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我心里的桃樹

□作者：陜西省扶風縣統(tǒng)計局郭梓娟

周末帶女兒回老家避暑，無意間發(fā)現(xiàn)后院里那株我親手移栽回來的野桃樹竟有些老態(tài)龍鐘了，不免心生感慨，記憶中那是多么稚嫩的一個生命啊，怎么突然間就衰老了呢？

記得多年前，我還是一個小姑娘，在從田地拾麥穗回來的路上，突然發(fā)現(xiàn)有戶人家的地頭上長著一株桃樹苗，它纖細的腰身上，輕巧地懸著三四片細細長長的嫩葉，在滾滾熱浪的炙烤下，楚楚可憐，讓人不免擔心它未卜的命運?！安蝗鐜丶胰ィ≡谶@里沒人照料，它會死掉的?！蔽乙贿呍谛睦镟止荆贿厡⒏觳采峡嬷难b滿麥穗的竹籠卸下來放在一邊，這才輕輕蹲下身去，想著怎么能把它完好無損地帶回家。

我小心地用手刨著小桃樹根系周圍的泥土，可是土太干了，才刨幾下，指尖就生疼生疼的，看來得換種方法了！我四下張望，瞅到不遠處的水渠里有一截枯樹枝，何不用它來幫忙？我飛快地拿過樹枝，在小桃樹周圍挖了大約四五厘米深的黃土出來，竟看見一枚棕黃色、裂口的、堅硬的桃核靜靜地躺在那里，那柔弱的桃樹苗就是沖破那堅硬的外殼，從那狹小的裂縫里鉆出來的！我驚異于我偉大的發(fā)現(xiàn)，差點就跳起來了。

我將拇指、食指和中指并攏，緊緊捏住小桃樹細細的莖干，小心翼翼地用力，想把它連根拔起，又不至于被拔斷——終于，終于拔出來了，可是還沒等放到手心，包在外面的桃核倏地就掉到地上了。我嚇壞了，沒有它，小桃樹可怎么活?。课艺?a target="_blank">傷心，卻發(fā)現(xiàn)提在我手里的小桃樹的根系還是完好的，細細白白的根上竟然還掛著一顆深黃色的、心形的桃仁！“啊——”我興奮地大叫起來，像寶貝似的把小桃樹護送回家，顧不上喝口水，立馬找來小鋤頭，在院子一角挖個坑，把它安安穩(wěn)穩(wěn)地請進去，澆水，培土。(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時光伸著無形的手指將日子一天天翻過去了，小桃樹在我的悉心照料下從一個小不點一下子竄到六七十厘米高了，枝干粗了，葉子也茂盛了，我卻有點不高興了。

你看春風一吹，別人家的桃樹一片葉子還沒有呢，卻已是繁花壓枝，我的小桃樹為何只長葉子，連一朵花兒也看不見呢？我是那么的著急，一天五六次地跑到它的跟前，左瞧瞧，右看看，就連一天忙得團團轉的母親都發(fā)覺到了我的異常。

“女子，你忙忙活活地干啥呢？”

“我看看小桃樹到底什么時候開花呢?！?/p>

“快了快了，小桃樹都是先葉后花呢?！?/p>

“什么，先葉后花？”

“就是先長葉子再開花，你沒仔細看吧，葉子中間藏著許多花苞呢。”

噢，母親不會是騙我吧？她話音還沒落，我就跑到小桃樹身邊去一探究竟。彎腰，低頭，我睜大眼睛，努力地在綠葉中間找尋，啊，真讓她說對了，小小的、圓嘟嘟的、淡粉色的花苞像夜空中的繁星，這兒幾個，那兒幾個，藏在葉叢中偷偷向我眨眼呢。

沒過幾天，小桃樹上的花苞就徹底綻開了，粉色的花瓣，像天空的彩霞，似仙女的舞裙，美艷輕盈。蝴蝶來了，蜜蜂來了，寂靜的小院突然間熱鬧起來了。

我熱切地盼望著能吃上小桃樹結的桃子，不料父親卻說：“那是毛桃，怎么能吃呢？還是等明年開春嫁接了再說吧?！蔽业南Ｍ拖裥『⒖谥写党龅钠卟史试砼?，漂亮而短暫，瞬間就了無蹤跡。在那個物質、精神產品都相對貧乏的年代，我感覺生活一下子又變回了灰白色。

后來家里要翻修房子，小桃樹被父親一挪再挪，什么時候嫁接成了油桃樹，我也毫不知情。直到有一天，我從寄宿學校放暑假回去，母親遞給我一個看起來很香甜的油桃，“咱家小桃樹結的，你嘗嘗。”“什么？小桃樹結的？！”我哪里顧得上吃桃子？大步流星地跑到后院角落里去看望讓我遺忘多日的桃樹去了。郁郁蔥蔥的桃葉中間，掩映著一枚枚略帶紅暈的桃子，像出生不久的嬰兒，像剛揭下蓋頭的新娘，像油畫中的仙桃，柔嫩、嬌羞而誘人，我湊上前去，深深地吸口氣，一股香甜的味道瞬間彌散開來……

“小桃樹實現(xiàn)了你的愿望，你是不是也應該實現(xiàn)父母的愿望呢？”不知什么時候，父親悄悄地站到了我的身后，“父母的愿望？”我疑惑地重復了一邊，感覺這不像往日能從他口中說出的話語。對于我的學習，父母一直是放手不管的，怎么今天竟毫無鋪墊地提起了呢？我轉身，抬頭，猛然看見父親雜亂的平頭上又添了些許白發(fā)，心底頃刻有一絲驚恐掠過：我那身強力壯的父親怎么說老就老了呢？！

我在心里默念：“小桃樹就是我的榜樣，我一定要實現(xiàn)父母的愿望！”

后來我考上了大學，我深知這個機會對于一個農村女孩的不易，倍加珍惜。上課，復習，考試，放假，開學，上課，日子一天比一天緊張，回家的時間少了，小桃樹逐漸淡出了我的視線，與父母的聯(lián)系也變得若有若無。

再后來上研究生，一晃又是三年。豐富多彩的校園生活占據(jù)了我青春的大好時光。偶爾會在臨睡前的黑夜、落雨的周末想家，想家里的親人，想后院角落里的那棵桃樹，不知他們可曾安好？

終于畢業(yè)了，工作了，將家安在了離老家不遠的縣城，我以為我可以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回家去，去陪伴我的親人，去探望我可愛的小桃樹，去追尋我童年的足跡，可是，我錯了，他們或不在了，或蒼老了，或無跡可尋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中的小桃樹枝繁葉茂，樹上結滿了又紅又大的桃子，而父母就站在樹下，遙遙地向我招手，年輕的面龐，生動的笑容，洪亮的嗓音……

“喵，喵”，幾聲清脆的貓叫聲，將我從夢中喚醒，不用問，父母肯定已經早起了，這花貓的叫聲就是信號。我穿衣下床，看見母親正彎著腰打掃庭院，盡管是彎著腰，仍然掩飾不了已經微駝的背。母親一下、一下地揮動著手中笨重的掃帚，緩慢而有節(jié)奏。鄉(xiāng)村夏季的晨風拂過母親布滿皺紋的面頰，拂過母親粗糙的雙手，拂過母親鬢角的銀發(fā)，化作我眼里飽含的熱淚……

都說時光無情，我總算領略了，它偷走了我心愛的桃樹的青春之后，又要來偷走我疼愛的父母的青春嗎？

“我們走得太遠，以至忘了為什么出發(fā)”，重讀黎巴嫩詩人紀伯倫這句名言，我思緒萬千。人生之路說長也長，說短也短，有人終其一生都在趕路的途中，沿途的風景于他們而言形同虛設，或許他們從來沒有意識到人生有些過程是永遠不可逆的，比如成長、比如經歷、比如健康、比如衰老。我們當下所能做的，就是不斷審視自己行走于人生之路的過程中出現(xiàn)的各種曲解、偏差及欠缺，并及時修正。

這樣看來，我還算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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