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做，天在看﹍﹍勿以惡小而為之，蒼天有眼。

一

老朱調(diào)到鎮(zhèn)小任校長那會兒，正好鄉(xiāng)鎮(zhèn)教辦取消了五年。每個鄉(xiāng)鎮(zhèn)只設一名教育干事，由中學或小學的校長兼任。老朱任職的那個鎮(zhèn)沒有中學，他便順理成章地兼任了干事。

那是一個難忘的下午，總想搞出政績的老朱坐在辦公室里琢磨來琢磨去：如果搞不出個名堂來，對不起“領(lǐng)導”，對不起“公章”，對不起“老板桌”﹍﹍越想越心慌，似乎要背了氣。背心和額頭漸漸有了汗水，順手扯出紙巾，擦下額上的汗珠。背心就讓它冒好了，反正也看不見，眼不見心不煩。擦汗的紙緊緊地握在右手心里，頭自然地歪向緊握的左拳上，緊閉雙眼，絞盡腦汁:向同仁請教，都在攀比奪第一，誰會說真心話？如果請屬下出招，真有點丟面子。會不會有人說自己是“繡花枕頭”？還是自己想最好。也不知是半夜幾時，摳破了頭皮，終于想到了一個妙招。于是，第二天把妙招寫進了計劃。

一上任，就迅速落實排名次，這就是他的妙招。全鎮(zhèn)三所小學排一二三，校內(nèi)的教職工從第一名排到最后一名。同時向全縣僅有的七所中心小學挑戰(zhàn)，在全體教職工大會上鏗鏘有力地宣布：一年進兩位，兩年進前五，三年進前三，簡稱目標123。圓滑的總務主任老史說：“朱校長，我想談點自己的看法。學校目標寫成“三進”，含有前進前進再前進的韻味，似乎更有振奮人心的力量?！崩现煊X得老史為了學校發(fā)展動腦筋，感到欣慰，贊賞了一番。但還是覺得說123好，順口。

領(lǐng)導一張嘴，下面跑斷腿。跑得最快的自然是老史。老史在工作目標中當然要定個123。老史常站在臥室的穿衣柜前，指著鏡中的他交心談心：“告訴你吧，有奶便是娘，娘就是領(lǐng)導。娘叫你向東，你決不能向西?！?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老朱的帶領(lǐng)下，教務處、政教處也來了個123，隨之而來的是班主任工作目標，教學工作目標也跟123較上了勁。老朱感到一石激起千層浪，得意極了。老史進言，開展優(yōu)秀計劃評比。

學校評先辦公室成立，組長老朱，老史為副組長兼辦公室主任。開學第二周的星期一，老史在校群里發(fā)出通知：“為了學校又快又好地發(fā)展，切實提高教育質(zhì)量，經(jīng)校委會研究決定，今天放學前，請各處收齊計劃交到評先辦公室?！?/p>

周五宣布評比結(jié)果：老朱、副校長一等獎、三處主任二等獎，教研組長三等獎。

接下來便是落實，要方案，要總結(jié)。這可把老朱又急壞了。不過這回，他把拿方案的事交給了老史。

老史和老朱原來都在同一個鄉(xiāng)的村小當代課教師，同時轉(zhuǎn)為民辦教師，民師函授畢業(yè)后，都因“朝里有人”同年同月轉(zhuǎn)正。老朱代體育，老史代數(shù)學，兩人結(jié)拜，朱為兄，史為弟。后來因為老史娶了妻子調(diào)到了另一個鎮(zhèn)，兩人分開了20多年未曾謀面。這次老朱調(diào)來任一把手，在辦公室特意召見了老史，說：“兄弟有緣，史弟，以后你就是內(nèi)當家?！?/p>

老史是鎮(zhèn)小的“三朝元老”，沒有一個校長說過這樣的話，難免受寵若驚。老朱初來乍到，有時問他一些情況。老史特別高興，因為跟這樣的領(lǐng)導，自己如坐太師椅——江山穩(wěn)。然而今天，得意的老史感到太師椅晃了起來，因為寫方案這事是他感到最要命的活兒。寫計劃總結(jié)套慣了，寫方案寫匯報材料的能力至今未培養(yǎng)起來。

老史獨自一人坐在辦公室里，在網(wǎng)上瘋狂地搜索。這排名次的方案，哪里會有呢？愁眉苦臉的老史不得不唉聲嘆氣。

老朱為什么要交給他這樣一個任務？是想為難兄弟嗎？不是。

三年前，縣局要豎一個鄉(xiāng)鎮(zhèn)總務工作的典型，結(jié)果選中了老史。為了全鎮(zhèn)的聲譽，老干事把所有的“筆桿子”召集起來，研究從那幾個方面講，每個方面談幾點，怎樣開頭，怎樣結(jié)尾，誰寫一稿，交給誰修改，三稿給誰來修定。結(jié)果，在全縣交流大會上一講，人人都知道了他老史，這宣傳的功效就是大。那次，老朱還是副校長，有幸參加了會議，對史老弟刮目相看。會后的宴席上，老朱專門跑到老史的桌子上，進酒一杯。

老史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在辦公桌里放著一個鏡子。心煩，拿出來，指著鏡中的人自言自語：“告訴你吧，有奶便是娘，娘就是領(lǐng)導。娘叫你向東，你決不能向西?！?/p>

漆黑的夜晚，老史坐在辦公室里絞盡腦汁：如果明天拿不出來，對不起朱哥，對不起“財務專用章”，對不起“太師椅”﹍﹍越想越頭昏，似乎要背了氣。背心和額頭漸漸有了汗水，順手扯出紙巾，擦下額上的汗珠。背心就讓它冒好了，反正也看不見，眼不見心不煩。擦汗的紙緊緊地握在右手心里，狠狠地砸向垃圾桶。

他的舉動與老朱沒什么兩樣。

老史在網(wǎng)上拼命地搜索，頸脖子都僵硬了。也不知半夜幾時，忽然搜出一個關(guān)于學生排名次是錯誤的文章。

大史打開頁面，仔細地讀起來：公布學習成績和排名次的做法，只能增加學生的外在學習壓力，不能促進學生熱愛學習，不利于學生內(nèi)在學習動機的養(yǎng)成與提高。尊重平等教育理論認為，在教學過程中，教師時時處處都要體現(xiàn)對學生的平等與尊重。在對待學生的學習成績這一學習隱私時，應能預見和考慮到公布成績與排名次會給學生帶來的負面壓力和標簽效應，因此堅決反對公布學生的學習成績和排名次。新課程標準就明確提出了在對學生前學習進行評價時，反對公布學生的學習成績和在班級中、年級中排名次的錯誤做法。

老史還有點腦筋，遐想起來：高中生排名次，初中生排名次，小學生也排起了名次，的確不好。學生排名是錯誤的作法，給老師排名是不是也不對？

公雞喔喔叫明了。老史趕緊寫了一個排名次不對的建言書，揣在荷包里，老朱一上班，馬上去報告。

老朱剛坐下，未洗臉又十分疲憊的老史走了進來，說：“朱校長，管理的實質(zhì)在于調(diào)動人的積極性，排名次與實質(zhì)相悖。教育教學要遵循教育規(guī)律。常言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我們要根據(jù)學校實際，采用切實有效的辦法，落實教育方針，強化校園文化建設，走可持續(xù)發(fā)展之路?！崩鲜窊Q了口氣，接著說道，“尊敬的朱校長，學生排名的危害，請您在網(wǎng)上查查就知道了。您想學生排名就有那么多危害，教師排名的危害就更大了。主要危害是﹍﹍”

老朱大吃一驚，自從擔任中層干部以來，主要搞接待和日常事務，開會就是安排工作，開電腦就是在群里發(fā)發(fā)通知，一直干著應付式的教育。

老朱鎮(zhèn)定自若地說：“我來看看，你回去好好睡個覺。辛苦了！”

老史睡了整整一天，一直說著夢話：“﹍﹍把老子也害苦了！”妻子下班回來打開門，以為丈夫在責罵下屬。她想緩和一下氣氛，大聲回應：“老子是誰呀？”“老子是孔子的老師?！逼拮优苓M臥室一看，發(fā)現(xiàn)丈夫在說夢話。

妻子連忙把老史叫醒，關(guān)好窗簾，輕聲說道：“是誰瞎了眼，推薦老朱當干事的？”

“哪個胡說八道？”老史伸了伸懶腰，氣憤地說。

“剛才，你在說夢話說的。他是你兄弟，再說了掌嘴！”妻子嚴肅地說。

“夫人，正好是你，要是在辦公室，那可就慘了?！?/p>

后來，教師排名不了了之。

二

老朱第一招沒有奏效，不知如何是好，老史看出了他的心思。

中秋節(jié)，老史把老朱接到家里，還請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已經(jīng)下臺的校長老錢。三盅下肚后，來了精神，望著朱校長，豎起大拇指，說：“朱校長，年輕有為，你會越當越大。”朱心里舒服極了，可是卻擺著手說：“現(xiàn)在的事難辦，還是當百姓的好?！崩鲜访舆^話：“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學校有錢，沒有辦不成的事?！崩襄X端起酒一飲而盡，鏗鏘有力地說：“我當校長時，學校欠了一屁股的‘普九’債務，過年還有人要賬，當校長活見鬼?，F(xiàn)在學校不欠一分錢，還有那么多的工程項目……”老史開玩笑地說：“三年清知府，十萬白花銀。兩位校長，干杯！”

這次的酒席太盡興了，老朱茅塞頓開，受益匪淺。

終于來了機會。

學校建20套周轉(zhuǎn)房，老史對付包工頭很有一套，畢竟是“三朝元老”。

包工頭姓廖，開工一周后，宴請老史，老史邀請老朱。先是吃酒席，后是“圍長城”。史保本，朱贏錢。以后每半月碰次面，幾個月下來，一年的私駕車油錢全有了。

老朱提拔老史兼任出納。

周轉(zhuǎn)房要分，這又讓老朱著急了。不收租金，一年要少支配1萬多元的開支，那可不劃算。老史鬼點子多，提出每平方收2元的建議。理由有三：一是本縣自第一棟周轉(zhuǎn)房建好，就開始收租金了；二是同時建的三所學校的周轉(zhuǎn)房，也都收租金；三是別處收3元/平方，我們還少收1元/平方。

老朱覺得這個建議符合自己的意愿，對老史更加器重。

結(jié)果，周轉(zhuǎn)房閑置了好幾套，有的老師仍舊租住民房。

幾個月后，老史建議把周轉(zhuǎn)房的內(nèi)陽臺按上防盜網(wǎng)。因為一樓四個陽臺完工時已經(jīng)裝好，二樓以上的16個就沒有裝，每個2.5平方米。老史找來一個師傅，花費1.84萬元，租金遠遠不夠。所缺的資金從哪兒來的，只有朱史二人清楚。

周轉(zhuǎn)房一住人，綜合大樓開始招標。老史熟門熟路，把過去的做法告訴老朱，請老朱學一學。老史請求擔任施工員，朱史二人配合默契。老朱的荷包慢慢鼓起來，說話也有了底氣。老朱將自己“的面”的換成了“北京現(xiàn)代”。

這次仍舊是廖包工頭，但策略改變了。廖結(jié)一次賬，就邀請朱史到家里交流感情。大家心照不宣，默默地遵守著“潛規(guī)則”。

一個星期聚一次餐，結(jié)次賬打一回麻將“血流”。在朱家，朱的愛人參加，廖輸，史保本；在史家，史的愛人參加，朱的手氣更好，史偶爾贏一點兒。

很快，老史又兼任了工會主席，春風得意，成了名副其實的內(nèi)當家。

三

身兼多職的老史，得意忘形，膽大越來越大，常常做些占小便宜的事。

老史有兩姊妹，姐姐在縣城做專職太太，父親早已過世。老史總想把母親接來同住，可當醫(yī)生的妻子不大愿意，因為住的是妻子分的福利房。

庫區(qū)蓄水后，鎮(zhèn)上的國稅地稅分局撤并遷走，房子交給學校使用，職工宿舍租給老師。一室一廳每月交15元，依次類推至三室兩廳每月交35元，首次交15年，租金用于房屋修護。

分房那年，正好老史的母親已經(jīng)66歲，一個人住在鄉(xiāng)下，姐姐十分擔憂，姐夫親自做弟媳的思想工作。于是，老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分了一套兩室兩一廳。老史一家住了進去，福利房給老母居住。

都住在一個鎮(zhèn)上，老史送生活費近了，妻子提出降低標準，每月少給100元。老史無可奈何，只好答應。但是，總是想方設法悄悄補上。教師節(jié)發(fā)200元福利，回去只報100元，可以補齊一個月。加班補助可以全部貼補。后來，妻子總是過問學校的福利情況，老史漸漸力不從心了。

有一回，學校發(fā)加班補助，過了兩個月，王老師始終未到財務室簽字領(lǐng)走。老史感到張一定是忘了。于是，自己簽字代領(lǐng)，補齊了所欠老母兩個月的生活費。

沒想到這事露了破綻，王老師將此事報告老朱。老朱笑著說：“現(xiàn)在正在清退不合規(guī)的福利，你沒有領(lǐng)，這次就不退了?！?/p>

王覺得此事匪夷所思，向上級報告。上級派人調(diào)查此事。

原來，負責徹查的是老朱的哥們，是老史表哥的小舅子，消息很快傳到了老朱老史的耳朵里。

老朱與老史研究了幾個通宵，急令吳副校長到學校開會。老朱嚴肅地說：“現(xiàn)在，張老師告史主任領(lǐng)走了他的錢，為了學校的聲譽，我們要擺平此事。吳校長你說咋辦？”

“這事好辦。我們豈能讓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兒難倒？就說我也有200元，未領(lǐng)。原因是：發(fā)錢后，上級通知不合規(guī)的津補貼要清退。所以，就沒叫這兩個人補領(lǐng)。”

老朱一想，極有道理：校長就沒發(fā)，你個老百姓不發(fā)，還有啥話可說？

當然，所舉報的事還有幾件，都商量了怎么統(tǒng)一口徑，怎么應對。

結(jié)果，調(diào)查組把王老師倒是狠狠地批評了一頓。

老朱老史不但沒反省，反而膽子更大了。張老師忍無可忍，一紙遞到市里。

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朱史二人最終受到了應有的處罰。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8195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