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酒杯
我從工廠調(diào)進局機關(guān)不久,接受一個任務(wù),到鄉(xiāng)下請一位下放的老中醫(yī)為患重病的副局長看病。時值冬天的晚上,接來老醫(yī)生陪其到國營飯店吃飯。天冷他要酒喝,叫我陪。我第一次端起了酒杯。
那時社會環(huán)境尚好,吃喝風(fēng)氣甚微,會不會喝酒會不會陪酒對自身形象沒有什么影響,“酒精考驗的干部”極少。未料,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吃喝風(fēng)越刮越烈,自己漸漸靠近了酒桌,但不勝酒力,避開的時候居多。及至下基層任職才驚覺,喝酒是一門學(xué)問。怎奈天生愚鈍,一直沒有長進。盡管小心從事,還是醉了幾次。
在某單位當(dāng)支部書記時,一天中午,被主管局一個科長請去喝酒。一個大盆子裝滿啤酒置桌子中央??崎L提議“拉火車”,他是北京站,其他人也各報一個站名,他說,北京的火車開出來,眾人以筷擊碗問,開到哪里去?他說,開到沈陽去,沈陽站那人馬上接上,沈陽的火車開出來,眾人再問,如此循環(huán),誤接或開錯,都得手持大碗從盆里舀酒一飲而盡。那天我大醉一場。
之后的一年中秋節(jié),我與兩個小連襟在岳父家喝酒。他二人提議玩轉(zhuǎn)碟子,輪流用一個湯勺在碟子里轉(zhuǎn),湯勺把指向誰誰喝。那一天奇了怪了,無論是誰,每次轉(zhuǎn),勺子把大都停在我面前,把我灌個酩酊大醉。事后他們才告訴我,桌面偏,我那個位子低,搪瓷湯勺在碟子里不管轉(zhuǎn)的快慢,停于我面前的幾率當(dāng)然多。
我醉酒不鬧事。先大睡,醒來五臟六腑翻江倒海,大吐,直至胃中無物吐出膽汁,再昏睡。滋味很不受用。所以,在酒場我一向如履薄冰。怎奈職務(wù)在身,有的酒局避不開,場面上的勸酒詞花樣迭出,領(lǐng)杯者口吐蓮花,領(lǐng)導(dǎo)人權(quán)威自帶,叫我望而心驚,聽而膽怕,便隨機應(yīng)變,投機取巧:有時候趁人不注意把酒換成水,或者借擦嘴之際把酒吐在紙巾上扔掉,或者利用喝水時把酒吐進水杯,或者去衛(wèi)生間躲開一會兒……甚至扯謊溜之乎也。
酒喝到恰到好處有時很好。(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住聯(lián)建樓時有一次酒后回家,妻子說停水了。我拎起水扁擔(dān)和水桶就走。從五樓下到一樓,再到十米遠的鍋爐房,擔(dān)水后,每層樓梯拐個彎,且步步上臺階,必須兩手拽著水桶梁,比平地擔(dān)擔(dān)子吃力得多,以往每次都蕩出一路水跡。未料這一回我卻把兩擔(dān)水裝進水缸,樓道居然極少灑水,自感身子靈巧極了。醒酒之后自己奇怪,酒是好東西呀!
酒喝到恰到好處有時很糟。
記不得哪一次喝高了,回家瞧見南臥室的暖氣片,想起因一直沒有出水口不方便。找出扳手和水暖工給的風(fēng)門帶水作業(yè)。以為速戰(zhàn)速決,不至于漏多少水。未料把絲堵松到最后一絲扣,一股水柱箭一樣射出,以至于手持風(fēng)門根本對不準位子。正值供熱時間段,鍋爐正運行,壓力大,水燙?;艁y之際用棉墊去堵,根本無濟于事。急中生智,叫妻子取根筷子斷開去塞,總算用錘子釘進去堵住水,水泥地的水已經(jīng)漫過腳面。過后想,自己一向謹慎,若不是酒精作怪怎敢冒這樣的險。
相處久了,一些人知道我確實酒量不高,有時候?qū)ξ揖W(wǎng)開一面。一次與主管局的副局長和科長公出,在回程的火車上喝酒消磨無聊,副局提議比量手勢定輸贏,說“大西瓜”時,其他人則用兩手的大拇指和二拇指比量小西瓜的樣子,反之,說“小西瓜”時,則比量大西瓜手勢。大西瓜大西瓜小西瓜,小西瓜大西瓜大西瓜,說者語速極快,大小變化無常,出手勢的人往往出錯,錯了就喝。雖然一次僅一瓶蓋白酒,但一瓶酒很快告罄。幸虧那個副局——游戲倡導(dǎo)者把我排除在外,否則,定醉無疑。
喜歡陪父親喝酒。每年在自己小家過完春節(jié),初二從縣城去小鎮(zhèn)陪陪父母,就與父親喝幾杯。唯有這酒是熱的。老人家一輩子不喝涼酒。他把小燒倒在錫壺里坐到火盆炭火上燙,淡淡的酒香就飄滿屋子。坐在熱炕上飯桌邊,看著父親捏著酒壺把酒徐徐斟進小酒盅,似有似無的熱氣裊裊繚繞開來,喝一口,其酒亦醇,其情亦濃。父親落實政策后,社會環(huán)境寬松,又撿起修理自行車活兒,手頭寬裕,小酒喝得勤,繼而又端起啤酒杯。夏秋之季有時周末回去看望二老,中午母親炒兩個菜,切一碟豬肝,擺上咸鴨蛋嫩黃瓜和小水蘿卜,父子每人一瓶啤酒,喝下去,那一種特有的愜意,是其他任何酒桌上都找不到的。
退休了,再也不必顧慮官場潛規(guī)則及酒場戒律,而人情應(yīng)酬的酒席上也很少有人拼酒。例外的是與同學(xué)聚會多了,那一次次盛大的酒宴,那一次次敞開胸懷掏心肺腑,青春在杯子里沸騰,激情在杯子里燃燒,校園情在杯子里漫延……如若再回首文革悲情,知青歲月,滔滔話語流淌開來,還用勸酒嗎?喝吧!酒不醉人人自醉??!酒,助興,興,需酒。濃濃的情濃濃的酒,醉也心甘,焉用勸?世風(fēng)日下,銅臭彌漫,人情似紙,唯有這純潔的方寸之地尚未污染,對酒當(dāng)歌,何等暢快!
說來也很慚愧,喝了幾十年酒,卻酒知識匱乏味覺遲鈍,即便是品牌酒喝到嘴里我也道不出好在哪里。醉意朦朧時常常對酒浩嘆,好酒進我口算是暴殄天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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