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暉小說《兩半》第四章懸劍
第四章 懸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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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 ,一位副總理來L縣調研,親眼目睹了“西半個”嚴峻的自然環(huán)境和殘酷生存狀態(tài)后,提出了在縣域生態(tài)移民和向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分批疏散的戰(zhàn)略構想,他還特意偏偏心,想把行政隸屬調整到經濟相對發(fā)達的T市,起到優(yōu)勢扶貧,以強帶弱。臨走時,他要求省上組成專家詳論,將論證報告上報。L縣人認為副總理為下面確實辦了一件好實事,解決了困擾L縣多年的老大難??蓻]想到遭到了“西半個”的炮擊,原因是劃到T市他們就遠了,坐四五小時的汽車來到縣城,再坐三四個小時的汽車才能到達T市,去M市順溝出發(fā)總共才五六個小時。他們有講頭了,公開說副總理的這一做法是擅自做主,不把中央放在眼里,根本就不符合目前穩(wěn)定壓倒一切的客觀形勢,副總理還在省上考察,“西半個” 的狀子就飛向了中南海。
這一鬧,L縣歸劃T市就六月里的麥子——黃了。
時隔不久, 在全省扶貧工作會議上,省委何書記氣嘟嘟地敲著桌子吼了起來:“盼了多少年, 盼到了國家領導來我省最貧困最落后的地方調研,千載難逢歷史機遇啊 ,能不能抓住就是我們的造化了,領導還在省上調研,可個別縣夠麻利的,背后就下手了,討厭透頂!簡直放他娘的窮臭屁?。?!”
說著,蹭地站起,整個會場天搖地動,他拿巨掌在桌上一拍 ,茶水杯蓋兒就以郭晶晶的瀟灑,從杯沿起跳落到了桌面 ,幾個漂亮的翻轉,紋絲不動地落在了主席臺下的地面上 ,“啪”地一聲,嚇得下面的各路諸侯心裂八瓣。何書記全然不理,拿出佛劍指,點著M地區(qū)頭兒的位置:“我這里要公開警告某某地區(qū)的某縣,太糟糕!太差勁?。√氨桑。?!經濟不發(fā)達,產業(yè)不發(fā)達,告狀業(yè)發(fā)達,發(fā)展沒名堂,干事沒名堂,告起狀來盡名堂!?。。?!”(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M地區(qū)的頭兒一聽,差點暈倒在了會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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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來天后,L縣的兩個一把手商量好了似的給上級打了辭職報告,理由很簡單,L縣的黑搞,告狀已成一大產業(yè),是擋在異地任職頭兒們頭上面前的太行王屋二山??h委書記跑到地委書記面前叫苦喊冤,組織上把我們放在這么要緊的位置上,誰不愿作為 ,干點名堂,可是,我們準不能天天跟在當地干部的屁股后面屁顛屁顛地按他們的意圖辦事,叫他們牽著鼻子走,再低三下四地求他們別黑搞呀,別告狀呀!
左右為難,派誰都有托辭。一位接受了任職談話的頭兒,連夜摸到地委茍書記寢室,頭朝半躺著的茍書記說:L縣告狀根深葉茂,已經茁壯成了瞞天森林,單憑一把斧子恐怕是沒法砍倒了,然后,淚具下地求饒他一回,放他一馬。
這后,一把手的配備就歷屆地區(qū)頭兒們的一大愁腸,頭兒們一旦得知要去L 縣,頭發(fā)不知不覺就豎了,有人說得更直白,寧愿在地直部門或其他縣當個副職,或掛個無職無權的“調鹽(研)員”都不當L縣一把手。無奈之下, 沒辦法的辦法就是硬派年齡偏大的穩(wěn)健派去縣委守門。
老家伙們好歹混上幾年,大多都是熟悉一下縣情,開一些老調重彈的會,拜訪一批當地一頭面人物,安排一些推不開的關系戶,發(fā)表一些四不沾邊的話,混滿混不滿任期都無所謂,趕緊離身,即使是這樣,離任時他們仍憋著一肚子的苦水,說在L縣工作真是倒霉透了,油費了燈不亮。別說政績,能維持現狀就算是燒了高香。有個老家伙酒后吐了真言,說,這里工作起來比白區(qū)還難。與生俱來的排外思想處處讓人心寒意冷 ,根深蒂固的地方勢力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阻礙著各項工作,一不小心就要挨暗槍,遭暗算,放個屁有人都跟在后面錄音,想干點事,總是被無處不在的關系網拌得寸步難行,那些子虛烏有,顛倒黑白的刁狀子弄得你焦頭爛額,身心疲憊,會讓你的一切付之東流,想在L縣有作為,就象嗜酒如命的李大詩人所感嘆的,仕道難,難于上青天!
長此以往,頭兒們十分擔心拖全區(qū)的后腿,影響全區(qū)的整體發(fā)展,也不利于干部易地交流 ,有人理解頭兒的苦衷 ,向組織上出了個餿主意,干脆讓土生土長的L縣人當一把手,自治!
聽聽,這是人話嗎?是我黨的干部講的話嗎,好在是現在,要是過去,啊喲,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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茍書記第一次聽到此言,氣得眼睛象獅子張口,一眨要把人活活吞噬似的,嚇得大小頭兒不敢與他近距離。全省扶貧工作會議上 ,省委何書記用不是公開的公開點了M地區(qū)的名,等于當面重重地搧了他一耳瓜子。打此, 他心里一直窩火,終于憋到了不吐不開的地步。
全區(qū)干部工作會議上, 茍書記火爆爆的話機關槍一樣噠噠噠掃射了會場 “……咱們M地區(qū)的有些領導干部實在是叫人痛心,很怪,一心只想去風刮不著,雨灑不到的靠岸軍港里做甜夢,當太平官,?。?!老的這德性,少的也這熊樣,文不像個謄錄生,武不像個救火兵,給機會都不要,竟然把亟待開發(fā)的一片熱土當成了一座隔洋跨海的冰島,當成了哈勒冒冒火坑,了不得呀,真是了不得!你一腳踢過來,他一腳蹦過去,這是在干什么嘛!我都替你們臉紅,象你們這個樣子,當年的紅軍只走州過府,不愿意在根據地做艱苦的群眾工作,還能建立井岡山革命根據地, 能發(fā)展壯大自己嗎?幸福生活過麻木了是嗎?你們知道穿著草鞋,餓著肚子,邁著小腳的紅軍女戰(zhàn)士鄧六金在雪山草地邁動一步有多難嗎?你們知道在第一次的反圍剿中黃公略的三軍團三個戰(zhàn)士才一條步槍,許多紅軍戰(zhàn)士的四肢打斷了還和敵人攪在一起用口咬死敵人的悲壯和慘烈嗎?你們知道賀炳炎用木鋸截肢時嘴里的毛巾被咬得稀爛的真實故事嗎?你們知道余秋里失去左臂在擔架上翻進金沙江,用一只胳膊與江水博斗游到岸上的感人事跡嗎?都象你們這副德性,八路軍戰(zhàn)戰(zhàn)士哪個還敢跟殺人不眨眼小鬼子拼刺刀,你們好好想一想 ,想想李大釗烈士就義前連續(xù)受刑三次四十分鐘,毅然三呼“中國共產黨萬歲”的悲壯情景 ,想想蔡和森烈士極刑時被敵人綁在十字架上用五顆鐵釘活活釘死的悲慘,想想江竹筠烈士十指上的竹簽和她被帶刺的鋼鞭抽打得血淋淋的柔弱軀體,公仆們,不,公爺們,你手搭在胸部上捂捂,將心比心,和平了才多少年,我們的‘后來人’……”
茍書記一個急剎車,停住了嘴邊的話,放眼一觀臺下,接著道:“什么后來人,我看簡直是頹廢的一代 ,垮掉的一代,腐敗透頂的一代,愧對先祖的一代,踢蹋家業(yè)的一代, ??!連挪個窩開口閉口就是條件 ,一心想到富縣,想到有油水的部門去,死磨硬纏地只要組織照顧,不要組織紀律,把需要改變現狀的貧困地區(qū)當成了沒娘娃,缺奶戶,人民的乳汁把你們哺育得油頭粉面 ,肥頭大耳,個個象座寶塔,可內心空無他物,沒了百姓。沒了黨的事業(yè)。 據我所知,每年清明節(jié),在坐的 ,當然也包括我,幾乎都要回老家,干什么?給自己的祖先上墳掃墓,把祭奠烈士扔給了學生娃,你們?yōu)槭裁床蝗チ沂苛陥@,和長眠在地下烈士們對對話?你,如果還是個人的話,還不失一個人的水準,還有人的品性和嘴臉,就應該在先烈們偉大人格面前感到卑嗩,應該在先輩們赤膽忠心和寬廣胸懷面前感到羞恥。先烈們用自己寶貴的生命追尋對黨對人民的忠誠,你用黨給你的權利滿足私欲,動不動伸手要官, 黨把你們培養(yǎng)了這么多年,不要說所受的教育,不要說工作經驗,不要說什么為政之德,從政閱歷,就單說這一日三餐的造糞,恐怕也得該用噸位來計算了,為什么就不會想事,不會做事,不為黨分憂,到一個貧困縣比割頭還難!好好想一想吧,都這副德性, 我這個撒面的叫花子頭兒還能指望你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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