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鄉(xiāng)插隊參加農業(yè)生產時，有一次被分派去送豬。

事情是這樣的。小鎮(zhèn)有個生豬收購站，將收購上來的豬送往縣城總站，在達不到一定數(shù)量時暫時豢養(yǎng)著。我們隊為了積肥，承擔起喂豬等活計。這不，連送都包了下來。

那時小鎮(zhèn)沒有汽車，生產隊更窮，連拖拉機都沒有，我們送豬是徒步趕著這幫牲畜走路。生產隊的農活，我是不得已而為之，能出來當一次豬倌倒也不錯。我一向不打怵走路，權當旅游而已。

時令早春，天氣轉暖。背上裝著牙具的書包，手里拎根棍子，驅趕五、六十頭豬，四、五個人就出發(fā)了。

豬們很傻，他們不知道要去的地方是個什么所在。在我們的喝令下，哼哼唧唧磨磨蹭蹭擁上公路。真好，出了小鎮(zhèn)，我們就不是原來的我們了。不用學小紅寶書，不用突出政治。幾個人打打鬧鬧，無拘無束，想說什么都可以，可以用吆喝牛馬的指令指揮豬，可以大聲責罵豬，可以踢幾腳耍賴不肯走的豬。時而快走，攆得群豬一溜小跑，時而由著豬的性子慢悠悠信步而行。我一時忘記了剛回鄉(xiāng)務農的苦惱，真叫個放肆。

我曾擔憂，這幫豬八戒的子孫，往日里吃了睡，睡了吃，何曾走過這么遠的路？從小鎮(zhèn)到縣城70余里，如果它們全員罷走，我們將奈何？我還曾擔憂，豬們如若用它們自己語言串通一氣，到了荒郊野外發(fā)出暗號四散而逃，我們又將奈何？及至走了一段路，我才知道，豬是很好領導的。農村那些放豬的小孩子不也偶爾偷閑以草帽遮面躺在草地上瞇一覺么。世間的動物，怕就怕馴化。人也如此。即便是公路上偶爾有汽車通過，只要用棍子把豬驅到路邊一會兒，之后照樣往前走。(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天太陽落山前，我們抵達一個叫柳樹的小村。小村毗鄰公路。領隊的老社員帶領我們進大車店，人住大炕，豬住牛馬圈。因為繼續(xù)走下去，到縣城天就黑了，住宿的費用高。第二天早飯后，很快走完了最后一段七、八里路，將豬送到了縣城生豬購銷站。豬，即無走失，也未發(fā)生其他意外。

其實，在回鄉(xiāng)務農的那段日子里，我不僅喜歡送豬，還喜歡跟車（當然是牛馬車），喜歡出民工，喜歡修水壕……總而言之，喜歡所有的脫離開群體勞動的勞動。這就叫此一時彼一時也。

那是一個不是你想成為什么人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就可以成為什么人的年代。除了農村的廣闊天地，所有的路，都斷了。如果不是一個偶然機遇早一年成為一名工人，我自己都不知道這一輩子以何謀生。至于后來恢復高考，年齡的路口已經黃燈閃爍。幸運者太少了。人的大好年華畢竟太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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