道:“你來南部傳教也不是不可以……”沒等他把話說完,那兩個祭司沉不住氣了:“大人,這……”大祭司沖他們使了個眼色:“你們不要說話。”二人趕忙閉上嘴。大祭司回頭對緊那羅道:“只是我有個條件?!本o那羅忙問:“什么條件?”大祭司道:“你佛教講的是度人、化人,我要看看你們到底有多么大的能耐。我這城中有三個難纏,想必你已經(jīng)聽說了?!本o那羅的眼光落在了祭司的斷指上,臉上露出了微笑:“不錯,我聽說了。”大祭司感覺到了緊那羅的眼光,尷尬地藏起兩根斷指,說道:“我要你依循佛法,將這三人度成好人?!本o那羅愣住了,猶豫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這恐怕很難!”大祭司道:“你們不是常說佛門無不度之人嗎?”緊那羅語塞。大祭司道:“我只給你三天時間,如果到時候他們真的改邪歸正,阿羞不再賣淫、阿溜不再盜竊、阿刀不再稱霸,你就可在此傳教。否則,三天之后,你必須離開。”緊那羅終于明白了大祭司的用意,他們是想讓他知難而退,自動離開這里。他咬了咬牙:“好吧,三天為限。”說完,他轉(zhuǎn)身走出了大祭司府。大祭司望著他的背影,臉上露出了笑容。下站的兩個祭司伸出了大拇指:“大祭司,真是妙計無雙!”
當(dāng)夜,名賊阿溜回到家里,卸下背在肩上的麻袋,從里面拿出了一件件偷來的東西放在桌上,有錢包、鋃器、锎器……應(yīng)有盡有,琳瑯滿目。他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他轉(zhuǎn)身打開柜門,當(dāng)他再次回過身時,桌上空空如也,那些贓物竟然不翼而飛。阿溜呆楞在原地,他四下看著,并無一人。忽然一個小銅碗從黑暗中跳了出來,在空中飛來飛去。緊接著一個小銀壺也跳到空中,飛了起來。阿溜趕忙伸手去抓,可那銅碗和銀壺非常靈活,他連抓了幾下都沒有抓到。忽聽背后響起了一個聲音:“好玩兒嗎?”阿溜一驚,猛地回過頭來,緊那羅背負雙手站在他身后的陰影中。阿溜看了看大門,大門關(guān)得嚴(yán)絲合縫,而且上了門插,他不禁嚇得渾身直抖:“你,你是誰?是人還是鬼?”緊那羅反問:“你是人還是鬼?”阿溜道:“我當(dāng)然是人?!本o那羅搖了搖頭:“你不是人!”阿溜道:“那,那我是什么?”緊那羅道:“你也不是鬼。你什么都不是!”阿溜莫名其妙。緊那羅道:“說你是人,可你不好好做人,因此不能說你是個人。說你是鬼吧,可你確實活生生的在這個世界之上。所以,連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個什么東西?!卑⒘锿幱爸械娜耍叨哙锣碌溃骸澳銊e嚇唬我,你到底是什么人?”緊那羅笑了笑:“我是誰并不重要。今天我來是想讓你知道―件事,像你這樣不人不鬼的東西,在地獄里面是什么樣的。”說著,他輕輕一伸手,對面墻上馬上出現(xiàn)了一幅地獄圖:兩個鬼正在油鍋里受煎熬。一旁的鬼吏將二人從油鍋中撈出來,放進了刀山里,二鬼發(fā)出一陣陣慘叫,渾身鮮血淋漓。鬼吏將二人的頭猛地向上一掀,阿溜失聲驚叫:“爺爺!爸爸!”他沖著墻猛沖過去,“咚”的一聲,腦袋重重地撞在墻壁上,彈了回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緊那羅道:“嗯,不錯,還認識你爺爺和爸爸。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磿@樣嗎?”阿溜搖了搖頭,他的臉上掛著淚水。緊那羅道:“因為他們不是人,也不是鬼。因為他們竊人財物罪孽深重,因為他們受了毒害,認為人是生來有等級的,是賊的就永遠是賊??蛇@一切都錯了,他們本來可以改,本來可以不用忍受這樣的痛苦??墒撬麄儾桓?,不愿意改,到明白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來世他們只能托生成畜類,任人宰割!阿溜,這就是你將來的下場!”說完,他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阿溜急忙上前跪下,一把抱住緊那羅的雙腿,哀求道:“師父,求求你救救我!我該怎么辦?”緊那羅回身道:“想救自己靠別人是沒有用的,還是要靠自己!”阿溜懇求道:“請你為我指條明路。”緊那羅道:“如果你還想繼續(xù)偷下去,那么我可以告訴你,我無能為力?!卑⒘锏溃骸罢埨蠋煼判?,我絕不再偷了!”緊那羅點點頭:“好。如想超越輪回,便拜我為師,隨我修行。”阿溜“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師父在上,阿溜愿隨師父修行!”緊那羅點了點頭:“好。佛門最講因果,明天你將所有偷盜之物,全部物歸原主,而后到廣場當(dāng)眾宣布絕不再偷,再當(dāng)眾將你那只罪惡的手?jǐn)叵拢醚慈ツ愕淖飷?,重新做人!”阿溜咬了咬牙,答?yīng)“好!”
第二天,阿溜依緊那羅之言來到城中廣場。聞訊前來圍觀者黑壓壓的站了一大片,其中有緊那羅。不一會兒,大祭司被人用軟轎抬著也前釆觀看。阿溜上前兩步,對眾人道:“眾位,阿溜盜賊世家,這些年作惡多端,始終執(zhí)迷不悟,昨日蒙緊那羅師父開導(dǎo),這才幡然醒悟。自今日起,阿溜絕不再偷!”說著,他拿出一柄砍刀狠狠一刀將自己的右手砍下,鮮血登時涌了出來。觀眾一陣驚叫,議論紛紛。有的問:“這個緊那羅是誰?竟能讓阿溜斬手不偷,真是了不起!”有人道:“聽說是個佛教徒?!庇钟腥苏f道:“祭司不是說佛教徒可惡嗎?”第一個人道:“我看不像,聽北邊人說佛教徒都非常善良,而且信了佛教,修了善果,來世就能得到好報?!贝蠹浪灸樕E變,對身旁的兩名祭司招了招手,兩名祭司趕忙湊到轎前,大祭司在二人的耳旁吩咐了幾句,二人點了點頭,擠出了人群。原來,他們奉命喚阿刀去了。
阿溜的手仍在流血,他的臉色煞白。緊那羅走過來,伸出手在阿溜的斷手上只拂了一下,鮮血登時停止。緊那羅的手又輕輕拂了拂,“嗖”的一聲,阿溜的,手處竟然長出了一只新手。人群又發(fā)出了驚呼。阿溜也諒訝不已,只會叫“師父”。緊那羅舉起他的手:“眾位,佛門無不可度化之人,這是一只新手,也是阿溜的新生!”眾人贊嘆不止。正在這時,人群亂了起來,一個滿臉橫肉的虬髯大漢率人沖了逬來,眾人一見此人,像是見了鬼一樣紛紛散去,只有大祭司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阿溜也吃了一驚,他對緊那羅低聲道:“師傅,這就是阿刀!”緊那羅點了點頭。這時,阿刀已經(jīng)大搖大擺地來到了緊那羅的面前,斜著兩只小眼睛不屑地問:“你叫緊那羅?”緊那羅點頭?!芭尽钡囊宦暎挥浂庵刂氐卮蛟诰o那羅的臉上。周圍剩下的人發(fā)出了一陣驚叫。緊那羅卻不動聲色,仍然面帶笑容:“你為什么要打我?”“啪!”又是一記耳光,重重打在了緊那羅的另一邊臉上。緊那羅仍然滿面笑容,只是不再言語。本已散去的人群,見到這等景象又重新圍了過來。阿刀喝道:“誰讓你來到我的地盤,妖言惑眾?”
緊那羅道:“我并沒有妖言惑眾,我只是在說一個道理?!卑⒌秵枺骸笆裁吹览恚俊本o那羅道:“佛門無不可度化之人。”阿刀哈哈大笑:“哦?那好啊,我呢?”緊那羅微笑道:“你當(dāng)然也可以?!卑⒌痘仡^沖身后的爪牙們笑了起來:“他說他要度我,你們聽到了嗎?”爪牙們大笑起來。阿刀飛起一腳,重重地踹在緊那羅的胸前,緊那羅的身體飛了出去。阿溜飛身擋在緊那羅的身前,求道:“你不要打他,要打打我吧!”阿刀緩緩走過來。緊那羅伸手將阿溜拉到了一旁,站起身來,撣了撣白衣上的灰塵,他仍然面帶笑容,靜靜地望著阿刀。阿刀道:“度??!你不是沒有不能度的人嗎?那你度我呀!”緊那羅笑了笑,擦擦嘴角邊的血跡:“時辰未到!”阿刀冷笑了一聲:“什么時辰未到?我看你是來這里找死的!我問你,佛教有什么好?”緊那羅道:“佛教徒都可以舍生為人。”阿刀陰陽怪氣道:“哦?那好吧,你就舍生為我吧!我要你的眼睛,你能不能給我?”緊那羅望著他。阿刀道:“說呀,能不能?”緊那羅仍沒有說話。阿刀道:“怎么樣?識相點趁早給我滾出城去,否則,我要你的命!”緊那羅輕輕伸出右手,將自己的左眼挖了出來,嚇得圍觀者們大叫不止。阿溜大叫一聲“師父!”阿刀也驚呆了,這是他從沒想到的。緊那羅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他伸出那只血淋淋的手,將眼睛遞了過去。阿刀向后退了一步。緊那羅踏上一步:“害怕了?這不是你要的嗎?一只夠不夠?如果你還要的話,我還可以把我的另一只眼睛也給你?!卑⒌锻o那羅流滿鮮血的臉,心里在顫抖。大祭司也驚呆了。緊那羅走上前來,將眼睛放在阿刀手里,阿刀手一抖,眼睛掉在地上。緊那羅望著他:“其實,你并不想要眼睹,你只是想顯示你的威風(fēng)和勇氣??赡阌涀。愕倪@種威風(fēng)是不值錢的,因為那不是你靠心去服人,而是靠著你的拳頭,你的爪牙,這不是真正的威風(fēng)!”阿刀嚇得不置可否。緊那羅看了看地上的眼睛,道:“你連你要的東西都不敢接,你也沒有真正的勇氣!”說完,他轉(zhuǎn)身向人群外走去。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目送他離去,整個廣場一片寂靜。阿刀低下了頭。
當(dāng)晚,阿刀正和父母、妻兒一起吃晚飯,只聽門外傳來了一聲聲慘叫。一家人大吃一驚,阿刀站起身來,沖了出去。只見院子里站著一個黑衣人,他腳下一名仆人喉管斷裂,鮮血汩汩外流。阿刀見狀,立即揮舞一柄砍刀飛身上前,大喝一聲:“你是什么人?”黑衣人的鋼刀將另一名惡仆砍倒,而后轉(zhuǎn)過身來,揮刀向阿刀頭頂砍來,阿刀急架相還,二人只打,兩三個回合,阿刀便已手麻腳軟,扭回頭向房里喊道:“爹、媽你們快跑!”一家老少沖出門來,向后院跑去。那黑衣人飛起一腳,將阿刀手中的鋼刀踢得飛了出去。阿刀一驚,剛想逃走,黑衣人飛身上前,凌空一腳踹在阿刀的胸前,把阿刀踢出一丈多遠,沉重地摔在了一家人面前,妻子驚叫著扶起了他。那黑衣人只一閃,已到了他們面前,手起刀落,“唰,唰,唰”,將阿刀的父母妻子統(tǒng)統(tǒng)砍倒在地,立時喪命。孩子躺在地上大哭大叫,黑衣人走到孩子面前,阿刀驚叫“別殺孩子,求求你!”一道寒光閃過,孩子當(dāng)場身首異處。阿刀一聲慘叫昏了過去。黑衣人走到阿刀跟前,鋼刀貼在他的臉上。阿刀緩緩睜開雙眼,渾身顫抖。黑衣人非常冷靜地問:“你很喜歡讓別人痛苦,是嗎?”阿刀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出話來。黑衣人道:“想活命嗎?”阿刀點頭。黑衣人收起了鋼刀,冷冷地說:“趴在地上學(xué)狗叫!”阿刀一愣。黑衣人喝道:“我說的話你聽見了嗎?”阿刀緩緩趴到了地上圍著院子爬起來,嘴里不停地“汪汪”叫著。黑衣人狂笑不止。
阿刀一聲大叫,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滿頭大汗,嘴里喘著粗氣,驚恐地四下望著。周圍一片寂靜,院里時不時地傳來兩聲犬吠。夜色中的莊園顯得非常安詳。阿刀的瞳孔因為恐懼而放大,他用,揉揉眼睛,一骨碌坐起來,飛快沖出門去,來到院里。院里一片靜寂,月光如水,傾瀉在花草上。阿刀定了定神,又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這才相信,剛剛的確是一場惡夢。他長長地舒了門氣,雙眼呆呆地望著前面。半晌,他輕輕蹲下去,雙手抱頭,耳邊回蕩著緊那羅的話:“那不是真正的威風(fēng),也不是真正的勇氣!”“別以為那真是一個夢!”身后傳來了一個聲音。阿刀一驚,猛地回過身來,緊那羅和阿溜站在他的身旁,阿刀驚得目瞪口呆,他緩緩姑起身來。緊那羅的眼睛已經(jīng)奇跡般地復(fù)原了,他看著阿刀一字一頓地道:“如果你還是這樣強兇霸道,欺凌鄉(xiāng)里,剛才夢中的情景就會變成現(xiàn)實!迷途知返,不遠而歸。我還是那句話,佛門無不可度之人?!卑⒌锻o那羅,忽地翻身跪地,連連磕頭:“老師,弟子愚頑無知,現(xiàn)今方知老師的深意。弟子情愿皈依佛門。”緊那羅輕輕點了點頭,臉上現(xiàn)出了微笑……
三藏閉目正看得人神,畫面忽然中斷,他微微睜幵眼睛。無天問道:“看到了嗎?”三藏答道:“看到了。有一點小僧要請教菩薩,這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超度眾生的緊那羅菩薩是誰?”無天莫測髙深地笑道:“我還沒有把全部故事講完呢。你看完全部故事后,我會告訴你此人是誰的。”說罷,他叫三藏重新閉上眼睛,他又念動咒語,一幅幅圖畫又在三藏面前活動開來。
究竟三藏看到什么,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