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炕

粉墨是夢

西北人，一到冬季就睡火炕。

那時上學自己帶火，每天早上醒來，揉著勉強睜開的眼睛走到炕門前，把昨晚埋的炭掏出來，搭放在火盆。巷道漆黑一片，只有四五個紅色的火點在移動，打出圓形的光圈，紅中帶青的火苗，看起來多像一朵開放的小紅花呀。

放學后，踩著雪，跑回家，鉆進炕褥子下，暖流頓時傳遍全身，手腳也不麻木了。婆端來飯，一邊打趣我，一邊等我吃完飯，把碗撿拾了。自己翻身爬起來，帶上綠色的火車頭帽子，溜下炕，從炕灰里扒出兩個烤土豆，用玉米皮包著，握在手中往學校走。

落了雪，我和妹和和暖暖地斜倚或平躺在溫熱的土炕上，婆選了舊衣布頭，熬了漿糊，炕頭置一方桌，端了針線筐擱放在旁，用紅紅綠綠的布比劃著粘千層鞋底，旁邊臥一只白貓，肚子一起一伏，咕嚕咕嚕的響。眼睛合閉，一會兒睜開清亮的眼睛翻看我一眼又假寐，實在沒意思了，兩掌撐炕站起來抖一抖毛，頭伸出去在碗里舔一下，又躺下，睡累了踩過我和妹的腿跳下炕蹲在爺?shù)哪_邊。爺坐在炕火邊，熬著罐罐茶，火苗從罐罐旁竄出來，舔舐著茶罐，茶水滋滋地發(fā)著聲響，茶香隨著響聲氤氳開來，整個屋舍內(nèi)頓時茶香彌漫，即便是不常喝茶的人，浸淫在如此的茶香里，也會有幾分迷醉，幾分品咂的熱望。烏色的茶葉鼓著泡煮著，爺砸吧砸吧吸著旱煙?；也甲龅臒煷跓煑U下一甩一甩，有一段時間了，爺握住罐罐茶把偏倚倒在茶缸里，飛濺的茶水把火炭澆的滋滋響。而我已經(jīng)睡了長長一覺，醒來不知今夕是何年何月何日。(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雪花簌簌地落著，風安靜地走著，遠山近水被夜色圍攏而來，嬰孩一般安臥在村莊闊大的臂彎里 。屋舍之內(nèi)，木格窗欞的玻璃上，熱氣凝結(jié)而成的水珠簌簌流瀉下來，洇濕在墻壁上，像夢囈的印痕，烙著時光的印記。

我拿出一個白搪瓷缸子，上面寫著“自力更生，艱苦奮斗”，抓兩把本地產(chǎn)的紅米（有點像紅高粱），陶洗干凈，放在火上煨煮。中央粉紅的波濤翻滾，四周泛著紅浪。抓一把玉米黃豆給燙灰里扔幾顆，顆粒就“砰”的開花往出飛跳。

我一邊喝著紅粥，老祖爺就唱他那流傳了幾代人的幾代人的花兒，“四方拜”，”十二月花”，“月亮月亮咣咣，把牛吆到梁上……”我覺得好難聽好難聽，現(xiàn)在覺得這是最親切的鄉(xiāng)音。

晨光透亮，賴在炕上不起，轉(zhuǎn)頭望向鄰近的窗欞，驚喜地發(fā)現(xiàn)，冰窗花來了，多么美的冰窗花呀!整個窗玻璃上冰窗花葳蕤 、冰潔，剔透。欣喜爬起，湊近鼻翼，似乎能嗅出了馥郁的馨香，令人心靈震顫。手指輕輕撫摸上去，如六角雪花，棱角分明割手。有大江大河有銀峰玉翠，有飛瀑雪峽，如白梅傲雪，如雪壓冷杉，如白孔雀開屏。又如狗尾巴草，長滿了田埂地堎。冰窗花千姿百態(tài)自然豪華，靈動而又精美，既有花之嫵媚造型，亦有花之悄然神韻，真是巧奪天工，不是俗世的一雙巧手剪裁得出!。面對如此精美的自然神物，我用手指輕輕滑過卻又不忍擦拭抹走，寒冷立刻襲擊全身，忍住這刺骨的冰冷，在玻璃上貼個手印，再畫個雪人留在冰花上，用三個指頭留下一串串腳印，仿佛人在雪地上走了很長很長的路。長久地屏息凝視，悄然撮圓了嘴唇，湊上前去輕吹一口氣，冰窗花隨著熱氣消融開來，逐漸地四散開去。傻傻的把舌頭放上去，立刻產(chǎn)生被粘住舌尖的痛。下炕搗柜，裁剪幾塊粉紅、大紅、翠綠、深黃的皺紋紙塊，把它蒙在冰窗花上，色彩涸染暈開立即花紅柳綠，這是是多么的美妙啊。

“他姨，在不？”鐵大門有高聲的問話聲。

“在哩——，快進來，炕上坐。外面冷的很，風大的!”

“就是的，三九四九，凍死你這個老狗?！眿鸫蛉だ鲜?。

“凍死你這個花狗!”有說有笑。

“黑娃，去給炕眼里再塞一抱草，把炕燒的熱熱的，讓你媽和你姨你姐暖和的做針線?！?/p>

“哎——”黑娃清脆的答應著跑到房后面燒炕去了。

嬸子，大姨踢脫掉棉鞋，鉆進被窩，抽著線繩，拉著花墊。老叔撿來一盆蘋果，核桃，放在炕中央，又盛了一籃子爆米花擱在一旁，孩子們看看自己的母親，母親說：“吃吧，想吃的都不行了?！焙⒆觽円宦?，撲上去抓蘋果抓米花，于是盆翻了籃倒了，人叫了。母親們哈哈笑著扶起他們，小孩子在炕上跑來跳去、嬉笑打鬧。我母親則照例是坐在炕沿拉著鞋底，擋著我們害怕摔下炕?？幌旅娑鬃慌鸥魃墓吠魅?，一會兒擰轉(zhuǎn)屁股把自己身旁的同伴吠一聲，扭頭又盯著自己的主人。一個孩子趴在母親的肩上，母親說：“離遠點，針會咬人?！毖鹧b要扎人，孩子滾回到炕里邊。

2019、1、19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anwen/vpggp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