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聞臘肉香
“家家倉廩足,戶戶膴臘香?!迸D肉飄香,離年就不遠了。每年在臘月前后,我的家鄉(xiāng)就開始腌制臘肉,今年也不例外。古時的“臘”讀“xi”平聲,意為“陳肉或干肉”,現(xiàn)在臘肉即為腌咸肉,嚴(yán)格地講,進入隆冬季節(jié)腌制動物、家禽家畜的肉,才稱臘肉。關(guān)于它的起源不可考,古人起初只是想讓肉類存放久一點,不至變質(zhì),使其腌制日曬風(fēng)干?!吨芏Y.天官》說:“臘人掌干肉,凡田獸之脯臘膴臘之事。”鄭玄注:“大物解肆干之,謂之干肉......薄析曰脯,棰之而施姜桂曰鍛修。臘,小物全干也?!本褪钦f,將肉放鹽腌,或者風(fēng)干,形成干肉保存時間長,即古文獻里稱“脯臘”。
冬天嘴饞了,我最鐘情的是腌制曬大半干的帶皮的五花肉,小火,隔水蒸,冷卻切成薄片,就著米飯吃,下飯。喜歡先吃肥一點的、帶皮那部分,解解饞,不油不膩,嫵媚雅致。一口下去,咸味與豬油,溫婉著舌頭,潤著喉嚨。再吃精的部分,慢慢地咀嚼,越嚼越香,越嚼越爽,就像練氣功,吸了幾口氣緩緩地吐出那么暢快。當(dāng)然,講臘肉,跟它結(jié)伴而來的是大蒜,大蒜炒臘肉絕配,薄片臘肉煸炒,加豆豉、豆瓣醬、蔥姜、等適量(吃辣的放點干椒段),待煸出紅油,放入備好的蒜段、料酒、老抽,蒜炒七八成熟,吊點兒熱水,起鍋裝盤,油晶晶、亮汪汪,大蒜的清香與臘肉醇厚味充分融合,沁入心脾的香,刺激你的味蕾,撩撥你的食欲,欲罷不能。人,一種動物,貪吃的本能和屬性,此時一覽無余。
臘肉是我國的傳統(tǒng)食品,幾乎各地都有腌臘的習(xí)慣,因食材的質(zhì)量、地域條件、氣候、佐料和飲食習(xí)慣等不同,風(fēng)味也各有千秋。相對說南方由于天氣炎熱,腌臘要豐富得多?;洸讼档膹V式臘肉,講究形狀,條頭均勻,刀工整齊,不帶碎骨。臘肉腌制出缸后,進行烘焙,其中有多道程序,要緊的是對時間和溫度的把控恰到好處,如此色澤金黃,肥膘透明,肉身干燥,肉質(zhì)鮮美可口,臘制香味濃郁渾厚。湖南臘肉,號稱三湘臘肉,選料考究,只用當(dāng)?shù)禺a(chǎn)的“寧香豬”,其特點皮薄、肉嫩、體重適宜。川菜系的四川臘肉,有腌制好的肉直接風(fēng)干,也有經(jīng)過煙熏的。其熏制過程多有講究,用柏樹枝葉、茶樹、杜仲樹、桔子皮、柚子殼等加以熏制,肉質(zhì)紅亮,脂肪似蠟,精肉棕紅,咸鮮適度,有煙香之味。我們這腌臘沒有那么多工序,但肥膘透明亮麗,精肉紅潤明快,臘味濃郁醇厚,就我們本地舌尖上的美味,其不遜色于其它任何地方。
冬至前后,家家戶戶陸續(xù)開始腌制臘肉,豬肉以肋條為首選,還有豬下水,如豬爪、口條、豬耳、豬肝等,牛羊肉、雞鴨魚也在腌臘之例。早年,我的家鄉(xiāng)有殺年豬的習(xí)俗,幾乎每家都養(yǎng)豬,養(yǎng)一頭,最多兩頭,黑皮黑毛“定遠笨豬,”長不大,春天逮來小豬仔,喂到十冬臘月,不過一百幾十斤。想想也是,喂什么呢,洗碗水、麩糠、干山芋葉、豬草等,山芋、山芋干都不能緊它吃。那年代殺頭豬無疑是件大事,大清早磨刀霍霍,十二張大鍋,燒兩鍋開水,鄰居們都來幫忙,逮豬、綁豬、燙豬、拔毛,一切停當(dāng),幾人將豬抬上大板,屠宰手用刀在兩只后蹄爪處切道口,使一庹多長的鐵棍(捅條),自切口入貼皮捅往前胯部,來回數(shù)次,抽出捅條,合嘴鼓腮,連續(xù)吹氣,扎牢氣口。但看原癟塌塌的豬體,像氣球一樣鼓起,手一拍“嘭嘭”作響,再拿刮子邊刮邊潑水沖,很快來了個華麗的轉(zhuǎn)身,黑皮黑毛撒落一地,代之是豐腴飽滿、白生生冰肌滑潤的豬身。待豬肉各部位分解完畢,晚上熱鬧而隆重的場面,便拉開了序幕名曰“打晃”,各家各戶請一個代表,不取分文,幾張大桌一擺,成桶的老白干酒往上一拎,吃肉吃飯,劃拳喝酒,說南道北拉家常,一直持續(xù)到深夜甚至達旦。就像沿襲老家吃狗肉的陳規(guī),上凍天自家的粉絲也下好了,一條狗東家留下只狗胯子,余下燒一大鍋狗肉粉絲湯,近鄰自己來成,遠鄰東家用大海碗成滿挨門送,不管姓氏,不分遠近,不論地位,不講貧富,這是鄉(xiāng)約俗成,勿須言語。
小時,見過我奶奶腌臘肉。肋條肉每根肋條分一塊,硬肋大一點,軟肋小一點,溫水洗凈瀝水并表皮晾干。鐵鍋燒干,八角、花椒、桂皮、橘皮等適量置其中,小火焙至微黃,放缽里舂碎。大粒鹽(海鹽)炒熱,冷卻。碎佐料拌于鹽中,再抓鹽均勻搓揉肉上,若要咸點的,搓鹽的力度就大一點,時間長一點,反之則小一點,時間短一點。腌好裝缸,塊石壓實。腌漬兩至五天,視天氣而定,陰天或雨雪,三天即可,晴天需四到五天,其間每天翻身兩次。如果說這些功夫都是里子,那么接下來面子是晾曬,以晾為主,以風(fēng)為主,以曬為輔,外面結(jié)薄薄一層硬皮,方可處半曬狀態(tài),一般掛廊檐下合適,否則脂肪會融化滴油,也是腌臘肉忌諱的。還有奶奶做的臘素腸,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記得它好吃,至于怎樣制作,我記不全了,好像一副豬大腸反復(fù)洗,山芋粉面加水稀釋,加蔥姜蒜蓉(還有?),調(diào)至厚薄正好,灌入大腸之中,水與大腸同時下鍋煮熟煮透(小火一百分鐘左右),在高溫下,肉腸的香味,逐漸滲透到慢慢凝固的芋粉之中,冷涼后鎖定美味,切片成盤,咬一口,所鎖定的味道在嘴里得到充分釋放,醇美的腸香,以每秒五十次的頻率,點刺你的味蕾,而芋粉的軟糯滑潤,鮮香爽口,促使舌尖上的快感無以復(fù)加,在美食中儲存的生活與記憶,歷經(jīng)數(shù)十年一直存于腦際,揮之不去。
說臘肉,不得不提家鄉(xiāng)的的“橋尾”。清人龔自珍在《與吳虹生書》中有:“今日又得橋尾之賜,仍賒酒與兒女共酌之?!薄皹蛭病庇纸小皳u尾”,卜家傳承到現(xiàn)在已有兩百多年。選用豬臀帶尾的一塊肥瘦間半的肉即“坐臀”,每頭豬僅用兩公斤左右,且各家各戶養(yǎng)的本地黑豬,肉質(zhì)緊、尾巴長、烹之濃香厚味。從豬“后坐”挖切下一塊,狀如團扇,花椒粗鹽揉搓,再蔥姜、香菜、芹菜反復(fù)揉搓腌制。據(jù)說若干年前,“橋尾”就汲取了金華火腿和宣威火腿的先進技藝,結(jié)合本地的原料、口味、氣候等特點,在腌、晾、曬上做足了功夫。清代本地在京做官的紐筱蓱,將“橋尾”舉薦給朝廷,從此被列為貢品,名噪京華。成品特點,晶瑩透亮,紅白相間,宜蒸宜煮,馥香異常,開胃適口,不膩不柴,過夏不哈不滴油,隔冬經(jīng)伏不壞耐貯存。橋尾有一道名湯菜——冰糖燉橋尾,將其切片焯水,冬筍切塊,蔥挽結(jié)姜拍松,冰糖適量,黃酒少許,齊入砂鍋,旺火燒開撇去浮沫,文火燉兩小時左右,湯清味厚,咸鮮回甘,老幼皆宜。(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眼下又近年關(guān),只見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雪花紛紛揚揚飄落,四周像拉起白色的帳篷,大地變得銀裝素裹,白色的曠野,白色的樹木,白色的房屋。傍中下晚的村莊里,炊煙裊裊,煙霧中彌漫著濃濃的臘肉味、大蒜的清香。在外的游子陸續(xù)駕車歸來,他們和我一樣是饞于家鄉(xiāng)臘肉?而家鄉(xiāng)的臘肉香味,因歲月沉定而醇厚,它所散發(fā)的是濃濃的鄉(xiāng)情和鄉(xiāng)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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