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雩新風
——獻給我的九班
貴陽市第三實驗中學2011年畢業(yè)的高三(9)班,那是我人生的一個轉(zhuǎn)折點,那是我永不忘記的九班。
剛接手這個班的時候,很不幸,也很愧疚。開學初,還未及上第一節(jié)課,就出乎意料地舊病復(fù)發(fā),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異常嚴重,那狀態(tài)啊,此生未曾經(jīng)歷過!已是十多年的膽結(jié)石,也時不時要發(fā)作一下兩下的。但這次完全不同了:按照學校的常規(guī)安排,剛說完課,臨近中午飯的時候,突然發(fā)作起來,從發(fā)病到堅持不住,才20來分鐘,我變換著姿勢想挺過去,坐在椅子上,靠著椅背,伸直雙腿;收回雙腿,屈身靠住辦公桌;雙手撐在辦公桌上,汗水順著手臂流淌,竟弄濕了桌面;總是挺不住!心里想著下一步,干脆躺到地下,看會不會好受些。在我即將躺下的時候,同事們看我病得那個樣子,打電話向領(lǐng)導報告。很好,領(lǐng)導馬上派車,送到最近的醫(yī)院。從三樓走向一樓的這么一點點路程,居然撐不住,中途一屁股坐到樓梯上,歇個一兩分鐘,緩口氣。
到了醫(yī)院急診,醫(yī)師問了三遍:“怎么衣服全濕了?”我都只能有氣無力地回答:“痛得挨不住了,汗水濕的?!贬t(yī)師根據(jù)膽結(jié)石的病歷,初步判斷為膽源性急性胰腺炎——這可是不輕的病啊,遲緩些就會要人命的!說實在的,以我在農(nóng)村干過繁重農(nóng)活磨練出來的毅力,自己覺得還是能頂?shù)米〉?,可是,我完全錯了!僅20來分鐘,衣褲里里外外全部濕透,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病魔?。〈蟾胖挥薪?jīng)歷過的人才會知道吧!于是,我“躲”進了醫(yī)院,未曾和我的九班謀面,他們竟然派代表到病房中看望我,給我送來了滿載著祝福的鮮花,也給整個病房送來了喜氣,而我只能躺在病床上有氣無力地和他們簡短地交談。還有老師這樣第一次和自己的班級見面的么?我愧疚,我終生難忘!
九班是所謂學校的文科實驗班。據(jù)我所知,一般學校都重視理科班,因為高考“理科錄取率高,就業(yè)面廣”,想當年,我不理解學校領(lǐng)導的意圖,讓我上理科班,我還覺得“屈才”,自認為是文科畢業(yè)的,應(yīng)該上文科班,到把學生帶畢業(yè)后,確實考上大學的人數(shù)比較多,才稍稍有些寬慰。而現(xiàn)在,學校安排我上文科班了,我是那樣的欣慰,又是實驗班,應(yīng)該可以一展所長了。
在我看來,九者,陽數(shù)之極也,個位數(shù)中最大者也,應(yīng)該體現(xiàn)著最為豐富的民族文化,也應(yīng)該最富陽剛之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開始上課,我?guī)е虐鄬W《離騷》(節(jié)選),按照同學們的說法,是整整用了一個星期,我后來才知道,當時同學們不理解,竟都暗自為我捏了一把汗:這樣上法,何時才把課程學完啊,我們高考能過關(guān)嗎?
在后來的課堂上,我們共同享用古人創(chuàng)造的酒文化:神游會稽山陰之蘭亭,流殤曲水;橫槊賦詩“對酒當歌”,在精神上“肴核既盡,杯盤狼藉”;共同想象那“舉杯邀明月”,把一人說成三人的醉態(tài),共同穿越那說三人其實只有一人,只有一人也要說成三人的胸襟。漸漸地,我的九班也理解我“不會喝酒的人上不好《將進酒》”的“酒后”真言,也不怪罪我“酒后”上課。有時候,個別同學實在堅持不住了,就趴到課桌上小憩,我顧不及,他們也替我“從寬處想”,通過語文課堂上的小憩,換來其他課堂的充沛精力,這也是一種調(diào)節(jié)。哦,他們課堂上睡覺也能學到語文的思維,對生活悟到這種程度,我不相信,我的九班會學不好!“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這不是名人名言嗎?
一次給同學們講評作文,用同學的一篇中等作文為例,通過點評和修改,使其達到高考滿分作文的水平,使同學們明白了,如何打開思路,利用自己的積累,利用自己掌握的技巧,在現(xiàn)有基礎(chǔ)上實現(xiàn)大幅度的提高,那真是事半功倍。更重要的是,我從其中學會了用第二人稱寫文章的方法,那真是教學相長??!這時候,我從內(nèi)心深處真正體會到了師生之間的重要關(guān)系了,名師出高徒,那只說對了一半。我深信,高水平的學生,肯定能夠讓老師很好地成長。
在臨近高考的一次晚自息中,我讓同學們看我拍的家鄉(xiāng)風光的照片,同學們竟然控制不住,歡呼起來,全然不知道已影響了鄰近班級其他學科的晚自息,于是,老師走到我們的教室,嚴厲地訓斥起我們班的同學來,那老師剛折身,幾位同學就沖出教室找老師論理,老師無已,又折回來對全班解釋,說明高考是如何重要,目前的時間是如何不可浪費,同學們稍稍平靜了,老師剛走到教室門口,一位瘦小卻很精干的女同學突然站起來,對那位老師說:“老師,你起碼要向我們的楊老師道歉!”那語氣,平平穩(wěn)穩(wěn),那態(tài)度,尚禮而謙恭,執(zhí)著而堅定,那位老師又無已,只得回來,謙恭地對著站在講臺上的我:“楊老師,我沒有注意到你在,對不起了?!边@時,我分明感受到了那瘦小身型深處一種靈魂的巨大精神力量,孤身一人,卻仿佛千軍萬馬,廝殺著沖向敵陣,而再強大的敵人也毫無還手之力!
其時,我們都在想,高考在即,彼,人也,我亦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只不過我們語文的本質(zhì),就是源于生活,依賴于生活,只有豐富多彩的生活,才能錘煉我們的語言能力,豐富我們的情感,激發(fā)我們的想象,啟迪我們的思維,最終引導我們進入無限廣闊的思維空間。于是,我用簡單的幾句話撫慰同學們那極不平靜的心:“任何事物的價值會為歷史和時間證明,無須計較,可以理解,但我們要有博大的胸懷去容納?!苯又槃菀辏骸拔覀冋Z文過去一直沒有實驗課,今天就算上一次語文的實驗課,就今天的事情,寫一篇文章,字數(shù)、體裁、主題都不限,不一定要交,但必須寫,全憑同學們自己盡力而為了。”從后來同學們反饋的信息來看,這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語文實驗——讓同學們從自己的生活中學到語文能力,學會審美,學會做人。
一次難得而又不可輕視的聽課中,我不經(jīng)意地用自己的散文給九班上“散文閱讀鑒賞”課,事后一想,真有點毛骨悚然。在事關(guān)學校二類升一類的專家評課時期,稍有閃失,影響到學校升類,那就是對于學校的犯罪,用自己的文字來上這樣的課,豈不是太不知天高地厚膽大妄為?還好,我和我的九班圓滿地完成了這次課堂教學,得到了聽課的老師和專家的好評。課后根據(jù)專家的建議,我們又安排了兩節(jié)課,繼續(xù)討論那篇散文,就“這一節(jié)課我學到了什么”這一話題的討論,足足用了一節(jié)課,同學們談得暢快淋漓,內(nèi)容涉及語文知識、語言表達、文章寫作、面對挫折、甚至今后的人生和對家鄉(xiāng)的熱愛,對祖國的熱愛,實在令人震撼。那位瘦小卻很精干的女同學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在班上痛哭流涕,真情所至,更贏得大家的理解和尊重。那是多么的令人難忘啊!想來,能如此膽大妄為用自己的作品給學生作為教材實施教學的,怕同行中也為數(shù)不會太多吧,能讓同學們解讀得痛哭流涕,應(yīng)該更難了,這足以證明,我和我的九班是心有靈犀的!要沒有我的九班,我豈能做到如此地步?我感謝我的九班,我為有這樣的九班而驕傲!更重要的是,這一次嘗試性的教學,更讓我找到了新的生活起點,樹立了一定要留下記錄平民百姓凡俗生活文字的目標和信心。
他們畢業(yè)后半年左右,一位同學收集起大家考入高校的情況,在全國地圖標注了各自的位置,看那地圖,是遍布于祖國大江南北的,說是“桃李滿天下”,我恐怕有些不自量了;然而,說他們不是桃李?我會更對不起他們,他們當中肯定不乏國家建設(shè)的棟梁之材,他們異日的前景,豈容我輩小覷?
他們畢業(yè)以后,還是一直關(guān)注我發(fā)到空間里的文字,他們的關(guān)注,就是我奔向人生第二目標的動力之一。一次,科代表看了我寫自家小園種有櫻桃樹的文字,饒有興致地說:“想必,那樹下窖有一壇老酒。”我回復(fù):“女兒已經(jīng)出嫁,不用了?!彼鼇韯牛骸巴鈱O女也要的哦?!蹦銈€鬼精靈的調(diào)皮鬼,竟連我的孫輩也算得這么準!在當時的實驗三中,大部分老師都被稱為“某哥”、“某媽”、“某姐”,老校長被尊為“婆婆”,此外,輩份高的就是我了,我是他們公認的“勇爺”?。】墒?,看這交流,有輩份的區(qū)別嗎?
兩年前的暑假,一部分同學聚會,約了我們當年上課的老師,我去到以后,他們才專門派人出去買酒,他們知道,有我在,“酒文化”還得繼續(xù),沒有酒,是不行的。于是,我們或開懷暢飲,或薄酒沾唇,或熏熏酒氣,都“醉”在其中,興致大發(fā)。伴隨那難消的酒氣,更醉人的是那像酒一樣窖藏越久就越醇厚的師友真情。
我的九班,就是那舞雩高臺上的一陣新風,直吹得我眉清目爽,精神倍增,讓我感悟了人生的四個十八年,讓我找到了人生的一個轉(zhuǎn)折點,讓我懂得在教書之外,還有第二個甚至更多人生的目標,讓我得以把這些文字奉獻于人世間!和九班的這段情緣,看來是大重九,久久而不能忘懷,久長久遠,歷久而彌新,歷久而彌篤!
正好,今天是女兒而立之年的生日,我們雖說是執(zhí)行計生政策的一代,但誰能說我的子女是獨生的?因為,還有我的九班,還有我的這些文字。
2017年1月3日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889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