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弟

五 弟
文/趙暉
除了大二姐,我們弟兄六個,各有所長,沒有鬩墻。大哥是大長子,憑著優(yōu)越位置,大咧咧的,二哥勤快,里里外外一把手,我是個“羞臉子”,很少在人前露面,四弟會跳愛唱,一搞怪,能引暴一串笑聲,六弟最小,有股倔勁兒,爹爹翼護,媽媽偏心,他不高興,我們得受株連。五弟呢,打小沒矯慣漬痕,無響磨礪,兜底兒透出醒事天性,得到的儉嗇。
參加了工作,從南天北地歡聚老家,媽媽看著長大了的兒女們,心事稠稠地說:“唉,那個時間,看娃娃多來沒,吃飯的時候把我的五娃就忘了?!?/p>
……
提起五弟,一些繞不開的往事就能牽絆一溜達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生活饑饉,莊里人羨慕我們吃面條,媽媽身體不是太好,我們常動手做飯。大哥搟面,下飯,二哥切菜,調湯,我只管添火,四弟帶六弟玩,人多吃飯圍團,時間一長,形成次序,頭一兩碗是爹媽的,第三碗是老六的,接著是我們幾個,輪到五弟,往往就到了最后,飯少湯欠,面撈得多與少,只一碗。飽了沒?飽了!
崇尚英雄的年代,看了《地道戰(zhàn)》,我和伙伴頭上戴個樹枝編的“迷彩”帽,學著高傳寶,在墻旮旯里打“鬼子”,在草垛里鉆“地道”,五弟太小了,當不成勇敢善戰(zhàn)的“武工隊”,急得跺腳哭鼻子,但戰(zhàn)斗勁兒蠻足,小手一伸,嘴兒嘟嚕嚕一顫,朝著“鬼子”,“噠噠噠”就一梭子。
記不清那年了,爹爹正給親房家二爺號脈,五弟進來,丟開摳住唇兒小手指,叫了聲“二爺”。
二爺胡子一掀,深挖他一眼,笑著拿瘦筋筋的大手在他小腦袋一抹,“莫看老五碎唕唕的,這狗娃大了麻煩!”
這時爹才知,隊里分核桃,二爺是隊里保管,握秤的他清楚沒工分不到核桃,順手給五弟口袋里裝了幾個,“趙塌鼻”(隊長)從場邊走來,楊廣眼盯在二爺身上,差點盯出洞來。
五弟看到了,當著“趙塌鼻”的面,將核桃扔到了還沒分完的堆子里,周圍的人看得癡木呆呆。五弟一擰身,拿起個玉米桿子當機槍,趴在石碾子上,朝著“趙塌鼻”開火?!摆w塌鼻”跨著野步子攆來,五弟采用了“敵進我退”戰(zhàn)術,一激靈,嗉溜下潛入“隱蔽”區(qū)。
……
時間真快,五弟大學畢業(yè),他要南下,我們縣是個出了名的窮縣,鎖在山坳坳里,閉塞,守舊,埋汰,大學生們都怪怨“出身”不好,北雁南飛,我支持了他,但還是擔心,剛出校門,至小從西北長大的他,畢竟走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南方。
帶上行李,送他去車站,要說的話全哽在了喉頭,悶走了一路,快上車時,我給他的口袋里塞去九十元錢。
“三哥,你回吧!”他紅著眼圈,說得留戀。
“嗡”地一聲,車發(fā)動了,我熱著嗓子眼,隔著車窗,邊揮手邊說:“急時來信,有啥需要的就說?!?/p>
車走了,我心里泛起難以割舍的離別情,無覺,眼里潷出了淚。
一月后,門房老蘇將他的信送我手里,嘩啦,我一下就撕開了;
“……上班一月了,我是等工作穩(wěn)定后才寫信的,爹媽和你等急了,各方面還行,南方注重能力,不像咱縣……”
我焦著的心舒開了,但仍存疑慮。他是文科生,文史在班上拔尖,學校元旦晚會上,他用語文題目寫的相聲段子贏得滿堂喝彩,在單位和團縣委給我舉辦的結婚典禮上,他一曲美聲版《祖國,慈祥的母親》讓在場每個人刮目相看,那歌聲至今縈繞在于耳……南方競爭強烈,也許企業(yè)更需要理科生,他的文才會派上用場嗎,他能冒出梢兒嗎?
上高中時,學生們用沒煤油爐做飯,當時縣城里都是高價油,只有拿到了油票才能賣到平價油。我跑新聞,常出頭露面,還是能搞點的,可他將搞到的油票分給了同宿舍的同學。
一天,我急忙忙走進他的住宿,突然發(fā)現(xiàn),他稠密烏黑的頭發(fā)不見了,光頭上涂著一坨坨病黃色藥膏。脖子上纏著一圈紗布,斜倚在被上,頭面完全變了。
怎么了,五弟遭人打了?撞車了?
我的心像帶毒刺的鞭子狂抽。
宿舍的同學這才告訴我,打開水時,一學生提起的暖瓶爆了,開水從他低著的頭上灌了下去……
聞言,我一陣悚懼!要是那滾燙的開水燙了臉面,眼睛……天!我不敢多想。
幾個同學給我訴說了當時請醫(yī)生治療的整個過程,當聽到醫(yī)生說換幾次藥,一個禮拜后會好的,不留下任何痕跡的時,我才重重地抒了口氣。
同學氣憤地說,五弟燙傷后那位學生居然連看也沒看,要找他的班主任去。五弟卻說,算了,就當我沒注意。
爹媽不在身邊,我是他唯一的親人,可我……五弟看出了我的心思,一再提醒我,不要告訴家里任何人,尤其爹媽。
……
一晃,又是幾年。
新環(huán)境的花樹萌蘗在他的心里,構成了他對生活的憧憬和對人生的確信。在公司打拼階段,侄兒,外甥,親戚,同學,老鄉(xiāng),朋友跑到他那兒找事做,有六七人在家里吃住,一袋面最多吃十來天,他沒怨言,不嫌潑煩,直到幫他們找到合適的工作。后來,家里蓋房子,我們買房子,辦事情,遇到困難,他問的只是一句話,需要多少。
時光飛逝,多年前,送別的情景活似屏幕的畫面,倏然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理揆,當時為啥只給了他那么點錢。那時候我剛工作,工資拿齊了才一百過,又剛結婚,這樣一想,我便有了一絲兒釋然。
侄女出嫁,媽媽老早打電話叫他。我們坐在了同一酒席上,他的電話要打爆了,隔幾分鐘就有一個,從對方的口氣上就能聽出他所處的位置,可他不失本真,質樸依然,每接一個電話,洞幽燭微體貼對方,語言鏈條銜接著跳動的熱情,裹挾著南方的行事效率,和他在一起,總有一種創(chuàng)造激情。
去年,送孩子去江西上學,時當盛夏,原想送到后立即返回,五弟打來電話:“出來一趟不容易,都走到家門口了,南昌離杭州不遠,過來轉幾天吧?!?/p>
洶涌澎湃的錢塘江潮,如詩如畫的西子湖畔,精致唯美的杭州古城,我向儀已久,我怎能不心馳神往!
坐了四個多小時的動車,乘上了525公交,再轉868 ,擦黑到了五弟家。
他的家在海寧老鹽倉美麗的星星港灣,離錢塘江只有五六百米
走出曲徑幽靜的住宅區(qū),步入花木灼灼錦帶廣場,拐過寬敞的馬路,再往前走,錢塘江就出現(xiàn)在了眼前。
我凝視著江面。轉眼間,水天結合部引出了一條白線,躍動著向前疾進,變成滾滾白浪,漣漪,水花,漩渦,波浪,跟著領進疾進的潮頭,劇烈碰撞,似乎從我身軀里呼嘯而來,我幡然感慨,人們常說“弄潮兒”,但在滾滾而來的江潮面前,敢往潮頭躍的人是多么了不起,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定力!
翹挺江堤,我升揚自豪,身邊的五弟難道不是這個時代的“弄潮兒”嗎?!
太陽當空,江堤后盎然生機的樹木花草一律向了太陽,勻凈自然境界,悠然想到了弟媳傳遞給媽媽的話,這些年,每每看到錢塘江和西湖畔的旅人,五弟就悄悄落淚,喟然嘆息:爹爹過世了,想接媽媽旅游,可惜,媽媽老了!
回到家,茜茜來了,她長高了,我由衷高興,西子湖畔出生的她被五弟取名茜茜,天性使然,抑或西湖賦予空靈,她學才精進,初中時,贊美家鄉(xiāng)的文章就見諸報端。
太陽西墜,正是漫步的最佳時間。
四處通衢的道路像雨滌過,文斕苑庭院排屋,景江閣空中花園,云溪居魏瑪式別墅,游月坊雙曲戶型公寓,高低錯落,臨水而居,置身此地,如同走進紹興,烏鎮(zhèn)、仿佛讀到了魯迅,茅盾,仿佛乘烏篷船搖櫓穿河巷,仿佛水岸小憩觀鸕鶿……
看到我在遐想,五弟說,對了,紹興,得一定去,魯迅故居呀,還有溫州,全球有名的批發(fā)城,哦,下沙大學城,你肯定感興趣。
潔凈的夜空懸浮明幽的彎月,四周建筑群靜峙姿容。放射璀璨,錢塘江成了一條溢光流彩緞帶。
沿著江邊走了好長的路,到家后,又聊了很多,直到連宵夤夜,仍沒睡意。
翌日,我們還是起了個大早,乘頭班車,去賞西湖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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