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虎山上覓好漢

梁孟偉

之所以去龍虎山，是為了探秘那108位好漢的出生地！

按照《水滸傳》第一回所寫——宋仁宗嘉祐年間，天降瘟疫，皇帝命洪太尉到江西龍虎山請張?zhí)鞄煶錾届鼮?。洪太尉誤將龍虎山的鎖妖井打開，放出了108個妖魔，才演義出一部“只為衣冠無義俠，遂令草澤現(xiàn)英雄”的史詩。

雨中的龍虎山顯得幽深邈遠，云中的大青宮更加神秘莫測。雨霧讓龍虎山變成一幅國畫，我們成了丹青中幾個移動的人物。

與家鄉(xiāng)青褐色花崗巖山體不同，龍虎山由紅色砂礫巖構(gòu)成，共分24巖、99峰。傳說是99條龍在此集結(jié)，山狀若龍盤，似虎踞，龍虎爭雄，勢不相讓。瀘溪逶迤東來，繞山轉(zhuǎn)峰，過灘呈白，遇潭現(xiàn)綠，構(gòu)成了“一條澗水琉璃合，萬疊云山紫翠堆”的奇麗景象。(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流水切割賦予她崎嶇的地勢，山石崩塌形成她陡壁的懸崖，溶蝕風化造就她深淺的洞穴?！端疂G傳》中這樣描寫龍虎山：“左壁為掩，右壁為映。出的是云，納的是霧。錐尖像小，崎峻似峭，懸空似險，削磁如平。千峰競秀，萬壑爭流，瀑布斜飛，藤蘿倒掛?；[時風生谷口，猿啼時月墜山腰。恰似青黛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萬堆煙?！?/p>

龍虎山為道教正一道天師派“祖庭”，張道陵于龍虎山修道煉丹大成后，從漢末第四代天師張盛始，歷代天師華居此地，守龍虎山尋仙覓術(shù)，坐上清宮演教布化，居天師府修身養(yǎng)性，世襲道統(tǒng)63代，奕世沿守1800余年，形成了“南張北孔(夫子)”兩大世家。上清宮和嗣漢天師府得到歷代王朝賜銀，進行了無數(shù)次擴建和維修，宮府的建筑面積、規(guī)模、布局、數(shù)量、規(guī)格創(chuàng)道教建筑史之最。鼎盛時期建有十大道宮，八十一座道觀，五十座道院，十個道庵，其繁榮景象可見一斑。然自漢至今，桑海靡常，多數(shù)宮觀早已廢圮，保存者唯有天師府?，F(xiàn)在的大上清宮，是按照北宋風格在原址上復建。目前只完成第一期工程，有福地門、下馬亭、午朝門、鐘鼓樓、東隱院和伏魔殿等。

福地門是一道S形的寬闊長巷，形似游龍而叫龍街。至下馬亭，舊時除了文官下轎，武官下馬，還要踏罡步，亭中地板上刻有步罡踏斗圖。出街是欞星門廣場，入欞星門為鐘鼓樓，過鼓樓是東隱院。東隱院側(cè)放生池前靠墻有兩株古樹，一株老樟，一株櫧樹，據(jù)說為第四代天師親手所植。

過了東隱院就是伏魔殿。伏魔殿呈四方形，歇山式屋頂，殿前有片草坪。施耐庵這樣描寫殿宇的外貌：“一遭都是搗椒紅泥墻；正面兩扇朱紅槅子，門上使著胳膊大鎖鎖著，交叉上面貼著十數(shù)道封皮，封皮上又是重重迭迭使著朱印；檐前一面朱紅漆金牌額，左書四個金字，寫道：‘伏魔之殿’?！?/p>

今天的模樣和這個描寫大致相同，殿前香煙裊裊，兩側(cè)道旗飄飄。檐前朱紅漆金牌額“伏魔之殿”，換成了“伏魔殿”三個黑底金字，字體有些猙獰。兩邊朱紅屋柱上多了一副黑底金字對聯(lián)：左聯(lián)為“千年歸匿風平浪靜”，右聯(lián)為“一旦現(xiàn)形地動山搖”。門上不見了那把“胳膊大鎖”，只貼著兩道朱印封條。正門封關(guān)著，但開了一扇側(cè)門。

洪太尉命人打開大門后，“看里面時，黑洞洞地，但見：昏昏默默，數(shù)百年不見太陽光，億萬載難瞻明月影。不分南北，怎辨東西。黑煙靄靄撲人寒，冷氣陰陰侵體顫。人跡不到之處，妖精往來之鄉(xiāng)。閃開雙目有如盲，伸出兩手不見掌。常如三十夜，卻似五更時?！爆F(xiàn)在殿內(nèi)一目了然。迎面一塊高約五六尺的石碑，下面石龜蚨坐。石碑正面是龍章鳳篆的天書符箓，俱不可識；背面四個陽刻真字大書：“遇洪而開”。

《水滸傳》中石碑下的石龜“大半陷在泥里”，現(xiàn)在卻是平放在地面上。那時洪太尉命眾人“先把石碑放倒，一齊并力掘那石龜，半日方才掘得起；又掘下去，約有三四尺深，見一片大青石板，可方丈圍”，把石板扛起，石板底下，才是一個“萬丈深淺地穴”?！爸灰娧▋?nèi)刮刺刺一聲響亮，那響非同小可。那一聲響亮過處，只見一道黑氣，從穴里滾將起來，掀塌了半個殿角。那道黑氣直沖上半天里，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眾人吃了一驚，發(fā)聲喊都走了，撇下鋤頭鐵鍬，盡從殿內(nèi)奔將出來，推倒攧翻無數(shù)。驚得洪太尉目睜疑呆，罔知所措，面色如土。”

我在伏魔殿盤桓徘徊，沉吟良久。天下名山眾多，施耐庵為什么獨選江西龍虎山作為水滸開頭場景？天下寺觀無數(shù)，為什么獨選上清宮伏魔殿作為眾英雄好漢的出處？不難想象道教對作者的巨大影響，和當年龍虎山在道教上的地位。魯迅先生曾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到：“中國根柢全在道教，此說近頗廣行，以此讀史，有許多問題可以迎刃而解?！?/p>

宋元明清之際，道教最為流行。細讀水滸不難發(fā)現(xiàn)，每當梁山英雄遇到困難時，作者總是搬出道教神仙或者道教法術(shù)來救眾人于水火之中。從開始的張?zhí)鞄熎盱烈?，一直到最后一回徽宗?a target="_blank">夢游梁山泊，整個《水滸傳》都脫離不了道教的影響。

在百回本的《水滸傳》中，施耐庵分別安排了了幾場羅天大醮。分別是：總起小說全篇的第一回（張?zhí)鞄熎盱烈?洪太尉誤走妖魔）；排定英雄好漢座次的第七十一回（忠義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總結(jié)水滸英雄悲劇結(jié)局的第九十九回（魯智深浙江坐化?宋公明衣錦還鄉(xiāng)）。這一道教儀式在《水滸傳》中充當了結(jié)構(gòu)全書、為人物命運張綱舉目的關(guān)鍵作用。

據(jù)說早期流行的水滸故事并無公孫勝這一道教法師的角色，水滸故事藍本《大宋宣和遺事》雖有“入云龍”之名卻無對應之人。但到《水滸傳》英雄排座次時，平時并不起眼的公孫勝卻“上位”至第四把交椅，這就充分證明了施耐庵與道教的密切關(guān)系。由公孫勝主持的這場道教盛典到了第七日功德圓滿時，祥瑞頓現(xiàn)，天書降世?！爱敃r何道士辨驗天書，教蕭讓寫錄出來。讀罷，眾人看了，俱驚訝不已。宋江與眾頭領道：‘鄙猥小吏，原來上應星魁。眾多弟兄，也原來都是一會之人。今者上天顯應，合當聚義。將已數(shù)足，上蒼分定位數(shù)，為大小二等。天罡、地煞星辰，都已分定次序，眾頭領各守其位，各休爭執(zhí)，不可逆了天言。’眾人皆道：‘天地之意。物理數(shù)定，誰敢違拗！’”

現(xiàn)在，我們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又黑又矮、武藝稀松的落魄小吏宋江，為何能自如駕馭這些心狠手辣身背人命的亡命之徒！這與其說是宋江的政治手段，還不如說是施耐庵的歷史智慧！一個中國式的智慧?。?！

從龍虎山歸來，我得重讀《水滸》！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anwen/vqgvp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