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羊角嶺

文/魚石散人

在我的家鄉(xiāng)，有一座不起眼的山嶺，它時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里，神秘而溫暖，模糊又清晰。它沒有井岡山的聲名遠播，沒有武功山的險峻秀美，它靜靜地依偎在瀘水河畔，枕著瀘水河的千年濤聲，從遠古直到今天，它就是羊角嶺。

羊角嶺一名的由來，大概是山的形狀像一只羊角吧。你看，山頂古樹參天，但不多，只有那么幾叢，遠遠望去極像山羊的角，挺拔而剛強。“羊頭”正對著東方，注視著瀘水河流去的方向，我不知道，它在這里迎來過多少彩霞漫天的早晨，也不知道，它在這里送別過多少風(fēng)雨如晦的夜晚?！把蝾^”的正面較開闊，中間下凹，從側(cè)面看去，整座山又像一只海螺，那凹下去的部分就是螺眼。這里植被豐茂，松樹、茶樹、杉樹，還有各種低矮的灌木叢、藤蔓，散布其中。蘆葦是最尋常的，深冬時節(jié)，微風(fēng)吹來，如雪的蘆花飄飄灑灑，輕盈美麗。小草則是這兒最基層的大眾，它們頑強堅韌，個性張揚，盡情地演奏者大自然的狂野篇章。記憶中的羊角嶺，就是這樣充滿了無盡的想象、勃勃的生機和對未來的無限希望。

羊角嶺是神秘的，猶如夏日夜空般令人遐想。這種神秘感，來自一個叫劉達仙的人，他出生在距羊角嶺不遠的橋頭自然村，從小出家在羊角嶺的寺廟里，做了一個小沙彌，專司掃地、添香油等雜務(wù)。盡管他非常勤勉，然而寺廟里的油燈不到天明，總是莫名其妙地熄滅了。主持疑心是劉達仙忘了及時添加香油的緣故，于是對他大加斥責(zé)。達仙很委屈，發(fā)誓一定要查個究竟。于是，達仙一連幾個晚上藏在菩薩坐像的后面，想看一看到底是誰偷了他的香油。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天晚上，他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烏龜悄悄地溜進了佛堂，爬上了燈座，伸長著脖子，張開大嘴，“噓噓”幾下，香油就全部進了它的肚子。劉達仙氣不打一處來，“噌”地一下從菩薩坐像后跳了出來，一屁股坐在烏龜?shù)纳砩?，雙手卡住它的脖子，憤憤地說“好你個烏龜，原來是你偷了我的香油！”，烏龜趕緊討?zhàn)?，末了告訴達仙，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舔你的雙眼，幫你增加法力，達仙答應(yīng)了。于是烏龜伸長舌頭舔他的左眼，口中念念有詞：“舔左眼，知地理”，接著又去舔他的右眼，口中念念有詞：“舔右眼，曉天文”，起初烏龜舔他右眼時，達仙感覺很舒服，但后來越來越痛了，達仙耐不住，急忙推開烏龜，不讓它舔了。烏龜無奈，搖搖頭，表示很惋惜，說：“現(xiàn)在，你人間的事情全知道，天上的事情只能知道一半了?！痹瓉?，這只烏龜是只神龜，是仙人化身前來點化達仙的。至此以后，劉達仙法力大增，周游四方，普度眾生，造福百姓，這是后話。

劉達仙的故事，我是從父親處聽來的，而父親又是從他的先輩那里聽來的。這樣口口相傳，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有時，我很疑心，這個劉達仙，是否真有其人，是否是先輩們杜撰的呢？但老輩人都確信這個人的存在。我的姑父，今年已經(jīng)八十七歲了，他說劉達仙的房子就在他們村里，是一棟低矮的青磚瓦房，由于年久失修，有沒有人住，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倒塌了。他還告訴我，劉達仙葬在布袋形里，下葬時按照劉達仙的遺囑，尸體是倒著放的，個中緣由不得而知。(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劉達仙與羊角嶺的故事有很多，甚至可以說，山上的每一片樹葉，每一朵花，都珍藏著他的故事。相傳有一天，達仙與幾個小伙伴在山上放牛，日近中午，大家肚子有點餓了。達仙就對大伙說：“袁州有人家在打滿月米果，你們想不想吃？”，大家自然不信，這里距離袁州有一百多里，你劉達仙怎么會知道呢？劉達仙看出了大家的疑惑，笑了笑說：“我畫個圈吧，你們就在圈里放牛，我去去就來?！保f完，他脫下衣褲，縱身跳下羊角嶺下的深潭，不到一袋煙的功夫，手里捧用荷葉包著的幾十只還冒著熱氣的香噴噴的米果，飄然來到了小伙伴的跟前，大家蜂擁而上，米果被一搶而空，羊角嶺上，回蕩著孩子們歡快的笑聲，驚飛了林間的小鳥，達仙看著小伙伴們開心的樣子，他也笑了。

羊角嶺上那個像海螺眼的地方，是塊風(fēng)水寶地。在它的南面幾百米處，有一個叫老屋里的村莊。這個村莊可了不得，人才輩出，人杰地靈，高官富賈很多，國民黨宣傳部長彭學(xué)沛就出生在這里。據(jù)說，當時有一個財主死了，家人請劉達仙給他選一塊風(fēng)水寶地安葬，以期子孫綿延，世代興旺。達仙就幫他選了楊家?guī)X的海螺眼作為墓地，但告訴他的家人，要等到戴鐵帽、馬騎人、魚上樹同時出現(xiàn)在這里，方可下葬。人們當然不信，大家等呀等呀，終于看到了一個頭頂鐵鍋的人來了，接著又一個肩扛木馬的人來了，最后有一個到河里摸魚的人來了，他提著一串串在荊條上的魚，然后往樹上一掛，湊過來看熱鬧。這時，達仙說可以下葬了。果然，老屋里從此一片興旺，這也許真的是達仙之功呀。

這個不起眼的山嶺，因為有了劉達仙，似乎就沾上了仙氣，變得靈性而神秘了。也因為這種靈性和神秘，讓我們對它多了一份思念和敬畏，以至于它漸漸地成了故鄉(xiāng)的符號，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記憶里。

羊角嶺是溫暖的，宛若春風(fēng)十里使人愜意。這里有一條古道，由南而北再往西，盤山而上，蜿蜒而去。南面的山腳下，有一座聯(lián)拱石橋，橋下洋溪水款款東流，每當清晨時分，金色的陽光，絲絲縷縷，潔白的水霧，朦朦朧朧，恍如仙境。如果是皓月當空，則更有一番情致，月色如水，拱橋浸在月色中，浪漫寧靜。古道是由鵝卵石鋪就，密密麻麻，整整齊齊。這時，我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了。古道的路基是黃土，下雨天是極難行走的，泥濘不堪，所謂“天晴一股銅，落雨一包膿”。而用了鵝卵石鋪路，則不管下雨還是天晴，路都是清清爽爽的。遙想當年，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他們踩在小小的鵝卵石上，那是多么的舒坦和安穩(wěn)。過了拱橋不遠，古道分成兩條，一條沿山向東而去，一條往下行約莫百米，就是一古渡口。老輩人說，當年的瀘水河上，這一段是沒有橋的，要過江去，全靠這個渡口了。昔日的渡船和艄公，已然消失在歷史的煙云中。只有渡口那棵古樟樹，還孤獨地站在河邊，任由季節(jié)的罡風(fēng)，吹黃那本是深綠的葉子。我站在古渡口邊，思緒向河邊飄飛的蘆葦一樣，早已飛到了那個已經(jīng)逝去的歲月。那些南來北往的商旅行人，在古老的渡船上，在重重水霧中，緩緩而來，飄然而去，我似乎還聽到了艄公的嘹亮的號子聲。古橋、古道、還有古渡口，讓人們可以回家，可以去往遠方，它們連接著家和遠方。有了它們，游子才不會迷失人生之路的方向，想起它們，心中不由得升騰起無限的溫暖。

這條古道上，也曾留下我的溫暖的記憶。我外婆家在南村，羊角嶺古道是必經(jīng)之路。記得有一年的夏天，外婆帶我去她家玩。那時，外婆還很年輕，我大概只有幾歲吧。從家里出來，過了嚴田橋，再過北江，上了拱橋，就到了羊角嶺下的古道了。也許是我年齡太小吧，也許是我那時太調(diào)皮了。剛剛走到劉達仙跳潭去袁州拿米果的地方，我就騎在石馬上，不肯下來。外婆只好坐下歇息，好在外婆帶了一大蒲扇（她是個胖子，夏天怕熱，因此大蒲扇不離身），一邊扇扇，一邊催促我下來。我就是不下來，外婆急中生智，告訴我她荷包里有粒子糖，我下來就給糖吃。那時粒子糖可是稀罕物，我趕緊一骨碌從石馬上爬下來，外婆果然給了一粒糖。我喜滋滋地，跟在外婆的身后，一蹦一跳地往前走?？墒牵斠涣Ｌ浅酝炅耍矣泄始恐匮?，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愿走了。外婆徑直往前走，大約百來米吧，她停了下來，手里變戲法似的又有了一粒糖，在糖的誘惑下，我有打起精神向前去。如此這般，我終于完成了去外婆家的旅程。很多年過去了，這件事情，還時常被母親和舅母提起，可惜外婆早已作古了。每當想起古道，我便不禁想起了我的外婆，心里是無盡的思念和溫暖。

現(xiàn)在，羊角嶺的古道還在，但拱橋已經(jīng)坍塌，渡口早已廢棄，在它的下游不遠處，一座雄偉的大橋，橫跨在瀘水河上，橋上車來人往，十分繁忙。古道的鵝卵石，已經(jīng)所剩無幾，路也拓寬了許多，只是劉達仙的石衣石褲和石馬，已經(jīng)淹沒在黃土之下，行人也稀少，只偶爾可以看見一兩個去小江耕作的農(nóng)民。我想，若干年后，羊角嶺的神秘和溫暖，也將成為歷史的云煙。忽然，我有了一種緊迫感和責(zé)任感，我要將它寫下來，這或許就是所謂的鄉(xiāng)愁吧。

（作者：劉新生，筆名：魚石散人，江西安福人，中學(xué)高級教師，安?？h作協(xié)秘書長，吉安市作協(xié)會員。通訊地址：江西省安?？h泰山學(xué)校，郵編：，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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