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人活一天要吃飯，人活十天要穿衣”；“吃穿一般多”。人只要活著，這是不分男女老幼、高低貴賤、善惡美丑的，也不分國籍民族的，每天每人都離不開最基本的“吃、穿”二字，才能生存下來。作為生長在農(nóng)耕時代的家鄉(xiāng)人，從我記事起，就吃不飽，穿不暖。吃的是“紅薯湯，紅薯饃，離了紅薯不能活”；穿的是麻包片，土布衣，“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大人穿過小孩穿”。那個年代呀，只能用一個字來概括：“窮”！今天，咱就給大伙兒單說說老輩的家鄉(xiāng)人是怎么樣“穿衣”的。

我是出生于人民公社化的年代，上世紀60年代我所見到的豫南農(nóng)村普遍穿的都是土布衣，蓋的都是土布染的印花被，連我長到20歲，當了幾年民辦教師，還外穿土布褂褲，腳蹬土布鞋，渾身土里土氣。這土布是怎樣織成的呢？據(jù)說還是沿襲使用我國宋末元初民間紡織發(fā)明家黃道婆老太太發(fā)明的手工織布機，已經(jīng)有800多年的歷史。這樣的織布機我的父母都會使用，我也曾經(jīng)上機學習過，不過沒學會，后來就被改革開放新時代淘汰了，現(xiàn)在已成為文物收藏，只能在云貴湘等少數(shù)民族那里還在作為歷史文化傳承保留著。

現(xiàn)在回憶，手工織布機構(gòu)造相對比較復雜，它是用上好的槐樹桑樹做主料，大約有一米多寬，兩米來長，呈矩形的木架。還有機頭、機撐子、扣、繒、雙腳踏板、攪布圓柱、連動桿等部件組成。凡是家境好一點的，是必備的大件家具之一，如同農(nóng)具樓犁鋤耙一般，沒有的家戶要在主家不用的前提下跟人家說好話，趁閑抓緊織布，有時用戶多了需排隊。

在自給自足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時代，老輩人要穿衣可難啦，要經(jīng)過至少幾十道大小工序，近一年的時間。

首先是要有原料。原料就是全靠自己春夏種棉花。春棉日照時間長，棉絨長花絮就長；由于春棉往往不夠穿戴使用，還要夏初種一些麥茬棉花，也叫晚花，但因生長期短，棉絨短，花絮也短，質(zhì)量不如春棉。秋季豐收后要拽棉桃摘棉花絮，曬干、去雜、脫籽棉（用壓花機把棉籽脫離成皮棉）、彈棉花（用彈花機把皮棉加工成蓬松）。以上這些農(nóng)活我都干過，曾經(jīng)有過面對雪白的棉花采摘時的無比喜悅，也有過軋花彈花時排隊等待 和滿鼻子滿眼滿身花絮嗆人的煩惱。

其次是紡紗抽紗。先把彈好的上等棉花手工搓成花布劑子；然后用紡車紡線抽紗成線穗子；再把線穗子經(jīng)過胡車子抽紗框線連接成線匹；接著是用面汁漿線使其更纖細結(jié)實；晾干后把線匹再纏繞在竹筒子上（俗稱打筒）；便于下步牽線，即根據(jù)自己所要的布幅（寬窄）來確定經(jīng)線有多少根；最后是栓頭，即把牽到最后的經(jīng)線的結(jié)尾處兩兩連接。在上述各環(huán)節(jié)中，我只參與過手工搓花布劑子，即把彈好的棉絮撕下一小片，右手拿一根小拇指粗的秫桿梃子在一張桌面上卷起，左手順勢把雪白的棉絮卷成筒，大約一尺長，待卷成型，趕緊抽掉秫桿梃子。就這樣簡單的幾個動作，我也學了很長時間才過關(guān)，由此我體會出一個道理：“看似簡單，往往眼高手低，事非經(jīng)過不知難啊”！(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再之是織布。這個過程是由一根根單獨的經(jīng)線，通過掏頭，即把每一根經(jīng)線先掏過“繒”再掏過“扣”才能把經(jīng)線整齊地井井有條地排列到手工織布機上，“扣”和機頭成連體，“繒”和下面的雙腳踏板連在一體，上面和機撐子連桿連在一起?？棽嫉?a target="_blank">工作原理就是織布手腳并用，當雙腳像開汽車來回踩離合器及剎車油門時一樣，只要腳踩上下交替，木偶般地牽線會通過“繒”的分合作用經(jīng)線自然而然地會一分為二，上下隨之一開一合。當織布機的經(jīng)線通過一只腳踩牽動“繒”的作用，處于開的狀態(tài)，左手持織布梭子（內(nèi)有緯線）用力穿梭到右邊，這時再踩另一只腳，同樣道理，經(jīng)線就會處于合的狀態(tài)，此時趕緊雙手扶機頭用力往后輕輕撞擊，緯線就會穿過“扣”眼形成一條直線和經(jīng)線交織在一起，反復重復這一動作，來回穿梭，幾分鐘、十幾分鐘、幾十分鐘的緊張工作，織手的懷里就會出現(xiàn)一個白土布的平面，假如織手熟練工作時間長的話，一條子布匹幾丈長只需要十來天，而動作慢的就很難確定順利完成的時間啦！假如要想織花布，在牽線環(huán)節(jié)要黑白筒線提前搭配好，在栓頭時不要系錯。布幅的寬窄決定于“繒”和“扣”的寬窄?？棽际莻€技術(shù)活，也是個力氣活，織得好的布面平整密實，看不到接線頭，結(jié)實耐穿些；織得孬的布面不平整，不密實，接線頭多，布不結(jié)實，更不耐穿。當然，再好的土布和機器織的“洋布”相比都顯得粗糙，穿上假如貼身拉皮，不舒適，不耐穿。

織好布后要縫衣做鞋，還需要好幾道工序。新土布必須經(jīng)過先洗一遍， 這叫布匹縮水，避免裁衣尺寸不足。再送染坊變色，一般為黑色，也有藏青色、醬紫色等，根據(jù)給誰穿來確定染的顏色，最簡單的是不染，純白色，不過不耐臟。染好土布后，手巧會自己做衣的，那就個人依樣量體裁剪，然后手工一針一線地縫紉。手笨的，還要請人裁剪和縫制。不怕花錢做得快的，就會趕集上街到縣城讓縫衣店裁縫給做。那時家里都窮，一般是請人裁剪土布，指導著自己學會做，過去家庭一般都是三代、四代同堂，人口多，孩子多，男耕女織，也必須學會做衣做鞋，因為買不起呀！若是男上單衣，前襟、后襟、衣袖、衣肩、布兜、衣領(lǐng)、扣眼、用布條紈扣子，最難做的是紈衣領(lǐng)，紈不好就會造成前噘后羅鍋，難看極了，穿著還不舒服。若是男褲，一般都沒褲兜，大襠，只有褲腰、褲腿，不分前后，做時較簡單，裁剪時稱作“大三幅”，女褲用布料少一些，稱作“小三幅”，我理解可能就是三塊裁剪好的布一縫制即成。而女上衣和男上衣區(qū)別主要在衣襟上，男的為對襟，女的為偏襟，我們家鄉(xiāng)叫大襟、小襟。另外的區(qū)別是女上衣在領(lǐng)口、袖口、衣襟可鑲花邊，作為女性的特有裝飾，一般為愛美講究的女子才會繡花沿邊，干體力粗活的不會那么多講究，按照當?shù)貛浊炅粝碌年愐?guī),只要“男不露臍，女不露皮”衣服遮體擋寒就行。

那時人們的穿著非黑即白，還有藍灰黃，顏色單調(diào)，品種單一。春秋夏一年三季穿衣都好說，一到寒冬，中老年莊稼人總是頭戴棉帽，身穿黑土布對襟棉襖，內(nèi)襯黑色或白色的襯衣，下著大襠棉褲。條件好點的，還會外穿長袍，為了遮風御寒，腰里都會束個兩米長的大寬帶子（外腰帶），腳蹬手工土布棉鞋或手工草鞋。青少年半大孩子火氣大，不會穿長袍短褂，只穿一件襯衣，外穿棉襖棉褲。家庭孩子多條件差或是有棉花做不出來的，小孩大孩都赤腳撓頭，光筒子棉襖棉褲，天寒地凍時，渾身瑟瑟縮縮，冷極了腰里束根麻繩，照樣冰天雪地地玩耍，嘴里還吃冰凌條子（冬天因天寒屋檐下滴水成冰才特有的現(xiàn)象），真讓人不寒而栗，難道不怕生病么？而姑娘媳婦身穿帶大襟的印花棉襖棉褲，或坐在印花被窩里手納土布鞋底，或腳穿草鞋、手工棉鞋，幾個人聚在一起，烤著火爐，邊做針線活邊說說笑笑，只有冬季她們才像冬眠的動物那樣整天宅在家里。

這里我講一個穿土布衣生虱子的真實故事。1973年我到縣城上高中，清晰地記得，春天入校時，外穿母親手工做的土布棉襖棉褲，上衣只襯一件白土布汗褂，下身沒秋褲，腳穿的是尖領(lǐng)土布鞋，連襪子都沒穿。每逢周日下午挑著饃籃紅薯來校步行30華里，又瘦又小的我總是把衣服汗出半透，冷風一吹，全身都起雞皮疙瘩，只能慢慢等汗干自己靠體溫自我調(diào)節(jié)。由于長期不洗澡， 出汗多，又在學校40多人滾三間地鋪，一人生虱子跳蚤，滿屋都遭殃。因沒有替換內(nèi)衣，渾身生滿了虱子，白襯褂一周過去就變成了黑襯衣，全身奇癢，白天還好說，一鉆進被窩，難以入睡，雙手的十指交替撓癢，抓破了皮膚還不剎癢。只有靠星期天回家脫掉白褂燒開水燙?？墒枪馔沧用扪澾€要穿吶，咋能開水燙？只好藏在被窩里自己翻過棉褲里子，一個一個地仔細逮虱子，每當用兩大拇指蓋擠死一個虱子，就像戰(zhàn)場上同仇敵愾的英勇戰(zhàn)士消滅了一個敵人那樣興奮?？墒?，虱子好逮，蟣子難除啊，因為它體積小土布粗，都鉆到布縫里了難尋找，關(guān)鍵是太多了，擠不死的話，下周還會生出更多的虱子，無奈，只能擠死多少就算多少吧！民間不是有“虱子多了不癢，該賬多了不愁”說法嗎？這樣的日子我堅持過了二年，直至高中畢業(yè)。像生虱子的事，按說很好根除，只要有襯衣襯褲洗換得勤，勤洗澡，講究個人衛(wèi)生，就不會出現(xiàn)這類問題，歸根結(jié)底還是衣服少，不講衛(wèi)生和窮造成的，自我參加工作的這30多年咋再沒見過虱子呢？

十年“文革”中國家按計劃供應(yīng)，每人憑布票每年才能買上幾尺“洋布”，前提是還必須有錢，沒錢買照樣還得穿土布。我清楚地記得，當年日本尿素進口到中國農(nóng)村，化肥包裝袋就成為搶手貨，只有公社大小隊主要干部才能獲得，染染色制衣穿上，既薄又輕便、夏天穿著很涼快，群眾看著眼饞，憤憤不平地編成詼諧而諷刺的順口溜：“看著怪跩，不值兩塊（錢）；看著怪臊，其實是糞包”。由此可見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人們對“洋貨”是多么地稀罕??！從而也可看出腐敗時時刻刻都在產(chǎn)生著，一些農(nóng)村基層干部崇洋媚外，不顧群眾的反對，只要認為是好的東西，總想多占便宜，連個“洋”糞包都不放過，怪不得現(xiàn)代有那么多的“老虎”和“蒼蠅”存在！

一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后，國家由計劃經(jīng)濟逐步走向市場經(jīng)濟，取消糧票和布票，市場徹底放開，溫飽逐步解決，在奔小康的過程中，日子過得真像是“登著樓梯吃甘蔗——步步高節(jié)節(jié)甜”，家鄉(xiāng)人的穿戴也悄然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你看：布料從開始的平布呢子布到的良的卡工業(yè)化纖布，再到現(xiàn)代的時裝、西裝；制衣從自己買縫紉機加工制作到人人購買時尚成衣；花色品種從單一單調(diào)到五顏六色琳瑯滿目；數(shù)量從幾年一件到一年四季幾件十幾件，只要有錢想買，穿戴應(yīng)有盡有。特別是年輕人都外出打工掙了錢，學會了城市人的生活方式，消費觀念城鄉(xiāng)差別在逐步縮小，“吃飯講營養(yǎng)，穿戴講時尚，用的講高檔，家中住樓房”已是家鄉(xiāng)大多數(shù)人家的真實寫照?，F(xiàn)在家鄉(xiāng)農(nóng)村，大人小孩子再也不見誰穿補丁衣裳了，再也不見誰穿土布衣了，再也不見誰蓋印花粗布被了，再也不見誰腳蹬土布鞋啦！人們?nèi)粘Ｉ钪凶铍x不開的“吃穿住用行”可以說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此，我的家鄉(xiāng)跟上了時代前進的步伐，遇到了太平盛世，這全托以習近平為核心的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好的福啊！

一位偉人云：“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 老輩人常說：“要吃還是家常飯，要穿還是粗布衣”，這話很有哲理，道出了人活一世應(yīng)該追求的生活理念，或者是一種人生最樸實最簡單的處世哲學。家常飯雖不是大魚大肉美味佳肴讓你吃個膘滿體肥，但是可以讓你吃長久，簡單，養(yǎng)生，延年益壽；粗布衣雖抵不過綾羅綢緞光鮮華麗讓你穿上體面，但是可以勤儉度日細水長流穿著持久。怪不得古代文人自稱是“布衣”先生，可見不是自謙，而是自己的理想追求，按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心中有民”，“以民為本”??！

經(jīng)過改革開放這30多年的艱苦奮斗，我國人民的生活早已解決了溫飽，缺衣少穿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正在走向富裕，粗布衣已成為稀罕物，收藏品，已被各種五顏六色既結(jié)實舒適又美觀時尚的現(xiàn)代紡織品所代替。越是生活好了越要痛定思痛，越要艱苦樸素，不忘初心，不忘民本，不忘中國還有幾千萬需要“精準扶貧”的人。特別是沒吃過苦的年輕一代，要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在吃喝穿戴方面，要“知足者常樂”，要學會滿足，要學會過簡單樸實的日子，過艱苦奮斗的日子，貪圖奢侈享受的思想是絕對要不得的，因為：“成有勤儉敗由奢”！

家鄉(xiāng)的土布衣，我曾經(jīng)穿過20多年，雖然你與我漸行漸遠，已無處尋覓，但是，你留下的深深的時代印痕永遠在我心頭揮之不去！我將永遠牢記那個艱難困苦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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