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六陵追思

梁孟偉

古松枝頭繚繞著歷史的云煙，茶葉地下埋葬著南宋王朝。

出紹興城區(qū)東南大約18公里，我們來到一個叫宋六陵的地方。遠山四合，綠茶如毯。一道清溪，沿茶園自東向西蜿蜒而過。

昔日氣勢恢弘的皇家陵園，現(xiàn)在僅剩一片碧綠的茶園。茶地中央突兀地矗立著幾叢蒼遒孤傲的松樹，筆直的樹干直到頂端才長出些許樹冠，恰似乘風(fēng)歸去的蒼龍，又如恣肆張狂的舞男，更像滄桑老人的問天。這時西山銜著夕陽，暮鴉盤旋松枝，聲聲哀號著南宋那段歷史的蒼涼和悲壯。

這里棲息著六位皇帝的亡靈，這里埋葬著一段慘痛的歷史。傳統(tǒng)的看法是，南宋6個皇帝，再加上3個孩皇帝，面對強敵的入侵和掠奪，除了割地賠款別無良策，最后落得國破家亡、投海自盡的下場。積貧積弱、軟弱無能、茍且偷安，這是人們對南宋的評判。甚至有人罵其是中國歷史上最窩囊最沒骨氣的一個王朝。(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其實，靖康恥，是南宋皇帝心中永遠的痛；搗黃龍，是南宋主戰(zhàn)派永遠的夢。南宋的6個皇帝都有雄心壯志，都想報仇雪恨，其間組織實施了多次大規(guī)模的北伐戰(zhàn)爭，最后以失敗告終。落得個沈腰潘鬢消磨，雄心壯志衰減。

主戰(zhàn)的文臣武將更是誓死北伐，壯懷激烈。抗金名將宗澤死前無一語及家事，惟連呼“渡河!渡河!渡河”；西湖邊的岳廟“精忠報國”、“還我山河”幾個大字墨跡未干；文天祥兵敗被俘過零丁洋時發(fā)出“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聲聲浩嘆。當(dāng)然我們還會想起陸游的“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想起李清照的“故鄉(xiāng)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或者是辛棄疾的“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shù)山?！?/p>

眼前的六陵，更準(zhǔn)確地說是茶園，顯得那樣靜謐和安詳，但153年的歷史輝映著劍影刀光，九百多年前的征戰(zhàn)廝殺聲猶在耳。天高云淡，激起后人多少的懷想；古松綠茶，引發(fā)后人多少的感嘆。

一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惫?127年，金兵攻破北宋都城開封，擄走了徽宗和欽宗兩個皇帝。宋高宗趙構(gòu)倉皇南逃，建都臨安（今杭州），史稱南宋。紹興十年(1140年)夏，宋高宗以岳飛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大破金兵，連戰(zhàn)告捷。直搗黃龍，指日可待。然而，宋高宗于紹興十年（1141年）七月十七日連下十二道金牌，強令岳飛班師。紹興十一年（1142年）八月，高宗和秦檜派人向金求和，金兀術(shù)要求“必殺飛，始可和”。紹興十一年（1142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秦檜以“莫須有”的罪名將岳飛毒死于臨安風(fēng)波亭。高宗以歷史上最為悲痛的冤案，迎回了徽宗的遺骨，迎來了短暫的偏安。

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高宗讓位于趙昚，是為宋孝宗。孝宗登基后，定年號“隆興”，立志光復(fù)中原，收復(fù)河山，遂恢復(fù)岳飛謚號“武穆”，追封岳飛為鄂國公，剝奪秦檜的官爵，并且命令老將張浚北伐中原，但在符離遭遇金軍阻擊，大敗。接著金軍乘勝追擊，南宋軍隊損失慘重。宋金簽訂“隆興和議”。

到1206年，南宋的第4個皇帝宋寧宗趙擴任命主戰(zhàn)派領(lǐng)袖韓侂胄為宰相，兵分三路，攻打安徽的宿州、壽州和河南的蔡州，結(jié)果三路大軍慘遭失敗。宋、金訂立嘉定和議。

到1234年，南宋趁金國被蒙古打得焦頭爛額之際，乘虛北伐，三路大軍分別占領(lǐng)了淪陷130年的宋朝首都開封以及最重要的城市洛陽和歸德。南宋還來不及慶祝這一歷史性的勝利，就遇到另一個更強大兇狠的敵人，這就是“一代天驕”成吉思汗。

二

成吉思汗一直瞧不起不會騎射只會享受安逸的漢人，也自始至終未把南宋當(dāng)作強勁的對手。直至他死時，他也不會料到，他最輕視的漢人會是蒙古征服過程中最強勁的對手。

1235年，窩闊臺發(fā)動了打到多瑙河的第二次西征，同時，以南宋背約為名，分兵兩路，大舉犯宋。到1241年，蒙古大汗窩闊臺病死，西路蒙古軍隊從四川撤離。至此，長達六年的蒙宋戰(zhàn)爭，以蒙古的失敗而告終，這也是蒙古征服史上遭受的第一次重大挫折。

1252年，忽必烈率10萬大軍開始了滅亡大理國的長途奔襲，1254年隨著大理國的滅亡，蒙古完成了對南宋的軍事大包圍。1258年發(fā)動了第二次蒙宋戰(zhàn)爭，直至1260年所有入侵的蒙古軍全部撤退，第二次蒙宋戰(zhàn)爭以蒙古大汗蒙哥戰(zhàn)死，三路大軍無功而返告終。

1268年，蒙古以阿術(shù)為主將，劉整為副將率領(lǐng)蒙古軍隊和降蒙的南宋水師攻打襄樊，襄樊保衛(wèi)戰(zhàn)拉開序幕。1273年，元軍終于攻破了樊城，守將范天順、牛富自殺與城共存亡。歷時6年的襄樊保衛(wèi)戰(zhàn)以襄樊失陷而告終，南宋的門戶被徹底打開。

1274年，忽必烈下令元兵自漢江入長江，沿長江東下，到1276年，兵臨臨安城下，謝太后和宋恭宗出城投降。恭宗投降后，南宋余部一直在堅持抵抗，大將李庭芝還在揚州堅守，陸秀夫、張世杰在福州擁立端宗為帝，文天祥則在江西一帶發(fā)展反元勢力。

隨著李庭芝、文天祥等被元軍殺害。南宋小朝廷不斷南遷，途中端宗去世，陸秀夫又立九歲的趙昺為帝，一直堅持在廣東沿?？乖?。1279年，元軍與宋軍在厓山展開了最后的決戰(zhàn)，混戰(zhàn)幾天，宋軍不支，船隊也被元軍沖散，陸秀夫含淚背著小皇帝跳海自殺，殘余的宋軍和官員也紛紛跳海殉國，至此，南宋徹底滅亡。1279年，元朝統(tǒng)一中國，南宋抗蒙整整堅持了50多年。

南宋軍力不及北方，但僵持了一個半世紀(jì)。也和蒙元對峙了這么多年，這是當(dāng)時其他與蒙元對抗的國家中所沒有的。

三

當(dāng)成吉思汗的騎兵如草原風(fēng)暴席卷而至，南宋最終沒有保住半壁江山。同樣沒有保住的，還有趙氏皇帝的南宋祖墳，這就是宋六陵。

1129年，金兵再度進犯，趙構(gòu)又從杭州經(jīng)紹興、寧波，一直退到東海，第二年才回到紹興，并在這里做了一年零八個月的皇帝。這年4月，隨高宗南渡的北宋哲宗皇后孟氏死了，由于北方的祖宗陵園已經(jīng)陷落，只好就近擇地淺埋，準(zhǔn)備將來收復(fù)失地后遷回祖陵。

紹興十二年，金國遣返宋徽宗、鄭皇后、高宗皇后邢氏的棺木，還有當(dāng)時仍然活著的高宗生母韋皇后。既然孟后已葬紹興寶山，就把徽宗他們也暫時埋在一起。接下來宋高宗、孝宗、光宗、寧宗、理宗、度宗相繼駕崩，均安厝宋六陵。

由于徽宗也攢于寶山，故寶山共有7座帝陵攢宮，此外還有孟太后陵、鄭皇后陵、韋皇后陵、邢皇后陵、吳皇后陵、謝皇后陵、楊皇后陵等7位皇后陵寢。這是江南規(guī)模最大的一處皇家陵園。

元朝初年，時任江南釋教總攝的西域僧人楊璉真伽等人在宰相桑哥的支持下，兩次洗劫宋六陵，將宋六陵全部盜挖，并廢陵毀尸，徹底破壞。這年8月，他們第一次盜掘的是宋六陵北陵區(qū)。楊璉真伽等涌入陵區(qū)，南宋守陵官羅銑竭力相爭，不讓開陵，盜賊拔刀相逼，羅銑無奈大哭而去。首先被挖開的是宋理宗趙昀的永穆陵，楊璉真伽撬開宋理宗的棺槨。理宗從殯葬至陵墓被盜，相隔僅20載，其尸體如生人一般。棺中寶物被一搶而光后，盜賊們又將理宗尸體倒懸，撬走口含的夜明珠，瀝取腹中的水銀。當(dāng)年11月，宋六陵第二次被盜掘，被盜掘的是南陵區(qū)，但破壞程度卻比北陵區(qū)更甚，帝后遺骨遭到了慘絕人寰的羞辱和毀棄。楊璉真伽不僅把大宋帝后的遺骸拋尸荒野，還下令裹取諸帝骨骸，雜以牛馬枯骨，埋于杭州南宋皇宮遺址內(nèi)，并在上面筑塔，取名曰“鎮(zhèn)本”，以示宋人永世不得翻身。

一個少數(shù)民族的和尚，為什么如此肆無忌憚?這與當(dāng)時的政治有關(guān)。元統(tǒng)治者以少數(shù)民族入主中原，為了削弱各族人民的反抗，維護蒙古族的特權(quán)，積極實行民族壓迫和歧視政策。他們把全國的人分為蒙古、色目、漢人、南人四等，南人的地位最低。楊璉真伽派駐浙江后，一掘帝陵及大臣冢墓；二毀宋故宮殿、郊壇、太廟；三欲遷趙氏宗室于京師。這些所作所為，幾乎都得到了元統(tǒng)治者的認(rèn)可，其目的就是為了消滅南人的精神支柱。因此，宋六陵盜掘和反盜掘的斗爭，其實反映了當(dāng)時相當(dāng)尖銳的民族矛盾。

另有一說，楊璉真伽盜墓前，風(fēng)聲走漏，山陰義士王英孫，邀集唐鈺、林景熙等四人密謀，冒死潛入寢陵以羊骨易陵中真骸，分別藏之以石函，秘埋于蘭亭天間寺前，其上置以冬青為記，故世人稱五人為“冬青五義士”。

明洪武二年（1369年），明太祖朱元璋下詔將南宋諸帝遺骸歸葬紹興寶山原址，并對六陵重加修護，在陵前植松立碑，供人憑吊。但自宋陵復(fù)葬以來，這里一直冷落寂寞，少人問津。袁宏道在《宋六陵》中寫道：“六陵蕭騷岑寂，春行如秋，晝行如夜……雖聯(lián)鞭疊騎，常若有倀啼鬼哭之聲……碑碣皆斷不可讀，山勢回合，架數(shù)敗于其間。惟有老松橫道，杜鵑花滴血滿山而已?！辈l(fā)出“古來亡國敗家雖多，未有如此之殘酷者也”的悲嘆。

歷代陵墓，雖多有盜掘，而慘酷如斯，真可以說是慘不忍睹。當(dāng)時朝野為之震驚，民間怨聲沖天。元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元始祖忽必烈下詔誅死與楊璉真伽表里為奸的丞相桑哥，楊璉真伽因盜掘宋陵、侵吞官物被朝廷追究，從他家中抄出贓物黃金一千七百多兩、白銀六千八百多兩，鈔十一萬六千一百錠，珠玉寶器不計其數(shù)。

明朝的張汝霖曾發(fā)出聲聲的詠嘆：“世外幾番寒卻火，野人猶自說攢宮。六陵草樹荒煙下，半壁山河落照中。義士傷心偷瘞骨，前朝遺恨失和戎。杜鵑巧作青山泣，并帶松聲咽晚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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