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觀音
??烏衣鎮(zhèn)上早就有個傳聞,葉提子家珍藏著一尊滴水觀音,和闐的,明朝的,很名貴,從不肯輕易示人。終歸是傳聞,鎮(zhèn)上人大都不信,認為又是剃頭匠老宋編出來的——那老家伙,是個故事大王。??烏衣鎮(zhèn)數(shù)百戶人煙,家家植柳,住屋皆沿河而建。春來,河面一群白鴨子,堤上一排迎風柳。河上來往的船家在一脈綠霧中,能瞥見一簇紅,十分醒目。知道是桃花。從那青磚屋里常飄出一個女子,雪白的衣衫,花面相發(fā),水上人容易生發(fā)五顏六色的想法。??桃樹下便是葉提子的家。葉提子六十來歲,刀豆身子苦瓜臉。這樣的長相據(jù)說福薄。可不是,四十歲那年沒了老婆,留下了一個女兒,未滿周歲。鎮(zhèn)上人都說葉提子可憐,于是有好心兼好事的,張羅著要為他說媳婦。終于不成。一晃眼,裊裊婷婷的,女兒已長成了一枝花。??葉提子的女兒名叫葉觀音,(這大概就是那個傳聞的由來)人長得很白,很俏,像一朵白蓮花。鎮(zhèn)上的男人常不服氣地看著自己的子女,暗自抱怨自己的妻子和命。葉提子患有肺病,治而不愈,不能干重活,只種些菜,養(yǎng)些花。因此,整個烏衣鎮(zhèn)最美的地方便是葉提子的家,那些花兒,那個人兒。雨天,葉觀音撐著一柄碎花藍傘,沿街叫著:“賣花來!三角一簪……”那聲音帶著新鮮的雨意,使鎮(zhèn)上的耳朵濕濕的,癢癢的。于是花籃轉(zhuǎn)眼便空了。葉觀音捏著一摞零錢,問橋頭崔老八買了米、酒等,又將籃子裝滿,回轉(zhuǎn)家去。??鎮(zhèn)上人一面鄙夷葉提子,一面又看重他。哪家有紅白喜事,便延請了葉提子。葉提子拎著一個提盒,提盒放著筆墨紙硯,踩著青石街面,迤迤地去了。到了那家,不問紅白,所有事了然于胸。鋪開紙,揮毫如云煙,對聯(lián)成了。那字透著刀意,水意,沉著,又飄逸,看的人痛快。尤其是那些讀書娃,很羨慕葉提子那只青筋凸露的右手。??葉觀音二十六歲時,已是鎮(zhèn)上最老的姑娘。望著女兒依然美麗的身影,葉提子常獨自嘆氣。門前美人蕉開了,謝了,葉提子感到心情越發(fā)的沉重。重陽,千重瓣開了,花團錦簇,葉觀音的婚事終于動了,縣城里一個開雜貨店的看中了她,上門提親。葉提子看那人黑矮,眉毛很兇,心里有些不樂意。偷偷問女兒意見,女兒竟點點頭。就這樣,在一片爆竹和嗩吶聲中,葉觀音像花似的摘走了。??沒有了女兒,葉提子既高興,又失落。屋子大了,便專心伺弄花草,寂寞時對著花兒說上一陣子,仿佛女兒不曾離開自己。一年,兩年,第五年清明的清晨,葉提子在家中喝茶,屋外急匆匆進來一個人。葉提子抬眼一看,不認識。那人說:“他叔,葉觀音昨夜沒了!”原來是報兇訊的。葉提子感到眼前一黑,世界沒了。??葉提子醒后,跟著那人去了縣城的殯儀館,葉觀音正躺在那間白屋里。原來那小子因為葉觀音沒有生育,漸漸厭煩了起來,脾氣又大,動不動拳腳相加。那幾天葉觀音正生著病,睡躺在店鋪后面的木床上,男人喊叫沒聽見,于是一腳踢來,葉觀音委屈不過,趁人不注意,投了河。??葉提子痛不欲生,要找那小子拼命,被人攔住了?;氐郊抑校~提子失魂落魄,整天懶懶的,木木的;人不理,花不伺,嘴里不停地念叨著。等到桃花開了,葉提子也死了。沒有別的親人,一個遠房表妹來給他檢點東西,都是些破爛玩意,只箱底一塊紅綢布,鼓鼓的,不知裹著什么。表妹用手一提,不想那綢布年歲久了,只聽“叮啷”一聲,什么東西摔碎了。表妹低頭一看,滿地晶瑩,正是傳聞中的白玉觀音。??表妹呆了呆,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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