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陽的最后一絲光輝溶解于黯淡的天幕中，地上的街市便亮起了點點明燈，將來往說笑的人群中，那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龐照得格外喜人。木質攤販沿著道路依次鋪陳，紅色繩結與大紅燈籠裝點下，就連最不起眼的熟食小攤也招攬了不少被好奇心驅使的行人。密集的燈光與喧鬧的叫賣，是花燈游行的舞臺與前奏。

“.....唔....讓一讓讓一讓.....”蒲牢費力地從擁擠的人群中扒拉開一條縫隙鉆了過去，還不時沖落在身后的一行人揮揮手，“...你們快點！”

“...等等我們蒲牢....”麗芙似乎被密不透風的人墻弄得暈頭轉向，偶爾回頭確認一下指揮官是否還在身邊。

“.....這家伙屬泥鰍么....”指揮官抹了抹頭上的汗珠，眼前又有一個扛著花球的伙夫，指揮官只能堪堪躲過。

“.....想不到這里比夜航船上還熱鬧....”露西亞的瞳孔中倒映著四處的張燈結彩，露出發(fā)自內心的笑容。

“....環(huán)城的臨時居民還有航船上的人....真夠夸張的....”里皺了皺眉，他似乎察覺到在人群中，總會傳來近乎于監(jiān)視的怪異目光。

“......唔...是翡翠錦袋還有香煎鍋魁......”蒲牢在一家小吃攤旁駐足，呆滯的眼神有些發(fā)直。

“....你能不能先做好當導游的本職工作....”指揮官

總算趕上了她，他略微喘口氣，“...雖然你長這么矮確實需要多吃點....”

“....要你管！”蒲牢揮揮拳頭象征性抗議了一會兒，轉身就眉開眼笑地遞給攤主幾枚青蚨，“師傅，這個和這個我都來一份兒?！?/span>

“...誒？蒲牢....和指揮官？”青澀的少年音已有一段日子沒有聽過，常羽提著一盒甜點禮盒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臉上的驚喜顯而易見，“真不巧在這里碰到?！?/span>

“....常羽...？你也是來看游行的嗎？”指揮官想起他最近一直在航船上負責經營阿萊迪與九龍的商業(yè)往來，在這里相遇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這個啊.....”常羽舉起包裝精致的禮盒，“這個是蘇菲婭托我給賈米拉大人買的，賈米拉一直很喜歡九龍的甜食?！?/span>

“.....唔.....”蒲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禮盒，指揮官頓時覺得常羽手上的禮盒可能會有危險，“...切...做買賣又不叫我....”

“....得了吧您內.....每次我和蘇菲婭好心叫你，收益總得低起碼三成....”常羽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不明顯的嫌棄。

“....你！.....”

“好了不說這個了，想必各位都是來看花燈的吧？”常羽見好就收地轉移了話題，臉上再次擺出攬客的招牌笑容，此時灰鴉的隊員們終于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氣喘吁吁地走到指揮官身邊，“喏，我就是為了圖個好位置才來這的，這不就來了嗎?！?/span>

“哇.......”順著常羽所指的方向望去，幾只身形高大的機械馱馬正緩緩向這邊走來，在它們身后，是一只盤更蟄伏的黃銅蛟龍雕像，那揮舞的爪牙仿佛有嘯動山林之勢，如若從藻井順高勢而下，又抑或自淵域逆天道而上，在其周身懸掛著幾只巨大的長明燈，就這么在街市內長驅而入，來往的人群紛紛退讓，駐足欣賞著這鐫刻著往日榮光的雕像。

“露西亞，我們再湊近點看看吧？”麗芙和蒲牢一人拉著露西亞的一只手，興沖沖地追隨著蛟龍而去。幾只舞獅的手藝人加入了游行的隊伍，再度掀起了圍觀群眾的陣陣喝彩。

“........”指揮官環(huán)顧四周，除了已經跑遠地蒲牢麗芙和露西亞，里只是望著懸掛的繩結出神，常羽則在熱火朝天地和一個看起來有些謝頂的古玩老板爭論著什么，看起來睚眥舉辦的這個游行，倒也的確不賴，它是一盞在幻想中點亮的明燈，照亮著來自現(xiàn)實的晦暗，自己暫且短暫沉淪一下也未嘗不可，指揮官心想。

“...小姐...請問您到底是買還是不買.....”一旁賣游行面具的店主頗為困擾地陪笑著，“...您已經在這里看這副面具差不多有十分鐘了....我還要做生意呢.....”

“...誒...？”只見那擺放著琳瑯商品的貨架旁，曲正手持著一只輔以紅色染料勾勒的玉狐面具，此刻正不厭其煩地將其拿在手里把玩，絲毫不在意店主的抱怨.....她這是在干什么...指揮官忍不住暗自腹誹....

“您好老板，我?guī)退哆@個面具的錢。”指揮官猶豫再三還是走上前，向老板歉意地笑了笑。身旁的人只是默許般點點頭，她用面具輕輕掩蓋住嘴唇，似乎是在思考著什么。

“...哦...難怪這位小姐一直待在這里...原來是在等愛人啊....”店主善解風情地笑了笑，“要不小哥你也買一個？我們這兒有情侶款哦？”

“...額...您誤會了.....”指揮官頗為尷尬地撓了撓臉頰，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身邊似乎不為所動的曲。

“....他是我的仆從，我隨身所用的青蚨皆由他代為保管?！辈灰粫海従忛_口，用另一個謊言來澄清眼下的尷尬誤會。

“....這樣啊....抱歉小姐....打擾了您的雅興.....”

“....無妨，我們走吧?！鼻p輕揮手，示意指揮官跟上去。燈火通透、人潮涌動，似乎稍不注意她便會被吞沒，指揮官的目光不得不時刻停留在那忽隱忽現(xiàn)的單薄身影處。

“...所以，你為什么買東西不帶錢啊.....”指揮官跟上曲的腳步，不自覺地打量著她手上的面具，看起來平平無奇，顯然并非有什么額外的收藏價值。

“.....我說過....我的青蚨一般由仆從保管....不過我已經吩咐蒲牢去陪你們了。”

“....那如果我沒來幫你，你就打算一直賴在這里不走嗎？”指揮官沒由來覺得這幅場景肯定頗為有趣。

“.......不知道....如果是曲的模樣...他們是不會收我青蚨的。”曲抬起眉目，那清秀的眉宇照舊一本正經，“....你比我料想的要來的晚了一些....我還以為你.....”

“....原來你是吃準了我會幫你付款啊.....”指揮官無奈撫額，他注意到曲的路線完全是跟花燈游行的路線相反，他們很明顯是逆著人潮走動，難怪走得這么艱難，“你現(xiàn)在是要去哪里？”

“....清凈的地方，可以免凡俗之擾的休憩之所?！?/span>

.................

“.....就是這里了?！睙艋痍@珊之處的小竹林格外清幽，兩人踏過石子小路上滿地的竹葉，不一會兒眼前便出現(xiàn)了一座古樸的小亭，看來鮮有人至。

“...這里的視野很開闊?！敝笓]官坐下來，欄外便能看到位于山腳的游行街市。

“...嗯，我經常一個人來這里，能夠整理心緒。”曲坐在指揮官對面，淡淡地說道，“....話說回來...你不去陪你的隊員露西亞....反而陪我這么久...真的好么？”

“.....唔......”指揮官暗罵自己怎么把隊員給拋下了，居然還陪著一個只有過三言兩語交流的人走了這么長一段路，就因為某些莫名的好奇心么.....

“....看來你也沒想過呢.....”曲輕輕笑了笑，那古井般深邃的眼眸仿佛要將他的心給看穿，“又或者....是你下意識地回避了這個問題.....”

“...........”指揮官意識到了她所指的意思，一時半會兒不知道如何答復。

“.....不想談么.....那就算了....”曲仔細端詳著指揮官的臉色，隨即作罷地瞥開目光，凝望著遠處的闌珊燈火。

“......我正在逐步和她回到從前的關系，雖然有些困難，但我一直在嘗試?！敝笓]官輕輕嘆了口氣，“但正如你所言，有時候我會下意識地想要逃避，逃避物是人非的那種無奈.....”

?“....記憶么....離開了那段記憶...那么我們是否還能稱之為我們....”曲垂下眼簾，眼眸中閃過不易察覺的惆悵。

“...............”

“....所以....經歷了這些....你是否以我為敵呢？”曲拿起面具半掩住自己精致的面容，似乎在兩種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間進退維谷，那難以捉摸的眼眸中的不安一閃而逝。

“......我可不會為自己的敵人撐傘......”指揮官直視著曲的眼眸，“而且...比起計較往日分辨不清的對錯，我現(xiàn)在更想考慮的是以后的事.....”

“....這樣么...”曲勾起嘴角，輕輕地將玉狐面具擱在桌上，原本正襟危坐的姿勢此刻似乎也放松了一些，“.....雖然我向你道歉可能會讓你好受一些...但我不會這么做....因為...”

“....嗯...你有你堅持的正義....”指揮官寬慰地笑了笑，“我們誰不是為了這份堅持而奮不顧身呢？”

“....不過....我相信你會和她回到從前的....”曲凝視著光潔的桌面，“因為....比起空中花園的其他指揮官，你應該是很特別的存在?！?/span>

“....比如說哪些方面？”指揮官有些好奇地挑挑眉。

“.....挺多方面.....我就不枚舉了....”曲撇過臉去看欄外的竹林，指揮官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

“....就不能說說自己的真實想法嗎....”指揮官無奈地嘆了口氣，“總感覺你自己一個人總是想很多，但從來也不會說出口?！?/span>

“作為王，自己的言行被他人輕易看穿無異于任人魚肉?！鼻⑽Ⅴ久迹敲加钪袇s并無任何詰責與怪罪之意，“....自小以來，我便習慣如此?！?/span>

“.....那....你認為我會加害你嗎？”指揮官試圖讓自己的微笑顯得親和力十足。

“....唉...這個問題真夠讓人難以回答.....”曲沉吟片刻，隨即緩緩站起身，“還有時間么，再陪我去個地方吧?！?/span>

“..嗯?！?/span>

“那走吧?！鼻]有自顧自地離去，而是微微側身，似乎是在等待著指揮官和她并肩而行。

“....你的東西不拿著么？”指揮官站起身，伸手指了指石桌上的玉狐面具。

“....暫且用不到，就放在這兒贈與有緣人吧?！鼻恼Z氣并無惋惜之意，“原本也只是心血來潮買來的....”

“....可那卻是我付的錢啊....”指揮官忍不住補充道。

..................

九龍港以西數百米，有著一片相連著海水的小小沙洲，晶亮的沙粒彼此間并不緊湊，踩上去松軟綿薄。在這里，會有一些成雙成對的人放飛祈愿的孔明燈，海平面吹來舒適的微風，兩人站在賣燈的攤販前，曲揀起一只看起來大小中規(guī)中矩的燈套，扭頭看著指揮官。

“.....知道了知道了....”指揮官遞給商主幾只青蚨，“....希望這種事我永遠也不會習慣。”

“...好了，就在這里吧。”曲選擇了一處人跡罕至的僻靜角落，看著指揮官不太嫻熟地將燈套拆開。海水沖刷沙粒的聲音聽起來有著顆粒般的韻律感，她偏過頭，打量著正組裝燈芯的某人，“你第一次放么？”

“....當然，幸好這里面附帶了說明書?！敝笓]官將說明書拿起來仔細對比了一下，以確保自己的工序并無出錯，“原來你是想來這里放孔明燈么？”

“...嗯...似乎很久沒有體驗過了....”曲擦燃一根火柴，將燈芯中沁油的棉絮點燃，素色的燈罩瞬間變?yōu)闇嘏拈偕?，鼓起的薄紙上能看到火舌的影子在搖曳，“.....自從這一切發(fā)生以來?！?/span>

“....這是在重拾往事么？”

“....或許是吧?！鼻f給指揮官一只狼毫筆，“在九龍，人們有習慣將自己的心愿寫在燈罩上?！?/span>

“....可是我....不怎么會用毛筆....”指揮官攥著手中的狼毫，猶豫半天不敢下筆。

“.....不必在意，我是不會看你寫的字的，這份祈愿只是寫給自己看的。”曲輕盈地揮動著筆墨，在完工之時，她嘴角的弧度似乎明顯了許多。

“....自己的....”指揮官看著曲被燈光照亮的和煦面龐，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也沒有什么特別遺憾或者想要爭取的東西....現(xiàn)在便已經足夠....如此便好么？他在曲抬起眼眸前收回了目光，顫巍巍寫下了“諸事順利”幾個字。

“.........”他們雙手托舉著孔明燈，讓柔順的晚風攜它走上一段漫長的旅程。它沉默地飛向璀璨的天幕，連同著天上幾十只來自其他人祈愿的明燈一起結伴而行。那是由人類點亮的星光，注定會成為寰宇的一員，哪怕僅僅停留于眼眸中的一瞬間，也會有什么長存于此。

“....從前我和維里耶也一起放過....”過了一會兒，曲凝視著半空中的星光，緩緩開口，“兩個年少無知的孩子，訴說著什么王的豪情壯志....”

“.....你當時寫的是要成為九龍之主么？”

“.....孩子的戲言罷了?！鼻恢每煞竦匦α诵Γ?/span>...現(xiàn)在寫的東西，是我以前完全沒有想過的。”

“...看起來是的，畢竟你寫的時候好像很開心....”指揮官試圖從她的眼眸中讀出什么可靠情報，“關于王的愿望可是很沉重的?！?/span>

“.....你很好奇么？”曲將問題重新拋給指揮官，顯然并不想直接回答指揮官的問題。

“...多少是有一點.....”

“....那我就更不必告訴你了。”曲的眼神中罕見地有些打趣的意味，她饒有興致地注視著指揮官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覺得你可以把你現(xiàn)在的笑放進萬世銘里，畢竟挺稀奇的..而且很有收藏價值?！敝笓]官并未讓自己處于弱勢多久，他隨即扳回了一城。

“.....是嗎？”曲瞥開目光，那墨綠的發(fā)絲輕輕搖曳著，一絲一縷讓人心中泛起了些許癢意，“送我回客棧吧？”

“...嗯...不過...我送完你要回去找我的隊員他們?！?/span>

“....你果然會如此....”曲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記得幫我把蒲牢那孩子也帶回來?！?/span>

“....當然，她現(xiàn)在可欠我200青蚨呢?！?/span>

...............

“參三，就是他。”隱蔽的陰影中，構造體的聲音伴隨著斷續(xù)的電流聲傳來。

“....你那邊準備的如何，甘四？”

“就等動手了，黑羽大人可催了好久了.....”

“.....他身邊的構造體又是誰？”

“別管了，構不成什么威脅的?！?/span>

“.....還是穩(wěn)妥一點吧....”

“....機會就是今晚，猶豫不得！”

“..呀....莫使金樽空對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