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江南來
人還沒有起床,打開手機,微信里盡是冬至的祝福語。一年二十四節(jié)氣里,冬至是怎么的一個時令???是意味著冬天到了么?可是前面已有了立冬。也許古人覺得立冬還沒太冷,草木的榮枯在那個時候的江南還沒有明顯地表露出來,山還是那樣的青,水還是那樣的綠,沒有著冬的韻味吧。所以,得待日子再過些時候,到了今天才叫冬至,是冬天真正的到來了。這不,晚上去箴言給孩子送飯歸來時,看見暮色里的江南,雨在紛紛蒙蒙地下,天空里一片暗的灰色。在這灰色下,我看到了遠(yuǎn)山,帶著渾身的白的霧氣,與天邊相接相融,一定睛,看出是山來,轉(zhuǎn)頭再看時,發(fā)現(xiàn)那山似乎又不見了。只剩下遙遠(yuǎn)處無窮的空濛。江南地方多是丘陵,多是矮山。遠(yuǎn)處的山是若隱若現(xiàn)在雨霧之中,而近處的呢,卻是顯得比多日前莊重肅穆起來。
傍晚的時候,似乎很少見大風(fēng)呼呼地刮著。起大風(fēng)一般都是在夜深入靜時,人們都躲起了被子里,在夢中,突然會有鐵馬冰河,突然會被凍醒。起身上廁所時,在那小窗邊的縫隙里,有粘在窗沿的塑料紙在上下急閃著,好像是在恐懼地要掙脫著什么。側(cè)著耳朵聽,窗外嗚嗚一片,由遠(yuǎn)而近,嗚嗚聲里又隱隱地帶著尖利的嘯聲,呼天搶地地從四方八方而來。而這時是傍晚,只有微微地冷風(fēng),挾著橫飛的雨絲滿世界里在跑。有來回的車打著亮的光柱在雨絲里急馳。如果沒有這車的燈,還感覺不到雨的細(xì)密。在黃而直的來回快速移動的光柱里,不知有多少條雨絲在上上下下交織著,斜舞著,帶著晶瑩的黃而亮的顏色,在這一處出現(xiàn)又倏然消失,而另一處黃的光里,又有這千萬條的雨絲在重現(xiàn)。
這里的黃昏,近處的山在暮雨中已顯出了冬的顏色,冬的滋味來了。白色的霧在近處的山里顯得薄了很多,依在山腰,像是凝固了一般,一動也不動。而白霧的上邊,山是青黑,叫著黑色,似乎又沒有墨那般的濃;但完全和綠色是掛不上勾來的,哪怕是深綠吧、濃綠或是墨綠吧。都沾不上一點邊。我在中國美術(shù)館看過名家的山水圖,就是墨綠,也總得帶上一點點綠??墒侨绻蜒矍暗纳缴o畫下來,絕對是不能摻進出一絲毫的綠色的。因為是冬至?xí)r節(jié)了啊。那些顯示著生命的綠色,要不是在凜冽的寒冬里被冷給萎頓了,給風(fēng)兒給刮跑了。要不,就是將那生命的綠都給收藏了起來,只等著春天給它們喚醒了。也許黛這個字很適合此時的山色,先祖?zhèn)冊熳謺r估計也是考慮到幾千年以后會有人還在為這滿眼的山的青黑發(fā)著愁,所以就造了個黛字。一看這字形,就知道了冬至的山啊,青青黑黑的,在雨里靜穆著,無聲地,像是在等著什么,是等著一場雪來?可是啊,在江南,哪怕是過了小雪大雪,卻始終不見雪來,除了難得的幾天晴色,就是陰沉的雨天,一天到晚,在廊檐,將絲絲的雨,匯聚成滴,一點,一點,滴落到檐下的梧桐的枯葉上,啪,啪,響著、響著。沒有心緒的人倒是很覺悠然。倘或帶上了半點的愁,那點點滴滴,伴著黃昏,會讓人,長嘆一聲,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若是等著春來,那還得慢慢地挨,挨過了這漫長的冷的冬季,到了春天再煥發(fā)青春的肌膚。
山的腳下,是一個長長方方的池塘。家鄉(xiāng)的池塘都是依著山、或者是在屋的地坪腳下人工地開挖出來的,山是怎么個走勢,塘就是個什么樣的形狀。于是,塘名就有了腰塘、豬婆塘等名稱,盡管有的名字不雅,甚至帶著很濃的俗味,但是千百年來,叫習(xí)慣了,倒是覺得很親切。慢慢地叫著,這塘名就成了這塊的地名了。我不知道這塘叫著什么名字,但是,這幾年里,來送飯的次數(shù)逐年的增多,一來二去,總是隔著鐵欄桿的圍墻從它的身邊不遠(yuǎn)的地方經(jīng)過,看得多了,也就格外的熟悉起來。春夏時季,江南雨水多,大雨過后,池塘邊高處的小溝渠里,水嘩嘩地流瀉而下,白里帶著嫩黃,頗有急湍若箭的味道。不多時,池塘的水便慢慢的滿起來。有蚊子的傍晚,從這時經(jīng)過,如果不是急走。想著看那水的潺湲,或是想著仔細(xì)聽一下那稻香從田里吹來激起池塘里蛙的鳴聲?;丶視r,你就會看到,腳腿之處,盡是紅腫,塘邊的蚊子太多了。到了深秋時,塘里的水比平時少了一些,水色也變得清亮起來,像是一方平整的鏡子,青山的倒影,藍(lán)天里的白云,靜靜地映在了水中,和著池塘邊的一個小小的竹做的筏子,自然地構(gòu)成了一幅和諧的圖畫。我想,那個時候,要是輕解船纜,微點船篙,小筏便會蕩漾于水的中央,小舟上的人若是低頭,會不是迷迷糊糊起來,懷疑自己是蕩舟一池的秋水之中,還是徐行在藍(lán)天云影里。
就是下雨吧,秋天,尤其是深秋,這時的雨也不會很大。沒有夏里的瓢潑大雨滂沱而下,有的只是綿綿的秋雨應(yīng)著風(fēng),悠悠地下。我們這里管這種雨叫,秋風(fēng)麻雨。想像著這四個字,似乎也是一幅稍顯清涼與寂寞的山水畫呢。秋雨扯著線,從天空著下來,擊在平靜的池塘里,池塘也有了些反應(yīng),微微地起著圈圈的漣漪,由小而大層層地向外擴散。遇著了另一處,再另一處,于是千百個漣漪就交織著重疊著向外不停地漾動著,平靜的水面不見了,盡是縠皺的波紋。那吹皺一池秋水,也許就并不是秋風(fēng)的功勞了,而是這秋風(fēng)下絲絲細(xì)雨的一點一點的繪成的吧。
可是,現(xiàn)在是冬至了,而且已經(jīng)是冬至的下雨的傍晚,冰一樣寒的雨絲從半空中在風(fēng)里飄忽著,落到了水面。在這冷的快要天黑的暮色里,水面一樣的起著圈圈交織的漣漪的波紋,可是這水面,是那樣的暗,那樣的沉,這樣波紋不似平常,仿佛沒有了動靜,都成了凝固的冰一樣的形狀,一樣的姿勢。就像我往年的這個時候,在落日時,來到了紫禁城外的護墻的河面,那是一整塊的冰,像是起著紋的毛玻璃,靜靜地臥于池邊枯褐色的高柳脫葉的枝條之下。在這江南的冬的池塘里,沒有冰,可是起著了冰的模樣,冰的味道,叫人一眼看上去,想著想著,就覺得腳下生著了無邊的冬至濕冷的寒意。(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就是冬至?xí)r的江南。
(中國社科院匡列輝寫于2018年冬至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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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江南來的評論 (共 4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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