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明光路

——靈遁者

我不知道我遇到她意味著什么，她遇到我意味著什么，總之我是在明光路遇到她的，她的名字叫張迪。

來說說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情景，第一次遇到她，她就一瘸一拐的朝我迎面走來，她手里抱著被子，光著腿，上身穿著毛衣。我多看了她一眼，她也看到我了。但是我沒有吱聲，和她擦肩而過。當時我心里想，可能是一個和男朋友吵架奪門而出的女孩。

之后我便忘了她，可是沒有想到，會第二次碰到她。第二次碰到她還是在明光路，這次我是先看到她的背影，走到她跟前我停下來了。我問她：“需要幫忙嗎？”她說：“能幫我買兩個蘋果嗎？”

十字路口正好有賣蘋果的，我就給她買了四個。然后我問她：“你叫什么？”(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她說：張迪。

我又問：你是哪里人？

她說：甘肅蘭州。

然而我再問蘭州哪里人，她不說了。我問她要去哪里？她說不知道，她說無家可歸。我這才知道，她是個流浪的女孩。

我問她關于父母的情況她都沒有回答，也不知道一個電話號碼可以打。后來再問她需要啥，她說她還沒有吃飯，問我能不能給她買一碗面。

于是我?guī)瘲棃@村的方向走，只有緯二八街才有面館。她一邊走，一邊吃蘋果?？熳叩揭粋€十字路口的時候，她把吃了少一半的蘋果給扔在地上了。我在想，這不是一個流浪者該有的行為啊。總之這個動作，讓我心里不舒服。

接著她說：“要不你給我錢，我自己去買?！彼f這話引起了我的懷疑，但轉念一想，一碗面錢值得懷疑嗎？所以我還是掏出20元錢遞給她，然后我就離開了。后來的兩天我沒有再到明光路散步，而是去大明宮跑步去了。

大概隔了兩天，也就是今天晚上5月4日。我竟然又在明光路遇到她了。我問她：“你怎么還在這？”

她沒有說話。我問她：“這幾天你在哪里睡覺的？”

她說在外面睡，但也是沒有說出具體地點。這次我沒有主動提出幫助她。她對我說：“能給我買碗面吃嗎？”

我說可以，緯二十八街有。還是和上次一樣，走了一會她說：“要不你再給我20元，我自己去買?！蔽疫@次打定主意了，不給錢，只給買面。就拒絕道：“我不能給你錢，只能給你買面?！?/p>

她說那好吧。

她還是一瘸一拐的走著，這次我更清楚地觀察了她的容貌。皮膚略黑，圓臉，大眼睛。眉毛是光的，但隱約有眼線筆掃過的痕跡，腿上穿著時髦的超短牛仔褲，上身是毛衣，而且頭發(fā)半黑半黃，不難看出這是個愛打扮的女孩。一雙白鞋被她踏著后跟走，不知道是不合腳還是熱的緣故。不過至少今天不熱，而且起了風，大有風雨欲來的感覺。

一直向前走，她都說了幾次讓我把錢給她，我不為所動。她一直回頭后看，讓我總以為后面有人在等她。事實上，是我想錯了，這可能是她的不安。

棗園村是西安北郊有名的城中村，現(xiàn)在正在拆遷中。路燈只有少數(shù)幾個亮著，兩邊的門面房都變成了廢墟，更顯得黑暗和荒涼。

我本想著和她并排走，可是她有意避開。而且路過棗園村的時候，有一個管理拆遷的保安大哥大概也是看到了她的異樣，然后盯著我看，看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都想給他解釋一下?？墒菦]有，我繼續(xù)向前，她隔了大概兩米遠跟著我。

路上發(fā)生一個小插曲，她的一個黑色袋子從被子里掉了出來。我當時正在她身后，就順手幫她撿起來，然后遞給她。就這個瞬間，她是用力接過去的，就好像帶著扯的勁。

我理解她，因為從她的眼神里就能看出她的精神狀態(tài)不好。我專門走在她前面，不時回看。有時候我聽到了呵呵的笑聲，是的，她莫名的就笑了。

正是這樣的笑，讓我在黑暗中覺得悲哀。她也自言自語，用眼神瞪人。如果換做一般人，大概會害怕吧。她瞪我的時候，我盡量保持笑容。

走到文景路上，過了馬路。她停下問我：“那個袋子呢？”我知道她指的是那個黑色的袋子，我說給你了呀。我意識到這袋子對她是重要的，就說我給你去找，你在原地等我，她說好。

我一直走到她掉袋子的地方，也沒有找到。于是又往回走，和她迎面碰上，顯然她沒有原地等我。我說：“沒找到。你里面裝的什么東西？”

她說：“是我的化妝品?！彼f這句話，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又在情理之中。女人天生愛美，都流浪了，都無家可歸了，還帶著化妝品。她內心是多么愛美，可是她為什么那么愛美呢？和天下所有女人一樣，希望被人欣賞，被人疼愛啊。

終于到了吃面的地方，我給她叫了一碗干拌面。她囑咐我不要放辣子。趁著這個時間，我終于可以好好問問她的情況了。

大概情況知道了一些，她叫張迪，甘肅蘭州臨夏縣人。具體那個村的她說出來，她說了一個詞大概是“趕櫻花鄉(xiāng)”，可是我沒有搜到。我把臨夏縣下轄的鄉(xiāng)的名字給她看，她都搖頭說沒有。她上過初一，父母大概是農民。而且我也問出了她睡覺的地方，她晚上睡在路邊的小樹林里。按她說的是身份證被偷了，她隨身更沒有手機。來西安大概十幾天了，當我問她做什么工具來的西安。她說好像是火車。這個“好像”讓我懷疑她在說謊。她也確實對我說了一些謊話，比如我問她你有號嗎，有微信嗎？她都說沒有。事實上她應該是有的，因為她可以熟練使用我的手機。

吃完面，外面風更大了。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我告訴她附近有派出所，我?guī)ィf不去。

她反問我：“你住哪？”

我說：“就住前面?！?/p>

她說：“那去你家吧?！?/p>

我當然沒有同意，我說不方便，我給開個賓館吧。就這樣，我給她開了一間房。期間又發(fā)生一個插曲，證明她的智商沒有任何問題。我拿著卡和鑰匙開房門，可是開不開。她拿過卡試了下，然后對我說：“你弄錯了，我們應該往里走，這是1301，卡上是1303。”我一看還真是。

她進了房門，就對我說，你幫我開空調和電視。我?guī)退_了空調，也開了電視，可是電視是壞的。她一直問我：“電視好了嗎？”顯然她非常想看電視。

賓館沒有紙，我說我給你去買。她讓我稍點喝的東西，我當然同意。她進賓館做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洗澡。好像我和她認識很久了似得，這讓我覺得她精神確實異常，但僅僅是輕微的。

我給她買了三種飲料，她問我：“你喝啥？”我說我不喝。這時候她提出用我的手機聽音樂。她放的第一首歌曲是《橋邊姑娘》，她還說最近這歌很火。

這句話讓我心里欣喜，她沒有脫離時代。后來的聊天里，我還知道了她喜歡胡歌，談過一段戀愛。當我問她你男朋友叫什么的時候，她說時間過了太久，記不清了。

她說了一句我認為是至理名言的句子。當我問她：“你一個女孩子，在外流浪十幾天不害怕嗎，不怕碰到壞人嗎？”

她說：“怕啥，世界上的人不是男人，就是女人?！蔽毅读艘幌?，很難想象這是出自一個流浪女，只有初中學歷的女孩。

音樂軟件的頂端有鄧麗君的封面，她說：“鄧麗君很漂亮?！庇謫栁遥骸摆w雅芝，鄧麗君，小青三個人，你覺得誰更美？”

我不知道她說的小青的是誰，我只管理解為演青蛇的那個女演員。我說：“趙雅芝吧?！?/p>

我問她喜歡誰，她說喜歡小青。

我注意了她的手，不是干活女孩的手。我注意了她的眼睛，是熬夜疲憊的眼睛。種種跡象說明了，她確實是流浪女。

但我至今沒有弄清楚，這樣一個女孩，何以淪落到這里。我故意盯著她看，她不害怕。她會不顧忌你的眼神，有時候會喃喃自語，或者露出詭異的笑?；蛘哂謺⒅憧?，她盯著你就好像瞪你一樣。我相信這應該是周圍想幫助她的人，不敢靠近的原因。因為她瞪你的時候，就好像她隨時要揍你一頓。而我和她相處的兩個小時候里，她沒有任何肢體攻擊行為。你叫她的名字，她每次都能應答。

她是圓臉，我夸她臉好看，她笑了。她竟然夸我穿的衣服好看，我也笑了。沒有無緣無故的遇到，我會盡力幫你找到家人。

我還問她了，最近有沒有哭。她說沒有。是的，遇到她三次，我也沒有見她哭，就見她直愣愣的傻笑了。但她知道自己為什么不哭，因為她說：“習慣就好了?！币粋€連哭都忘記的女孩，就只剩下了什么了？就只剩下那詭異的笑了。

我曾經(jīng)觀察過不少瘋子。我寫過《瘋子》和《被瘋子》這樣的題目文章。但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遠遠沒有眼前這個女孩更深刻。不需要深刻的詞匯，也不需要夸張的描述，更不需要煽情，就像我這樣簡單的描述，就足夠了。

很快我手機沒電了，我就說我要回去充電了。明天中午12點之前還來看她，帶她吃飯。她說好，你12點之前來。

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接下來等待她的命運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遇到她意味著什么，她遇到我意味著什么，總之我是在明光路遇到她的。這是一個多么好聽的名字——明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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