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光,照地堂,蝦仔你乖乖訓落床

15號的早上,奶奶又昏厥了過去,我本以為沒什么,可奶奶的這次昏迷就再也沒有醒來過……
母親習以為常的打電話叫來醫(yī)生,醫(yī)生來了以后看了看奶奶的神色,又號了號她那脈搏,然后搖了搖頭,嚴肅的對母親說:“老人不用看了,命不久矣,趕緊料理后事吧?!比缓笏愣谛┦裁矗痛掖译x去了。
我那時候的心情沒有大悲大傷,也沒有大哭大鬧,反而心里平靜如水一樣。
自從祖母癱瘓以來,她的阿爾茨海默癥就愈加厲害了,不僅不辨人事,而且大小便失禁,甚至連飯都不知道吃了。她有四個女兒又都不怎么孝順,偶爾回來看看,可是半天就走了,父親要在外面賺錢養(yǎng)家,所以奶奶平時的飲食起居都靠母親一個人照顧著。以前我總認為父親是這個家的頂梁柱,現(xiàn)在我反倒意識到母親才是這個家的主心骨。這幾個月來,母親給奶奶喂飯、擦身體、換藥、解便,反正無微不至的伺候著。雖然如此,奶奶沒日沒夜還得承受著身體上的病痛與心靈上的惆悵,奶奶如果走了,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呢?
中午的時候,母親感覺奶奶的這次昏厥真的與往日不同了,于是就打電話給正在南京工作忙碌的父親,叫他趕快回來。可是父親那時候手頭上還有沒干完的業(yè)務(wù),不過父親說好晚上一定趕回來。
下午母親要我寸步不離的守著彌留之際的奶奶,她說這樣奶奶在孫子的陪伴下上路就不害怕了,我只好迷信般的坐在了奶奶的床沿。母親則與家族的兩個奶奶在那邊做著孝帽和孝皮肩帶。(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晚上了,就在我抓緊祖母的那雙干枯的手時,祖母開始呼吸急促并時不時的發(fā)出奇怪的聲音。這時母親跑過來一看,就知道奶奶不行了,旁邊的圍觀老人也附和著。
我突然感覺背后有一陣陰風吹來,頓時有一種天旋地轉(zhuǎn)之感。
家族的兩個爹爹被母親叫來,為奶奶分別換上五件衣服和五件褲子,外加一件裙子(這是我們這里的風俗,說這樣老人到了那邊才能擁有的多)。然后他們把奶奶抬到客廳,放在準備好的卒草席上。
就這樣,客廳里的親人越來越多。我坐在奶奶旁邊,時不時的聽到旁邊姑姑們那愧疚的哭泣聲。
我在祖母耳畔默默的喊:“奶奶,堅持住,一定要等到爸爸回來?!?/p>
奶奶沒有令我們失望,她就這樣抽搐著,沒有咽氣。次日凌晨十二點多的時候,父親坐著朋友的車才驅(qū)到家門口。
父親來到奶奶身邊,不停地呼喚著她,可不管如何呼喚,奶奶依舊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仿佛等著死神的降臨。
凌晨兩點多的時候,我終于扛不住睡眠的誘惑,父親也叫我去睡覺,他和親人們守著,于是我才來到了自己的房間。不知道怎么的,剛開始的時候是根本睡不著的,隨即打開電視,看著《一站到底》我才昏昏欲睡過去……
我在九點多的時候蘇醒了過來,立馬跑下樓看看奶奶,她很好,依然很安詳?shù)奶稍谀抢?,可能是還有親人沒有回來,她舍不得閉上眼睛吧。
這一天姑姑們在煎熬中過去了。
17日早上八點一刻我起了床,母親突然闖進我的房間并急切地告訴我奶奶走了。我立馬匆匆趕到樓下,便看到奶奶的遺體被白布蓋好,席頭邊還有一支白色的蠟燭外加一碗飯上插著一雙筷子。姑姑們在一旁痛哭流涕、燒紙、叩首。奶奶臉右側(cè)跪著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羞愧的身影,正在拿著火紙杵著奶奶的下巴送她最后一程。
看到這一切我突然沉默的跪了下來,我發(fā)現(xiàn)父親和我沒有流一滴眼淚,其實很多時候淚水并不代表悲傷,而無言的沉默才是殤心的至極!
后來聽父親說,他喂著奶奶喝水,可喂著喂著奶奶就走了,走的時候是八點十分。也正是我多睡了那五分鐘,沒能見奶奶最后一面。我遺憾不已,無意看見奶奶的眼角有一抹淚水的痕跡,祖母似乎帶著無限的不舍與眷戀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被人家拉起,可是我再次跪下,我認為自己能為奶奶做的就是跪拜了,就讓我多跪一會吧。就在我雙腿跪地的期間,我想了很多事兒。
我想到第一次推著奶奶出去曬太陽,我一邊走,一邊與奶奶談天,然后還教她唱歌:“月光光,照地堂,蝦仔你乖乖訓落床……”可是我唱著唱著奶奶就睡著了,嘴里還哼唱著:“月光光,照地堂……”
我還想到奶奶身邊跪著的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羞愧的身影,是她改嫁前和第一任丈夫所生的孩子,奶奶改嫁后就一路把他帶了過來,并為他蓋房子和娶老婆,可不知道怎么的,三十多年前他忤逆的把奶奶抱扔出家門口,然后她就一直住在了我爺爺家,與之斷絕了母子關(guān)系,三十多年來沒有往來。我想,兒子和母親有再大的過節(jié)也不至于此吧!
對于這個面色蒼白的男人我既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因為我小時候的印象里一直有過這么一個所謂的大爺,只是介于家人面子的原因,不愿承認罷了。每每遇見,總是選擇避而不見。
后來才知道是好心鄰居去說情,他才動了他那無比珍貴的惻隱之心過來吊孝的。父親竟然能讓這種人過來我十分驚訝,我也對于父親的這種寬闊胸襟贊不絕口。
前些天他見到我便向我打了個招呼,那天我見到他終于喊出了那兩個字▁大爺。這個世界上本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多一些包容和理解吧,那樣,你會活的更灑脫自在。
我也想到人死了,活著的人就要不停地為死亡者哭、燒紙、叩頭。這是對死者的悼念、尊重;還是因靈魂的自責、內(nèi)心的不安而企求蒼天的饒???同時,我的腦際升起一股可怕的念頭:若干年后,待我變老乃至死亡,會不會也有這么多人圍著我哭、燒紙、叩頭?
奶奶走的那天,我是第一個戴上孝帽的。來到門外天上驟然飄落著蒙蒙細雨,猶如天地也跟著悲痛起來。
下午該給奶奶去“送飯”了,母親看我腿不方便,就不讓我去,但我最終跟在了他們的最后面。
去火化場的那天,大伙們半夜兩點多就起床了,有的人根本沒睡,而我卻小瞇了一會。三點鐘靈車準時的來到家門口。
火化場的場景依然是姑姑們痛哭聲,但我不知道這哭聲是不是真的發(fā)自肺腑,還是在祈求上帝的寬?。康也幌胍膊辉溉ヌ骄?,一切的一切就讓它如同奶奶即將火化的遺體一樣隨著那熊熊烈火熔化的消逝得干干凈凈吧。
在奶奶即將進火爐的那一刻,母親突然沖上去抱住奶奶。母親那時痛哭著,抓住奶奶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松手,直到工作人員很吃力的把她拉開,然后奶奶被推進火爐,母親才罷休的癱軟在地。
奶奶出來的時候是一推散碎的白骨。
我又開始恐懼:百年之后駕鶴西去之日,自己會不會像祖母這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一走了之,最后淪為這堆白骨?我總感覺自己會做點什么,然后成就點什么,最后被世人所銘記。因為我不想如浮塵一樣活著且絲毫沒有任何意義!
跟著奶奶的骨灰盒從火化室走出來,一縷陽光照瞇了我的眼,我揉了揉眼睛,覺得恍如隔世……
下葬的時候,天氣格外的好。低沉的哀樂,近百人的悲傷親人,沿著鄉(xiāng)間的小路在一路揮灑悲傷……
我依然跟在人群的末端。
“月光光,照地堂,蝦仔你乖乖訓落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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