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的冬天，十三歲的我從曹家學校初中畢業(yè)了。

迫在眉睫的問題擺在了眼前，我何去何從？能被推薦上高中當然是上上之策，最好的選擇和出路。記得在那個寒冷的冬夜，一家人天天圍坐在廚房的土炕上討論我的出路問題。父親決定去找一趟六哥看能否幫上忙，六哥李岳軍是干娘的大兒子，當時他任扶風縣文教局副局長。經(jīng)打聽六哥在杏林公社菊花大隊下鄉(xiāng)，有一天父親大清早就出了家門，徒步二十幾里路去找六哥，傍晚帶回來一個很令人失望的消息，六哥的回答幫不上忙。具體六哥當時的原話是怎么說的，現(xiàn)在記不起來了。這條路就此堵死了。

一天一天臨近畢業(yè)離校，同學們的心情和行動都變得復雜怪異起來。能看得出來，幾乎每位同學都搶著在班主任和校長面前表現(xiàn)出自己積極上進的一面，都在想千方百計盡辦法討好他倆，贏得他們的喜歡。當年推薦上高中的學生比例只有百分之二十，五分之四的同學面臨著不是選擇復讀就是回鄉(xiāng)勞動當農(nóng)民。我們隊的積孝上高中應該不成問題，他舅舅當時是曹家大隊貧下中農(nóng)管理學校的代表，而一隊另一位當學習委員的王恩科那一段時間得意洋洋的眼神以及特別乖順的表現(xiàn)也讓人覺得他胸有成竹勝利在望。

一天一天過去，一天比一天寒冷。書本雖然擺在桌面上或放在抽屜里，早已成為道具和擺設(shè)。在那個紅色瘋狂的年代誰還有心死啃書本。初中兩年直至畢業(yè)，很多同學都記不住化學元素的名稱，這也見怪不怪。幾家歡喜幾家愁，同學們還是每天來校坐在教室說話聊天，相互就是不聊誰上誰下這個敏感的話題，然后放學回家第二天再來，等待著命運的判決。

忽然有一天，我們夾道大隊委派的干部巨凱來到了學校，段家公社青龍大隊也委派了一位干部，再加上曹家大隊的干部，以及班主任張少碧老師和校長王光錄等幾人，天天集中一起在班主任張老師的辦公室兼臥室開會討論，決定著我們畢業(yè)班同學的命運。有幾次我們放學，看到巨凱也跟在我們后面一起回家，正在說話的我們突然一下子都沉默下來，鴉雀無聲。

父親得知這一消息，每天晚飯后，擦黑徒步去五隊找巨凱打探推薦的消息。十哥文彥為了和我一同畢業(yè)的兒子溫學，也和父親一前一后去巨家，又一起回來。但他并沒有帶回來什么讓人振奮人心的好消息，也沒講他去找老巨，人家是怎么答復的，給人的感覺是沒有什么好結(jié)果。后來，他覺得沒轍了，他只有這么大的能力，也就不再去奔走打聽，聽天由命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這期間，我們班那位共青團員，長的很胖很高大的女同學曹喜便，一直躍躍欲試，一紙申請書遞到了班主任手里，不參加推薦，反擊右傾翻案風，堅決要求回鄉(xiāng)參加勞動，建設(shè)社會主義，將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那架勢就像當年知識青年響應毛主席號召，寫申請書堅決要求上山下鄉(xiāng)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一樣?？上ы憫耐瑢W寥寥無幾，只有幾個覺得自己推薦上高中無望的男同學有響應，直到現(xiàn)在我還懷疑這幾位男同學是學校動員的還是自己自愿的。校方最后給他們每人發(fā)了一把粗糙的镢頭或一張鐵锨。

有一天，班主任來到教室，讓同學們一組圍成一個圓圈選舉上高中的同學，四個組在教室里圍成四個圈。但這次的同學發(fā)言很奇怪，讓我大跌眼鏡，直到現(xiàn)在難以釋懷。以前選舉三好學生時，大家發(fā)言都是提名別人而從來不提自己，而這次每個發(fā)言的同學，提名上高中的候選人時，個個都要提上自己。我還清楚的記得那位叫曹亞寧的女同學當提名到自己時，臉蛋紅撲撲那種羞澀尷尬的表情，當然這位女同學最后還是被推薦上了高中。分組討論提名還沒有結(jié)束，有好幾位同學都還沒有來得及輪到發(fā)言，班主任張老師急匆匆來到教室，說解散取消這次討論選舉，同學們各自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就這樣不了了之。

又有一天，張老師來到教室，宣布哪位同學選擇復讀，到他那里來報名，畢業(yè)時不發(fā)畢業(yè)證。這就意味著選擇復讀的同學，放棄參加推薦。想上高中的同學當然希望進入推薦范圍的同學越少越好，人數(shù)越少他們競爭對手就越少，升學比率就越高。有幾個年齡比較小的同學陸陸續(xù)續(xù)報了名。我們村的虎良和我同歲，覺得自己年齡小，這次推薦上高中無望，也去張老師那里報名復讀。我當時很矛盾，雖說我年齡最小，性格內(nèi)向孤僻木訥，不討老師和同學喜歡，但是我學習比其他同學好。雖說那個時代不講學習成績，但學?？倸w是教人讀書學知識的地方，總不至于把成績不好的學生推薦上高中，而讓學習好的學生沒書讀回農(nóng)村勞動。我感覺我上高中還是有希望，猶豫了很久我還是遲遲沒有去找張老師報名復讀。而后有幾次，班主任張老師來到教室，用怪異的眼光看著我，欲言又止，惹得那幾天其他同學也用這種奇異的眼光看我，我這個平常不起眼的學生今天怎么突然引起大家的注意了。我當時還以為是學校終于決定推薦我上高中了，心中好生得意?，F(xiàn)在想來，大錯特錯，張老師的意思是按理說我的年齡這么小，為什么不去找他報名復讀。如果不選擇復讀，推薦不上只能回村當社員勞動。你年齡這么小，個子這么矮，能行嗎！我最終沒有去，后來大家的眼神又恢復到和以前一模一樣了。

后來又有一天，張老師又來到教室宣布，學校決定在同學們畢業(yè)前，最后發(fā)展一批共青團員和紅衛(wèi)兵，這次的發(fā)展比例高一些，希望大家踴躍申請報名。我初中兩年紅衛(wèi)兵一直沒有加入上，當年要想加入共青團必須先加入紅衛(wèi)兵。很多同學都積極響應報名寫申請，希望在最后離校之際能解決組織問題。我受其他同學的影響，也寫了申請加入紅衛(wèi)兵的申請書遞交了上去，滿懷信心的認為，這次肯定沒有問題。記得虎良雀躍著高興的從教室往外邊跑邊喊，我加入紅衛(wèi)兵了，我加入紅衛(wèi)兵了！興奮期待的那一天終于來臨，全校同學集中起來站在院子，學校宣布這次加入共青團和紅衛(wèi)兵的名單時，光榮加入紅衛(wèi)兵的名單里，很失望的卻沒有我和虎良的名子，有王存正的名子。

最后那一刻終于來臨，班主任張老師來到教室，宣布了復讀不發(fā)畢業(yè)證同學的名單，里邊有我的名子，其余同學發(fā)放畢業(yè)證之后，從此就離校畢業(yè)了。這個結(jié)果我心里當然清楚，我沒有被推薦上。這個謎底至今沒有被解開，當年我并沒有報名選擇復讀，為什么卻到最后宣布復讀的人里有我的名子。讓人更覺得意外的是直到最后我們離校都沒有宣布被推薦上高中同學名單。許多同學到離開校門的那一刻都還不知道今年誰被推薦上了高中，或許只有被推薦上高中的同學自己才心里有數(shù)。

我們還和以前一樣，背著書包，說說笑笑成群結(jié)伙一起回家。但這次卻和以前大不一樣，有的同學今天離開學校，明天走上社會，今生今世卻再也沒有機會踏進學校大門。

父親后來問我最后的情況，我并沒有多說原委，只是說我明年復讀了。 他如釋重負，說那就好，那就好。但事情最后節(jié)外生枝出了意外，來年正月我還是最終沒能回到曹家學校去復讀，這是后話。

二〇一三年四月二十二日于陜西楊陵五泉鎮(zhèn)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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