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流觴
上善若水,水給人的感覺總是溫潤舒適的,尤其是那種清澈高遠隔絕人世的水。她最美的姿態(tài)應(yīng)該是遺世獨立的,不是涌入江河、涌入湖海里的水,是那些自在于青山秀林中的水。簡單,細小,清冽,甘甜,不急不緩,不寧不暄。載不動輕舟,載不動憂愁,卻可以載落花,也可以載紅葉,甚至可以載相思。幽徑潺湲,密林穿行,滋養(yǎng)了春,豐滿了夏,照耀了秋,寂靜了冬。這是一股不同尋常的水,遠離人群,遠離世道,更遠離紛爭。沒有汪洋恣睢的博大,沒有一瀉千里的狂野,只有安于平靜的自在與清歌。也不用擔心哪一天她會流入苦澀的大海,在這之前,她就已經(jīng)把自己給了土壤,給了密林,還給了日夜為她歡唱的鳥兒。千秋萬世,她依然生活著,恬淡著,快樂著,與清風(fēng)為伴,攬明月相隨。
這是一個自由的小小世界,全賴了這一曲自由的流水。任世道變遷,物華流轉(zhuǎn),她依舊清澈在高遠地方,無憂無懼,不悲不欣。她也許是修煉了數(shù)千年的仙人,才可能一如既往的澹然無爭,羽化飛升。
她的靈魂不是綠色的,也不是縹色的,而是透明的。你可以看見她,但永遠看不清她,她的美麗永遠超乎你的所見和所感。就像一杯透明的白開水,你很難說出她有多美,你只能合上眼,靜靜的聽著,聽著她細細的碎步,聽著她泠泠的笑語,聽著她舞殿的裙袖,若你聽得執(zhí)迷,還能聽出她像歌姬一般和四座調(diào)笑的神情。她的歌,不似杜鵑那么哀怨悱惻,發(fā)于內(nèi)心,似露似珠,如風(fēng)如霧。任何不合時宜的寂寞都會融化在她的懷里,任何多余的心思都會消失在她的美麗中,然而你依然走不進她,只能在個別幽深的夢里,才能一窺她驚鴻般的美麗。
這曲流觴,蜿蜒輾轉(zhuǎn),隨意自在,卻無時無刻不體現(xiàn)出精致的美學(xué)效應(yīng)。沒有矯揉造作,沒有粉飾炫耀,只寧靜在那方與世無爭的水土上。這一定陶潛的心靈寫照,也是蘇東坡貶謫黃州后一心想要追求的寧靜。當一個人繁華盡享,再也無力與人和自然相爭執(zhí)的時候,他們將從內(nèi)心去尋找生命中的安寧。這樣的安寧也是一種美,這樣的避世是認識到了生命的不可為,轉(zhuǎn)而追求自己尚能體味的快樂。這樣的美學(xué)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消沉的,是渺小的,卻也不能因此否認她是清醒的,自我的。這個世界的存在其實是隨大流的,只要你是一汪水,只要不刻意自我,終會流入不分你我的大海,我們能做的是和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同呼吸,共患難,最后你中由我,我中有你,誰也離不開誰。這是大眾的歡樂,也是寂寞的簇擁。
而這曲流觴,獨居山中,不理紛擾,無須美酒的摻入,也無需文人的歌頌,任何俗物的觸碰都是對她的褻瀆。她注定是孤獨的,因為孤獨,所以自信,因為自信,所以美麗,因為美麗,所以永恒。也許世人都羨慕天才的智慧,但也許天才更羨慕世人的平凡。一曲流觴,自有她的美麗,你可以想象,可以崇拜,但一定不能去觸碰。誰要是毀了她的孤單,誰就毀了她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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