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鏡子

——靈遁者

當M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早上10點多了。昨天又失眠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好像腦子里什么都不想，又好像什么東西都有。更諷刺的是，她是一個心理咨詢師。

還是像往常一樣，她蜷著身子躺在床上，看看房頂，看看墻壁上的畫和正前面的黑色鏡子。還會不停翻看著微信人群，但沒有發(fā)出一條信息，也沒有點一個贊。一直翻過來轉(zhuǎn)過去，直到11點多，她還是沒有起床。

這時候她突然注意到了鏡子里的自己，黑色鏡子里的自己。鏡子里的自己頭發(fā)蓬松，一動不動地倚在床頭。鏡子里的人，好像一圈一圈地要陷下去。不是好像，就是的。好在鏡子的深度似乎是無止境的，一直陷進去，也沒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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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只要是人，就不會一直允許自己這樣一直看著自己掉下去。所以M的眼睛里流出了淚。直到淚掉在被子上，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流淚了。

她隨手拿起手機，朝鏡子砸去。罵道：“她媽的?！?沒有想象中的“咣當”一聲，只有手機掉地的聲音。鏡子牢牢地貼在墻上，紋絲不動，似乎在嘲笑這個女孩，也似乎在原諒這個女孩。

很多時候，她看著黑色的鏡子，就會看到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黑色的鏡子就像是魔鏡一樣。這是她發(fā)現(xiàn)的秘密。世俗的人用白色的鏡子來照自己，想把自己看得清楚些，打扮得漂亮些，可是M卻不是。

當然她也是偶然中才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的。起初是一塊黑色的大理石板，她發(fā)現(xiàn)黑色大理石竟然可以映出她的模樣。沒有紋理，沒有睫毛，沒有眼睛，就是一個黑色的影子。但從此她便著了迷。專門為自己制作了黑色的鏡子，在M看來，這才是無痕的藝術(shù)品。

可是這樣的藝術(shù)品碎了很多了。但黑色的鏡子還是會再次占據(jù)在墻上。盡管M勸說過自己，她清楚地知道，這是心理疾病，得治?？墒撬淮未蔚胤艞壛藢ψ晕业闹委?。她說：“反正自己就是治療師，還治療什么呢?！?/p>

就像她遇到過的各類客戶一樣。比如吸毒者，性冷淡，性亢奮，自卑，憂郁，暴躁等等的人。她也是一個癮君子，罪魁禍首就是這面黑色的鏡子。丟開它，她無法入睡。

她可以赤裸在一個自卑的男人面前，告訴他什么是女人。她也可以給第一次來咨詢的男人一個無理由的巴掌，告訴他，這就是他需要的。她還可以像同性戀一樣，和一個不知道怎么去撫摸的女人去親熱。所以她是另類的。即使正規(guī)的機構(gòu)開除了她。她也不傷心，反而高興。這樣的自己，才是自由的心理咨詢師。這不就是自己希望的嗎？

M這樣想著，看著鏡子，摸摸自己的臉道：“轉(zhuǎn)眼就5年了?！彼肫鹱蛱焱砩希约吼I的時候，看著黑色鏡子，竟然把它想成了牛排。

想到這，她笑了。心道：“如果他在，肯定又說自己是個豬，大大的吃貨?！?/p>

就是這一剎那，M搖搖頭，怎么又是他。她記得上個月喝醉酒對著鏡子問道：“鏡子，鏡子，你告訴我，我們是為什么分手的？” 這也是很多客戶問她的問題。她想了很多。是性關系不和諧，他是“快男。”；是他沒有錢；是他老是太理想化；是他太幼稚。好像都有。

M突然發(fā)現(xiàn)，她和前男友分手的原因，竟然囊括了所有人分手的理由。這也是為什么她一看到這個男人或者女人，就好像知道了她或他來找她是為什么。而且她能在知道為什么的情況下，勇于快速解決問題，甚至勇于獻身。所以她并不缺追求者，而且自己的身材，容貌她自己還是滿意的，甚至是自戀的。

有時候，她對著鏡子說：“我這樣是不是墮落了。想想自己之前是個多害羞的女孩?！钡谝淮伪磺澳杏衙榉?，羞紅了臉。第二天就感覺胸是露在外面的，一直被風吹著。這樣的感覺，竟然持續(xù)了一個星期。 想到這里，M又笑了。

“年輕真好。”可是事實是，M才剛剛30歲。30歲在中國是大齡剩女了。有時候M想，隨便在這些男人中找一個就OK了。天下烏鴉一般黑。有時候又想，絕對不能這樣，這是對自己的執(zhí)著。

她可以讓那些想得到他的男人得到她，前提是自己愿意。“人生如戲?！彼矚g這個形容。錢現(xiàn)在有了，認識的人也多了。沒有人會欺負她了，可是她還是覺得人生就像鏡子里的自己，有模有樣，卻不清晰。

就在這時，被摔在地上的手機響了。M不情愿的托起赤裸的身子，掀開被子，下了床。一看是母親打來的。她接通了電話，耐心了聽了2分鐘，就找個理由掛了。母親是農(nóng)村的，她打電話基本沒有什么事。只有一個事，那就是最近談對象了嗎？馬上過年了，什么時候回來，媽給你說了好幾個對象，等著相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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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自己的母親和父親，M心中由衷地感謝。他們對自己的愛，是無以回報的。還有去年才去世的奶奶。以及一個人獨守院子的爺爺。想起這些，她的眼眶又濕潤了。

其實一直以來，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她心里。她從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包括自己的父母。她知道自己是被抱養(yǎng)的。是的，自己是抱養(yǎng)的。

三個哥哥都那么白，就自己皮膚黑。大家都嘲笑她是“非洲人?！逼鋵嵞菚r候自己就應該知道了?？墒歉改笇λ膼郏屗?a target="_blank">相信，自己就是父母親生的。也許父母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我其實是知道自己是被抱養(yǎng)來的。

上帝安排的巧合無法避免。連我自己也不相信就是這么巧合。在離開我們村的小學，也就是四年級的時候，我換到鎮(zhèn)里的小學。和我同桌的是一個女孩，很漂亮。

我有一次到她家玩。她母親就問我，從哪里來，姓什么，叫什么，父母叫什么。這個女人是我生母的妹妹，從血緣關系來講，我應該叫她姨。

當她告訴我你是被抱養(yǎng)過去的。我當時聽了是驚訝，可是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現(xiàn)在想想，我真是太早熟了。后來有一次，我終于忍不住偷偷問了奶奶。奶奶吃驚問：“是誰說的?” 我就知道是真的了。奶奶隨后也承認了。但是要我保密，不要讓父母知道，他們會傷心的。

甚至有一次，一個男人騎著摩托車帶著一個女人，從我們家門前路過。女人一直看著我，走出好遠，還看著我。我也看著她，心撲通撲通的跳。爺爺猶豫了半天說：“剛才過去的女人，就是你生母?！?那應該是我們第一次真正的見面。直到現(xiàn)在都是。人生就是這么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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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覺得冷，又回到了被窩。盡管餓了，她還是不想動。她不恨父母，雖然自己遭受了很多苦和不幸。但是她不恨。而且她也知道了，生母過得并不好。死了丈夫，女兒都外嫁了。還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她相信生父母是愛她的，只是迫于生活壓力，迫于計劃生育就把自己送了需要我的人。也就是我養(yǎng)父母家。他們沒有女兒，只有三個兒子。而且養(yǎng)母也被計劃生育了。這就是命運，M這樣想著。

她依然記得貧窮的樣子。貧窮帶給自己的自卑和干不完的活。跟媽媽賣柿子，碰到老師和同學；跟奶奶賣菜，碰到老師和朋友。那種尷尬，比起穿得不好，吃得不好，要強烈多了。

每天還要喂雞，喂豬，喂兔子，做飯，洗衣，洗碗，打掃房子。還要做作業(yè)?，F(xiàn)在想想曾經(jīng)的自己，M覺得是小超人。

所以自己拼命地讀書，終于來到了大城市。在大城市繼續(xù)拼命的干活做事。直到今天，M突然覺得對于生活的執(zhí)著，就像一根草，說斷就斷了。

也許這也是自己關于生活意義的思考的結(jié)果。她清楚地知道，這是不好的。甚至是很沒有意義的。

她現(xiàn)在好像不怕窮了。她希望有一個肩膀，他的肩膀?？墒撬?a target="_blank">結(jié)婚了。M相信她還是“快男”。可是他善良，幽默，愿意和自己吃苦。她相信這也是他妻子為什么嫁給他的原因。

可是M卻和他分手了。后來他成了作家，而自己成了心理咨詢師。

再看看墻上的鏡子，她覺得鏡子平靜多了。再看的時候，都快1點了。她早該去辦公室了。她喜歡把錢給自己的母親花，給哥哥花，給朋友花。看她們高興，看她們笑。

就像她買大房子了，讓她父母來住?？墒歉赣H來看了一次。母親始終沒有來。她說：“媽老了，知道你過得好，就高興了。你視頻里，媽都看到了。村里人也看了。”這就是自己的母親，一位剛強好勝的母親。

有時候村里人說：“你有個好女兒。知名心理咨詢師。還有錢。你應該感到驕傲?！?母親回道：“嗯。我為她高興和驕傲。我還有兒子在工地打工，在地里干活。我都為他們驕傲?！?M相信，這是她聽到過最好的聲音。關于愛和自由的聲音。

如今關于感情，M比較茫然。也許是因為自己的職業(yè)原因?？偸堑谝?a target="_blank">時間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這樣那樣的性格缺陷和行為不妥。有時候又會看到一個好男人，彬彬有禮，卻突然害怕對方走進自己這個屋子，這個獨立的世界?？吹阶约簤ι系倪@面黑色鏡子。

有一次就是，L來了。L總是一臉寧靜，笑起來很陽光。當他看到這面黑色的鏡子的時候，坐到床邊，一直靜靜地看著。然后問：“你這個是藝術(shù)品嗎” 我點頭笑道：“是藝術(shù)品?！?/p>

是啊，這面黑色的鏡子不是鏡子，是藝術(shù)品。沒有情殤，沒有執(zhí)著，對于生活而言，它沒有用，卻不可或缺。

L說：“你這個品味特別。我喜歡涂鴉?！盠是一個欲望，我內(nèi)心的欲望?？墒俏覅s害怕了。M這樣想著，她一直在猶豫。

這時候電話又響了?？措娫捠荓打的。M笑了，輕輕對著鏡子說：“這也是巧合嗎？”

她接起電話道：“在干嗎？” 對方道：“剛忙完。還沒有顧得上吃飯。想找個美女陪，你吃了沒？”

M看看時間道：“沒有，剛起來一會。那你得等我半個小時。” L道：“給你一個小時。”

洗漱完，M對著衛(wèi)生間的鏡子，看看自己。滿意地笑了。又走回臥室，坐在床邊，端詳黑色的鏡子，和黑色鏡子里的自己。

她在想：“鏡子是黑色的，可是只要有光照射過了，自己還是會出現(xiàn)在鏡子里，盡管鏡子是黑色的。盡管照出來的人也是黑色的。但它和鏡子里的自己，是一個啟示。黑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光的出現(xiàn)。對于生活的理解和愛，我們在不斷長大。不再抱怨，不再恐懼，不再執(zhí)著。只是要按照生活本來的樣子生活?！?/p>

她突然也覺得，直面人生骯臟的人，多是上不了臺面的人。她是個特例。但是她覺得自己應該嚴謹?shù)厝γ鍸。她要在L下次來的時候，把黑色的鏡子送給L。

靈遁者細膩的散文3篇：去雪國寫詩

獨立學者，作家，藝術(shù)家靈遁者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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