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家看望父母，是周先生雷打不動的習慣。自從認識周先生后，我也跟著去了很多回。

平爸還差兩歲就進入了杖朝之年，身體一直不好。多年的帕金森病，加上這兩年做了兩個腿部手術(shù)，身體更是薄扎。好在老人心態(tài)樂觀，意志堅強，不管身體病痛如何，精神卻很矍鑠。

今天又逢周末，我和周先生來了黔城。

一進家門，“你們來啦？”房間里傳來了平爸充滿喜悅的問候聲。聽聲音，估計這周腰痛應(yīng)該好些了。我們徑直走進里屋，見平媽不在家，老人腿傷未愈，腰粉碎性骨折，已在床上躺了兩個月了。我坐下，開始給老人按摩，看得出來，周末孩子們回家應(yīng)該是他最惦記的事。而有時陪老人聊天，嘮嗑比左手人參右手當歸拿回家還要暖心。

其實，以前每次回來，也會和老人聊會天，但像今天聊這么久還是第一次。老人思維清晰，每次都會從習總書記說起，從習總書記的反腐，到今年國務(wù)院的減稅降費，?再到周先生的堅韌和艱辛。說到周先生，平爸的雙眼泛起光芒，充滿驕傲也略帶愧疚:“他完全是靠自己才取得現(xiàn)在的成績，我們做父母的什么也幫不上，有的人掙了點錢就生活腐化，但他做到了富貴不淫……”

五個子女中，周先生應(yīng)該是住在他心底最軟的那間房，而曾經(jīng)那間房子里那個小小少年如今雙手強勁無比，堅定有力地撐起這間蒼老破敗的老房子，為他撐起了一片天空。他成了他們的依靠，人生的輪回，無非是角色和愛的轉(zhuǎn)變……(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而讓我驚艷的是，是老人對國家時事大政的關(guān)注。一個基本臥床上的老人，竟然知道減稅降費，我忍不住問道:“爸，你是怎么知道減稅降費?"

“我看了一篇文章，總理提到了減稅降費，就要讓人民群眾有實實在在的獲得感和幸福感！"

十多年的帕金森沒有讓他屈服，雖然說話偶有口齒不清，但這段話，一字一句我都聽清楚了。聲音雖不大，卻宛若山間溪流明快清晰，潺潺入耳……

此時已是下午，窗外陽光柔和的伏在房間的一角，微風隨意拂面，老人的聲音融進這光影里，竟生出幾分真實的質(zhì)樸和遠古的綿長……

我一邊給老人按摩著手，一邊細看，這雙手分明在抖動！這雙抖動歲月的手，時間用淡褐色的筆，已經(jīng)涂上了大塊小塊名字叫做老年斑的畫紋；肌肉逐漸萎縮，卻極盡與皮膚牽連，皮膚就像皺皺巴巴漬滿桐油的硬皮紙；一道道皺皺巴巴的彎折里，也是綿綿的彎折，毫無彈力。

而這一雙抖動的手，看完一篇文章需要多長的時間？我按著這瘦得只有骨頭的手臂，無法拿捏力度的大小，試探著按揉，盡量讓老人獲得最大的舒適感。

“爸，有一件事我覺得奇怪，我看你平時也沒什么愛好，性格剛正，話也不多。而媽呢，性格溫和，愛好廣泛，內(nèi)心透著那個年代難得的浪漫氣息，你覺得你們性格合適嗎？”

“不合適”，我沒想到平爸這么快的回答我。

“那你們是怎么從紙婚走到金婚的呢？”我緊追著問。

“退一步海闊天空，包容……”平爸不假思索，又很快的回答。

“小莫，你性格好，涵養(yǎng)也好，平兒的性格太要強了!”

“爸，你們看到的是我留給你們的一面，我愛他，十分的愛，便有十分的包容和涵養(yǎng)，而你們都是他的家人，我也愛你們，也自然會把最好的一面留給你們!”

我和周先生相識近兩年，雖然這是我們的第二次婚姻，我還是像一個小女孩子一樣和他談起了戀愛，我的眼神藏著對他的崇拜，我的心里疊著滿滿的愛意，他的智慧和樸實如黑暗中的一束光，我是追光者。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的對他說：“哦！遇上你，我可真幸運！

我很愛他！

所以在老人面前，當我自然地說出了自己的愛和心聲時，內(nèi)心突覺十分的坦蕩?？删驮谀且凰查g，隨之而來的，竟又感覺些許隱約的不安。這種不安像無數(shù)的百足蟲舔食滲血的傷口，緩慢又讓人慌亂，怎么甩也甩不掉，越用力，貼得越緊，讓人寢食難安！

“你把最壞的一面留給了誰呢？”

我在心里默默的問我自己。思緒如潮水，情緒的波浪遠遠的一個一個逼近，快速落入我心的最深處，便再也停滯不前，濺起的層層泡沫跳躍又瞬間息滅。寂靜，默然，深深的歉意從心底緩緩升起，慢慢地，慢慢地占據(jù)了心間和喉嚨。

我想起了愛我的家人，我的暴躁、怒火、任性，自由隨意的全留給了愛我的家人，甚至包括我的孩子。家人不僅容忍了我的壞，還容忍我自由隨意的壞！而我在這個世界里竟享受到了他們四十多年給予的愛和包容，我還在繼續(xù)享受?……

“你二娘這輩子不容易，拉扯大了五個孩子……”

平爸話語中滿是對二娘的憐愛。他告訴我，為什么家中子女管平媽叫“二娘"，?那是源于多年前一個算命先生的講法，說平媽子女緣淺。不管算命先生的準與不準，五個子女從那時起便改了稱呼……

老人說著這些細末微小，我細細傾聽。這些細末微小對老人來說是泛著金黃色的光的回憶。

我們的這場聊天，雖是閑話家常，但這種輕松的氛圍，沒有長輩與晚輩的怯與畏，確有朋友之間的寬與松。在他的孩子們眼中，他就是一個威嚴的父親，所以，我想這樣的聊天，他的孩子們都會羨慕我。?

傍晚時分，我下廚做了紫蘇魚頭湯，干椒螺絲肉，清炒空心菜，還有平媽準備的臘味合蒸。我們圍桌吃飯，平爸胃口不錯，伴著臘肉和下飯的干椒螺絲，吃了一碗米飯，喝了一碗魚湯。這是今年我見了老人吃得最多的一次。我老家有個風俗，就是見人胃口好，不要說破，說破了，胃口又會變差。我默不作聲，卻喜不自勝，為平爸的胃口，也為自己做菜有成就感。??

陪老人吃完晚飯，我便著急著要趕回來。其實在下廚做飯的那個空當，包括現(xiàn)在在周先生的車上，我有點恍神，總會在一瞬間仿佛看到另一個自己。每次出現(xiàn)，雖然驚鴻一瞥，但那個問題卻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中。

我想急著趕回來，我要向一個人表白，那人是我的母親。

當我開門進屋的時候，只見老母親陪著孩子在練琴。孩子穿著短衣短褲似乎又胖了，而我曾不留情面的，在她最愛美的年紀說她胖，害得她傷心痛哭，認為媽媽不愛她。

而年逾七旬的老母親，背開始駝的有點變形了，卻還在為兒女之事焦慮不安，不顧舟車勞頓麻陽懷化兩地跑。做一些她認為能幫到我的事。盡力盡心，拼盡全力成全兒女。

但我卻把最壞的一面留給了她！

我坐到老母親的身邊，按著她已經(jīng)駝得傾斜的背，輕輕的說:"媽，這輩子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你!”

“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老母親一臉驚恐。

“沒事，就是覺得對不起你，今后我要好好對你！”我一臉深情。

是啊!我愛的人，我已經(jīng)把最好的一面給你。

而愛我的家人啊，你們給了我最愛和自由，憑什么又要你們?nèi)淌芪业淖顗?，難道是憑你們對我的愛和包容嗎？

不，不是這樣的！我應(yīng)該心懷感激，以愛報之以愛！

而不是想起你們，一時心生歉意，或是一輩子的歉意！

作者：豆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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