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里
作者:蓋生
在鄉(xiāng)下干活時,到河里打草是件令人神往的事。所謂河里,就是河的里邊,實際指的是由于松花江在此分叉而形成的江心島,大約有幾十平方公里的范圍。這里除了幾個沙丘就是一望無際的草原。高高的黃土崖,鑲嵌著碧藍(lán)的江水,所以自古就有人以“銅幫鐵底的松花江”來形容它。那時的江水清得可以看見游魚,人在里面游泳幾乎形態(tài)畢現(xiàn)。而且,這里的草大多是優(yōu)質(zhì)的苫草,一人多高,長得非常茂密。站在沙丘上,縱目遠(yuǎn)望,滔滔的大江,環(huán)繞著一方巨大的綠毯,茸茸的,像麥浪一樣翻滾。我估計那種所謂“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就屬此類。這種草牲口不能吃,只能打簾子苫糧堆草垛什么的,當(dāng)?shù)厝私兴∪~張。
這里基本算得上“世外桃源”了。雖然只是在沙丘上,稀稀落落長了些山里紅,山丁子什么的,可它方園幾十里,偶爾才有幾座打魚的窩棚,當(dāng)?shù)厝私兴W(wǎng)房子。不打草,人很少到這里來。
到這打草,得挖地為灶,結(jié)草為廬。我們先是在江邊土崖上挖個坑,埋上鍋,在崖子下邊掏個灶子,再用草垡子砌成個煙囪,吃飯的問題就解決了。然后,割些粗壯的蒿草,用草繩扎成幾個把子,揻成拱形,選一較高的平地,把兩頭埋到土里,再擰些草繩,連成經(jīng)緯,然后割些苫草從下往上逐層苫好,在最上邊用草繩一勒,拿包行李布拉個門簾,里面鋪些干草,一個小茅屋,就蓋好了,住的問題也就解決了。象這樣簡陋的小茅屋,如果不是遇暴風(fēng)雨,一般是可以高枕無憂的。就是遇到下雨天,把塑料布往上一圍,壓住四角,一般也沒有太大問題。干一天活,鉆進(jìn)去一躺,滿鼻子都是青草的芳香,那真是渾身舒坦。
最叫人難忘又心醉的是有月光的晚上,象被江水剛剛洗過的天空,湛藍(lán)湛藍(lán)的,一輪朗月,照得清澈的江水一片銀亮,微風(fēng)帶著江面的水氣,裹著草的清香,拂去你一天的焦躁和暑熱。一到這時,我總喜歡躺在沙灘上,把腳伸到溫柔的江水里,讓波浪輕輕地沖蕩。偶爾,幾聲蛙鳴,使月夜顯得更加寧靜而神秘。此刻,確實象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所說的那樣:“你可以什么都想,又可以什么都不想”。那種安謐、平和、熨貼、閑適,真的不可名狀,實在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我常常就這么靜靜地躺著,沉醉在這令人神迷的月色中,久久不愿離去,直到江風(fēng)涌起,感到一絲涼意,才懶懶地起身回草屋睡覺。
自從考上大學(xué)回城后,在高樓林立,濃煙滾滾,萬家燈火中,幾乎感覺不到月光的存在。即使是在省城讀書時,常在月光下到南湖漫步,甚至后來偶爾出差,看過西湖的三潭印月所謂勝景,也沒有重新喚起過那種寧貼與沉醉。我常常面對著發(fā)綠的湖水,漂浮的垃圾,嘈雜的聲音,簇動的人影,閃爍的燈光,看著那偶爾在灰蒙蒙的云層中可憐掙扎的月亮,只是多一份婉惜與焦躁,憂郁和疲憊。這倒并不是完全因為“月是故鄉(xiāng)的明”,況且那也并不是我真正意義的故鄉(xiāng)。我聽說,如今松花江也變得混濁而發(fā)黑,那江心島全開成了地,種了莊稼。??!那寧靜,清冽的月光,清澈的江水,可能從此無緣再見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評點選登:
于銀鳳讀《河里》:仿佛一幅幅絕妙的靜物寫生,依次展現(xiàn)在眼前,悠遠(yuǎn)、靜謐、引人遐想,給人的感覺真好!
文章前部分主要寫景、敘事,文筆洗練而不失細(xì)膩,語言柔美而不乏氣勢。如引用“銅幫鐵底的松花江”,“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等,用語妥貼、恰當(dāng),且很有特點,一看就是出自男性作者手筆。幾個鏡頭取得好,如寫一番勞作之后,鉆茅草屋:“干一天活……那真是渾身舒坦”,使人仿佛嗅到了青草的香味,那種怡然自得不著痕跡躍然紙上。景物描寫頗顯不凡功底,如寫晚上躺在江邊一段,把未被污染的大自然的純美風(fēng)光,寫得如詩如畫,堪與《荷塘月色》媲美!真佩服你對自然景物的欣賞力、領(lǐng)悟力,你不但有一雙“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而且有一支再現(xiàn)美的“神筆”!語言好,看似信筆拈來,實則余味無窮?!办o靜地、”“懶懶地”,幾個字就把特定環(huán)境下人物那種滿足的心情、傭懶的神態(tài)寫得形神必肖,淋漓盡致。 文章后一部分議論、抒情,點明主旨,言淺意深,給人留下無窮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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