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名的記憶

我的老家在淮河邊上，給小孩起乳名（又叫小名）是當(dāng)?shù)氐娘L(fēng)俗。

大部分乳名都是爹媽起的。起的名字多種多樣，叫啥的都有，生動有趣。有的即景取名。鄰居的女兒出生時，正值雪后剛晴，朝霞滿天，孩子的爸爸是個小學(xué)教師，他就給女兒起了個詩意的名字“雪霞”。

村東的一家孩子出生時，有一種名叫“咕咚”的水鳥在門前的水塘里“咕咚”“咕咚”地叫著，孩子爸信口拈來，說：“那就叫‘咕咚’吧?！薄肮具恕遍L大后，和我一起玩，我就“咕咚”“咕咚”地喊他，既響亮又有趣。

還有的孩子乳名叫“狗奪”，即在孩子降生時，一條狗跑了進(jìn)來，即取名“狗奪”。

有個孩子降生時，臍帶繞在脖子上。爹媽給他取名叫“繞脖”。(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有的人家生了女孩后，盼望生個男孩。女孩就取名“盼盼”、“改改”。后來如果生了男孩，就取名“滿意”、“如意”。

解放初期，農(nóng)村醫(yī)療條件很差，接生婆的接生的剪刀消毒不嚴(yán)，甚至不消毒，如果孩子感染破傷風(fēng)，患上“三七風(fēng)”、“四六風(fēng)”，出生后三到七天，或四到六天就夭折了。加上當(dāng)時嬰幼兒傳染病很多，如麻疹、水痘、天花、腦炎……，嚴(yán)重威脅著孩子們的生命和健康。為了躲避疾病帶來的災(zāi)難，給孩子起名時，常常起“賤名”，說是“賤名”的孩子好養(yǎng)活。如“石頭”、“鐵蛋”、“門墩”、“鐵抓”“斧頭”等，有一家生了雙胞胎，老大取名“香龜”，老二取名“騷龜”，因為龜?shù)纳︻B強(qiáng)，很少生病，壽命特長。

后來，也有跟著政治形勢給孩子起名的，如解放、建國、土改、援朝、入社、十慶、衛(wèi)東等。

我哥出生時，已有兩個姐姐夭折了。所以給他起名時，母親說，就叫“結(jié)實”吧，意思是讓我哥活得結(jié)實。

哥哥上高中時，看了不少古典小說和蘇聯(lián)小說，著迷當(dāng)作家，他給自己起筆名時，根據(jù)乳名的諧音，起名“潔石”，后來他用這個筆名發(fā)表了不少詩歌、小說和曲藝段子，成為省作協(xié)和曲藝家協(xié)會會員。

我的乳名“田田”是一位私塾先生給起的，他是根據(jù)古詩中“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詩句起的。父親問他有啥寓意，私塾先生說，“蓮葉何田田”是形容蓮葉長的茂盛相連的樣子。父親說：“這個名字起得好，田生萬物，不論干啥都離不開田地。”母親說：“咋聽起來像個女孩子的名字呢？”父親說：“男孩叫女孩名那才金貴呢?！?/p>

我長到6歲時，身體較瘦，頭發(fā)發(fā)黃，好作惡夢，母親認(rèn)為我受到了驚嚇，魂嚇丟了。她問我是在哪些兒嚇的，我告訴她是在村東的甜水井邊嚇的，因為甜水井邊有座龜駝碑，龜長八尺，碑高丈余，據(jù)碑文記載，那是唐朝時皇帝為一位立過戰(zhàn)功的人立的，我常到井邊玩。有一天我正在龜駝碑旁玩，突然一條紅白相間的大蛇從龜駝碑下鉆了出來，我嚇得魂飛魂散，拔腿就跑。母親得知這個情況后，就帶著我去叫魂，她讓我蹲下來，從地上抓起一小撮泥土撒在我頭上，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田田，回家！田田，回家！”回到家里，母親又特意給我打了兩個荷包蛋。后來父親又給我炒了幾十粒中藥“使君子”，讓我每次吃六粒，吃后拉出了許多蛔蟲，結(jié)果我的“黃瘦病”就好了。

我9歲那年，因為貪玩，不好好讀書，期終考試時，門門功課不及格，我怕挨打，鉆到村頭的麥秸垛里，躲到天黑也不出來，吃晚飯時，母親見我還沒放學(xué)回家，很不放心，就挪著一雙小腳（舊社會裹足造成的殘疾）到學(xué)校里找我，沒找著。她又到我同學(xué)家挨家問，也沒問著。她來到村頭的稻場上，聲嘶力竭地呼喊我的乳名：“田田，田田……”聽到她撕心裂肺般的呼喊，我不敢再躲了，頂著一頭的麥秸鉆出來，撲到她的懷里，一邊哭一邊說：“你打我吧，你打我吧……”媽摟著我“撲騰”一聲癱坐在地下，放聲大哭，哭了一陣，抽泣著說：“田田，我的兒，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和你爹咋活？”母親的哭聲讓我刻骨銘心，再也不敢貪玩，用心學(xué)習(xí)了，成績直線上升，后來順利地考取初中和高中，直到“文革”開始，才停止學(xué)業(yè)。

1978年我從部隊轉(zhuǎn)業(yè)，把母親接到城里，1982年夏天，一場高燒讓她得了“木僵癥”：四肢挺直，牙關(guān)緊閉，昏迷不醒，在地區(qū)醫(yī)院住了十來天，一點效果都沒有。醫(yī)生讓我把母親拉回家“準(zhǔn)備后事”。我失魂落魄，找到了名醫(yī)沈治庵，他開的方子上只有一味中藥：上等人參一支，讓我煎湯給母親喝。藥煎好了，母親牙咬得鐵緊，就是不肯張嘴喝。我想了很多辦法，都喂不到嘴里去。情急之下，我大聲喊道：“媽，我是田田，您再不喝我也不活了！“說著把身旁的菜櫥子推了一下，里面的碗碟哐哐啷啷響起來，也許她聽到我的乳名，也許是聽到碗碟的響聲，受到了驚嚇，心疼她的兒子，張開了嘴，慢慢地將半碗“獨參湯”喝完。喝完后，睜開了眼睛，蘇醒過來。

1999年8月7日，母親走完87歲的人生路。在她臨終前，讓我抱抱她，我把她抱在懷里，她看著我，一聲聲喊著我的乳名，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田田，我不怕死，人人都有這一天，我就是舍不得離開你……”說著淚流滿面。聽著母親的話，我淚如雨下，我多么盼望母親多活幾年，多呼喚幾聲我的乳名……。

（安徽省阜陽市清河路阜陽日報社閆振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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