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生

聽說要來一戶“五七“戰(zhàn)士，而且是一個大學(xué)講師，全村人都興奮起來。因?yàn)樵S多人還沒見過大城市的人，尤其大學(xué)講師。有人問：什么是講師？有的說：可能就是講課的老師吧！

他們來的那天，出于好奇，許多人，包括大人和孩子，都跑去看熱鬧，我也是其中的一個。山坡上，隊(duì)里的一掛大馬車?yán)鴿M滿一車東西，有兩邊帶柜子的桌子（這樣的桌子只有在公社干部的辦公室才能看到），有兩邊帶扶手的椅子，還有大大小小的箱子、柜子。

一個神色疑慮、白晰、清瘦、滿頭銀發(fā)的長者走在前面，他可能就是那位講師了。有人開始議論，你看他那么瘦，能干活嗎？有的說，聽說他一個月掙一百多元錢呢！人群中一陣驚嘆。這在干一天活只掙幾角錢的人們看來，簡直是個天文數(shù)字。于是，又有人不無興災(zāi)樂禍地說，哼，讓他們美，這回不用掙那么多了吧？

老人的身后，是一滿面愁容，目光凄楚但同樣皮膚白晰的老女人，聽說，她是那個大學(xué)附中的老師?？赡苁撬呐畠?，在她身邊一邊一個長得非常漂亮的姑娘，十分小心地扶著她。剛下完雪，坡子又陡，路面被我們玩爬犁磨得錚亮，就連剛掛掌的馬走都打滑，更何況他們？我們就象看珍稀動物一樣認(rèn)認(rèn)真真，仔仔細(xì)細(xì)地看著他們。農(nóng)村人就是這樣不知含蓄，看就要看個徹底，看個究竟。

他們的住處，安排在大隊(duì)書記家的西屋，那是全村數(shù)一數(shù)二的埋汰（臟）人家。有人說，他們家，屋里、院子隨便什么地方，一腳就能踩著好幾樣屎。這樣的屋怎么住呢？聽說，當(dāng)天，他們?nèi)揖颓那牡乜蘖艘粓?。后來還聽說，那天卸車的時候，有人乘機(jī)拿走幾樣?xùn)|西。這也難怪，誰讓他們有那樣多的好東西了。就說那尼龍絲襪子吧，這在當(dāng)?shù)夭艅倓偮犝f，他們卻帶來一紙箱，當(dāng)然也包括舊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位講師姓蔡，有些口吃，那女的姓英，十分健談。他們并不參加勞動，聽說這是政策，這使一些等著看他們怎樣費(fèi)勁地干活的人不禁有些失望，甚至憤憤然。我也感到有些嫉妒。為什么我家也是下放的，爸爸就得在別人監(jiān)督下整天干活？有人說，他們和右派不一樣，還開工資，說不定啥時候還能回去呢。

后來，他們也知道了我爸爸的身份，雖然蔡老師常常在人面前對我爸爸保持一定的距離，敬而遠(yuǎn)之。平心而論，這位老人還是挺正直、蠻厚道的，不象他老伴那副避之尤恐不及的樣子。偶爾，在沒人時，還能和我爸爸說幾句同病相憐的話。

聽說他們和房東，那位大隊(duì)書記家關(guān)系挺緊張，雖然他家曾不斷地給書記家送一點(diǎn)東西，但還是經(jīng)常有些不愉快。諸如書記家的雞在蔡老師家鍋臺拉屎啦，小貓偷吃了蔡老師家的蛋糕啦，書記家鴨子下的蛋不見了，書記夫人大罵，懷疑是英老師偷著吃了，等等。

蔡老師每天神色憂郁地在村子里踱來踱去，偶然叫他開會，也從不多說話。但大家還是很尊重他的，畢竟人家還是吃供應(yīng)糧的干部，說不定啥時候就走了呢。英老師倒很忙，新來十幾個知青，總打架，大隊(duì)派她幫著解決。

幾年后，他們回城了，也是那掛大馬車送他們走的，也是一群人圍著看，發(fā)現(xiàn)他們帶來的東西少了許多。由于已經(jīng)和大家混熟了，所以有說有笑地和大家打招呼告別。

后來，我恰恰考上蔡老師那所大學(xué)，去看過他一次，老人十分驚訝和激動。談及當(dāng)年，他十分感慨又不無愧疚地說，“我那時也知道你爸爸也是個有學(xué)問的人，可是不敢和你家接觸，這一點(diǎn)，希望你能諒解?！蔽耶?dāng)然理解這一點(diǎn)。否則，我也不會特意去看他。

他們下放，在他們看來似乎是很不幸的，但在我和鄉(xiāng)親們看起來，他們是多么令人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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