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長江看到雪
北方的冬天,格外的冷。
倚在馬路邊的欄桿等著公交車的到來。戴著單帽的腦后冷嗖嗖的,還有一陣陣酸酸的隱痛,南方的人又把連著羽絨服的帽子給拂過了頭頂,才感覺沒有那樣的冷了。早晨的北京,還時不時有一陣小風順著地皮兒在不停地跑,透過人的褲管,叫你的踝關節(jié)也冰得不由自主地顫動了起來。對面的大樓顯出了太陽的金黃,又是一個大晴天,可是偏偏這一大片金色沒有一點點暖氣,反倒給它下邊一大塊沒有照上陽光的灰色的地方平添了一層陰森森的寒意。
轉(zhuǎn)過頭來,看到了人行道旁的矮樹,早已被人用墨綠色帆布的圍擋給四邊圍住了。南方的人看了看這些樹,有不少是月季,只要不是冷的時候,它們都開著鮮艷的花,又將那帶刺的柔枝伸出來好遠,在春風里得意地招搖著??墒乾F(xiàn)在,花兒早凋謝了,柔枝也早被人整整齊齊地修剪了。只有綠的葉子還留著,可是這綠色帶著枯的灰白,沒有一點生機。用手輕輕一碰,發(fā)現(xiàn)這葉是那樣的硬、那樣脆,真的是枯死了在枝頭,還沒有來得及褪出那生命的綠色,就硬硬地被風霜、被這早晨的零下六度給無情地凍僵在了枝頭,只留下了葉的形狀、葉的顏色。不遠處,還有一個小小的水龍頭不停地轉(zhuǎn)著,雪亮的細水如珠玉般地噴射了出來,將下邊的小草一遍又一遍地淋濕,可是那小草的葉兒卻結上了冰,一層又一層地被裹在了冰的包圍里,閃著亮晶晶的寒光。
這就是北方的早晨,晴空下的北方,一切都像是沉浸在冰的寒窖里。盡管有陽光,照在遠方落盡了葉的灰黑色樹的枯枝上,也叫不起那樹椏間碩大的窩里的飛鳥,太冷了啊,它們還在里邊抱團睡覺。出租車在腳邊冒著絲絲的白煙停了一下,司機漠然地看了一眼,話也不說,丟下一個懶懶的眼神又一溜煙地跑了。從南方來的人,想到北方看一看那北國風光的萬里雪飄,看那原馳蠟象的蒼蒼莽莽??墒牵紱]有。有的只是冷風,有的只是冷風下寒陽里,緊裹著身子低頭趕路的陌生的行人。道邊有一個淺淺的坑,里邊有層冰,被車輪壓過后,碎過后的冰又重新凝結起來,用腳踢了踢,除了腳感覺到了生硬的觸痛,冰是紋絲不動。
南方的人,到北方來,沒有看到雪,只得悻悻地回去。帶著沒有看到雪的遺憾重新地跨過長江,回到他的家鄉(xiāng),那里沒有雪。哪怕是下著了一點,也在半空中,化著了雨、化為了霧,潤濕著那青青的山綠綠的水。
傍晚的火車南下,風馳電掣朝前趕。睡在中鋪的南方人輾轉(zhuǎn)反側不能眠,他很失望啊,沒有看到北方的雪。他小時候讀了很多關于雪的文章,都是寫的北方。那唐朝的李愬帶兵銜枚急走雪夜入蔡州、那北風卷地百草折的塞外邊關、那北風吹雁雪紛紛下與董大聚而又別的詩人,曾讓他又是興奮又是惆悵的情緒在這無邊的黑夜中又暗暗的如游絲般地再次滋生。上鋪的陌生人卻打著雷響的鼾聲更讓他難眠。他只得強閉眼睛,聽那車輪與鐵軌的交響聲音。還聽到了不同尋常的車外的風的呼嘯聲,時而低沉,像是在嗚咽,時而尖利,像是千軍萬馬在沖鋒撕殺。他愀然而起,那聲音極遠又似極近,就如在耳邊,既模糊又真切。復又躺下,在車的搖晃里,不知什么時候,他帶著一些的失望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車過了信陽、過了武昌,跨過了長江。來到了江南。江南好,江水綠如藍,江花紅似火。此時是冬天,但江南一年四季不寂寞,哪怕是冬天,山茶的紅艷也會讓人想到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可是啊,跨過了長江,天已蒙蒙亮。窗外,沒有了紅花,沒有了綠樹,江南啊,一片白茫茫。
一夜之間,江南大地,全成了粉妝玉砌的世界。房子白了、樹葉白了、田野白了,一切都籠罩在一片晶瑩的雪白之中,那樣的純潔,那樣的無垠。北方的旅人在大聲的驚呼,北方的大雪下到了南方。而南方的人啊,心里是滿滿的高興,卻又生出一些的失望,這本是在北方才有的景色啊。
跨過長江,大雪還在下。風挾著漫天的雪花,在團團地的急舞,像是剛被人的捅開了的蜂窩,成千上萬的撲閃著白色翅膀的玉蜂在追逐著捅破了窩的倒霉的人。雪落在高樹的枝上,帶著雪帽的椏枝壓得低低的,終于,承受不住了雪的熱情,嘩啦一聲,大團的雪從樹枝上滑落了下來,又騰起了團團的雪霧。車下鋪的一對老年人,看著這雪,發(fā)起了愁。白發(fā)的老人嘴里在嘟囔,想到南方來避避寒,沒有想到竟是大雪滿山。車窗邊,一對年青的人,臉上卻寫盡了喜悅的心情,窗的玻璃蒙上了一層濃的水霧。女孩脫下手套,用纖細的手指在上邊畫下了許多的心,透過那精致的畫痕,窗外的雪,格外的透明。
下了火車,從濕漉漉的地鐵口出來,南方的人要坐上高速的汽車過一個小時才能回他江南的小城。雪還在下,漫天的大雪,紛紛揚揚,似乎沒有在意這是北方還是南方,沒有在意這是白天還是晚間,肆意在無邊的高空隨著風兒飛揚??墒?,到了汽車站,站內(nèi)空空,站口擠著一排人。人人的臉上都是焦急的面容。車站的喇叭不停地在喊,雪大雪大,高速全線封閉,購票的旅客可以在窗口退票。南方的人心里格登了一下,這里離家還有一百多里,高速不通了,回不了家啊。拖著行囊,看著這不停歇的雪花,他深深地犯起了愁。跨過長江回來,看到了雪,可是這雪兒這般的恨心,這般地無情。三千里路后,竟被這最后的一百里路給難住了。
街上的雪越積越厚,除了有幾輛公交車在緩慢爬行,車輪處四濺起了黑色的雪泥,便沒有了其他的車在跑。停在街邊的大車小車,都被厚厚的雪給蒙上了。車站四處,便游蕩起了喊客的聲音,到寧鄉(xiāng),到益陽。一個小胡子起勁地喊了一句,到寧鄉(xiāng),一百元。沒叫上幾聲,突然,便被一個身體肥胖的女人惡狠狠地罵了一句,誰說的是一百,想死吧,喊一百二。這個價錢是平時的十二倍啊。聽到那些男男女女高高低低的叫喊聲,南方的人走入雪中,看一眼那無邊的高空,愁苦的心在暗暗地叫,怎么辦啊,怎么回家鄉(xiāng)。
可是,雪還在下。江南的雪,還在不停地下,風兒正緊,雪兒正猛。
(中國社科院匡列輝寫于2018年12月30日晚的一場罕見大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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