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散文之《那山那水那群羊》
那年那月那群羊
翁大明
你沒有放過羊,不會有放羊的體驗(yàn)。
你放過羊,但你不是我,不知道我放羊的體驗(yàn)。
我放過羊,有過放羊的體驗(yàn),以及趕著羊兒滿山跑的深刻記憶。
一(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為了壯大集體經(jīng)濟(jì),讓社員們都能分幾個余糧款,隊(duì)上一次買了十五只羊,并把飼養(yǎng)這十五只羊的任務(wù)交給了我父親。于是,我半天上學(xué),半天放羊,趕著羊群滿山跑。
這十五只羊全是純白山羊,其中有一只公羊,六只母羊,其余的都是半大不小的羊羔子,前呼后擁在母羊身邊。
公羊雙角尖利,毛色發(fā)亮,趾高氣揚(yáng),威風(fēng)凜凜,羊圈門一打開,便箭一般“嗖”的一聲竄出來,連蹦帶跳地跑向前坡,尥起一個蹶子,淌開一片露水,回過頭來,等著它大部隊(duì)。
六只母羊里,有一只已懷孕多日,快臨產(chǎn)了。頭上干瘦,腿上也干瘦,白色的羊毛,末梢有些發(fā)黃,一排奶頭兒在滾圓的肚皮上若隱若現(xiàn)。其中的一個奶頭兒,拳頭般大小,從肚皮上直直地垂下來,幾乎挨著地面。
看它跟其他的母羊不一樣,我便叫它“大奶”。許是懷孕的原因,“大奶”蔫蔫地跟在羊群的最后。
關(guān)了羊圈門,甩一個響鞭,羊群迅速在半山坡上向公羊靠攏。門前的山坡上,是一片茂密的花梨樹林,為了不讓羊踩隊(duì)上的地,吃隊(duì)上的莊稼,父親命令我:放羊時,只準(zhǔn)走前山后坡,不準(zhǔn)走大路地邊。
那門前的花梨樹林里,便被羊踩出了一條彎彎曲曲的路。
順著這條彎彎曲曲的坡路,穿過這片密密麻麻的花梨樹林,我把羊趕上山梁。從山坳到山梁的距離,豈止是從低處到高處的距離?那簡直是從人間到天堂的距離,從小孩到大人的距離。常年住在洼里,掩映在竹林與樹林之中,雖然光影疏離,幽靜雅致,但卻被前后的兩道山夾著,陽光照不透,總覺單家獨(dú)戶,有點(diǎn)清冷,不及耳爬院子熱鬧。
放羊的快樂,便在于走出這道洼,穿過這片林,翻過這道梁,到大洼以外的世界瘋玩兒。
趕著羊,爬上山梁,便是到了高處。放眼望去,崇山峻嶺,連綿起伏,山尖上纏著些白云,山腰里也纏著些白云,就連頭頂?shù)臉渖?,也有一縷一縷的白云晃來晃去,像是在追逐著我的這群白羊。
樹林的那邊,太陽已經(jīng)從東風(fēng)埡升起來,東坪的大院子灑滿了陽光,水井洼那戶人家的房皮子上冒著炊煙,南坡上的幾家,想是也在做早飯,那里的白云,也是一縷一縷地,飄下坪地,在半空中打轉(zhuǎn)兒。西坪這邊,小桃園和曾家山的山尖,也被太陽曬紅了,但一河兩岸,以及安溝和幢子溝兩條溝,太陽還沒照進(jìn)去,在幽暗中一點(diǎn)點(diǎn)走出黎明?!按竽獭彪m然吃力,卻沒有掉隊(duì)。
手揮鞭子,一路小跑,我把這群羊從門前的山梁趕下鄂陜兩省的界河,再從這條界河趕到南坡根兒,公羊抖一抖露水,領(lǐng)著羊群上南坡。我的褲腳,也被露水濕透了,擰一擰,褊起來。
南坡雖然是湖北的地界兒,但卻是放羊的好地方,坡上草好,羊吃的快,只要看住了坡根兒和坡腦兒的莊稼地,隨便讓羊找吃的,吃飽了,河里有水,葦子園也有水,羊喝水也方便。
南坡上住著我的三叔、四叔、五叔和七叔,去南坡放羊,可以順便混吃混喝。
正是春季,南坡上的草更加茂盛起來。先是連翹花開花落,再是桃樹花開花落,春花仍在芳菲,樹葉卻早早地泛起綠來,那樹下的灌木叢,由淺黃到青綠,羊喜歡吃的麻胡捎兒,抽出了嫩綠的枝條,青草在樹叢下,沾著露珠,綠了一坡。
半晌午,“大奶”蹭蹭我,轉(zhuǎn)身鉆進(jìn)樹叢,驚飛了兩只黃鸝,嘰嘰喳喳地向楊樹窩飛去。循著鳥叫,我爬上楊樹窩,站在四叔自留地里石坎上,居高臨下地看羊吃草。
羊群吃草,悠閑而專注。公羊以及幾只成年的羊,仰起頭,找樹葉吃,花梨樹的葉子剛剛發(fā)青,又柔又嫩,想必羊都喜歡吃。那些半大不小的,夠不著樹葉,便低頭啃樹下的青草,哄一下,這邊啃沒了,又找另一塊兒。石坎邊上的金銀花秧子,吃得羊們又是搖頭,又是搖尾巴。
小羊靠近大羊,大羊也會咬住樹枝,讓小羊嘗嘗花梨樹葉的新鮮。
太陽從東坪轉(zhuǎn)到西坪,遠(yuǎn)遠(yuǎn)看去,安溝、幢子溝和曾家山都曬滿了太陽,一河兩岸,湖北的社員在郭家洼鋤頭遍草, 陜西的社員在大洼口間包谷苗。耳爬四爺?shù)呐?,已?jīng)開始往回趕,晌午了,快放工了。
我也準(zhǔn)備把羊往回趕。走出四叔的自留地,在路邊上找一塊草,澆一泡尿,喊一聲:“尿?。 ?,羊群便從山坡上、樹林里鉆出來,集中到我身邊,搶吃這塊澆了尿的草。羊喜歡吃咸的。
我開始清點(diǎn),數(shù)來數(shù)去,十五只羊橫豎少了一只。還有一只呢?其他的都在,“大奶”卻不見了。我的“大奶”呢?早上出來的時候,“大奶”就沒精打采,這會兒又不見了,怎么辦???
我“咩??!咩啊!”地叫了一陣,忽然想起“大奶”在我腿上蹭后鉆進(jìn)的那片叢林。果然,“大奶”在這片叢林里生孩子了!我鉆進(jìn)去,見“大奶”的身邊已有兩只羊羔,顫顫巍巍地想撐起來走路,“大奶”還躺在地上,繼續(xù)它的生產(chǎn)。
過了一會兒,“大奶”叫了一聲,又生出一只羊崽。這最后的一只羊崽,頭上有一道柳葉狀的黑毛。我心中一喜:“這群羊都是白的,這個小羊羔子卻長了一撮黑毛,花里花搭的,就叫它小花吧。”
脫了衣服,包了小花,連同“大奶”另外的兩個崽子,吆喝一聲,一個響鞭過去,那頭公羊挖起爪子,帶頭向回奔跑。我抱著三只剛出生的羊羔走在羊群的后面?!按竽獭弊邘撞?,回過頭,在我腿上拱一下,看一看;再走幾步,又回過頭,在我腿上拱一下,看一看,似乎對我懷抱它的孩子,有些許的不放心。
二
父親掰開羊崽的腿,仔細(xì)看了看,滿臉堆笑地對媽說:“這三個羊娃子,有一個結(jié)子,兩個水羊”。我問父親:“啥是結(jié)子,啥叫水羊???”父親說:“結(jié)子是公羊,水羊是母羊。母羊會生羊娃兒,母羊多,羊群就發(fā)展得快。”然后像是若有所思:“等到秋冬天氣,羊子養(yǎng)肥了,就能賣了,隊(duì)上分余糧款,就有錢了。”我又問父親:“這個頭上有黑毛的,是結(jié)子還是水羊啊?”父親說:“是水羊。有點(diǎn)怪,這圈羊都是白的,這個羊娃子咋就長了黑毛呢?”我說:“有個記號,好認(rèn),好找,我把它叫小花”。
“大奶”吃一陣草,躺下來,小花兄妹三個便圍過來,爬在“大奶”懷里,粉紅的嘴,毫無章法地找奶頭,吃一會兒,頂幾下,再吃,那奶汁便順著小嘴丫子直流。小花瘦,找不著毛叢中的奶嘴兒,只能吃到那只下垂的奶,吃癟了,“大奶”便站起來,讓它的孩子們仰著頭,揪它的奶吃。其他的羊,滿山的跑,“大奶”卻只在小羊羔子的周圍,似乎它的吃草,也只是為了給小羊羔喂奶。
轉(zhuǎn)眼到了夏天,小花漸漸長大。
四爺?shù)呐b徳谖莺箢^“叮叮當(dāng)當(dāng)”地響起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放了學(xué),吃了媽給我留的晌午飯,正好趕上跟四爺一起到茅草坡放羊。也是順著門前的山梁,轉(zhuǎn)到屋后的山梁,過了耳爬對門坡埡子,上了大山尖,翻過一個埡豁兒,從一條似路非路的樹林中穿過去,便是茅草坡。
領(lǐng)頭的,還是那只公羊。“大奶”過了產(chǎn)期,健壯了許多,只是那只大奶,依然吊著,在兩腿之間搖晃,真是礙事。小花在一長串的羊群中撒著歡兒,前后跑一陣兒,又在“大奶”的大奶上蹭一下。其實(shí),小花已經(jīng)開始吃草了,偶爾才吃幾口奶。
茅草坡兩坡夾一溝,溝這邊是東坪的,溝那邊是湖北的,兩坡相對,峽谷幽深。說是茅草坡,卻是滿坡松樹,遮天蔽日,樹底下年深日久的松針里,長滿了青乎乎的茅草,還有一些牛羊都喜歡吃的樹葉子,也是一個跟南坡一樣的好放場。趕到橫路上下,差不多就不用管了,只待羊吃飽了,“尿兒啊”一聲,把羊趕回去就是了。
爬上松樹,松鼠受了驚嚇,哧溜一下跳上樹梢,我偏不依不饒,逗那松鼠跳來跳去。對面坡上,飄出一片白云,一只老鷹拌著這朵云彩飛過來,從我身邊一個猛子扎下去,叼起了一個東西?!鞍?,我的小花!”,慌忙下了樹,欣喜地是,小花還在,“大奶”正在教它的孩子們學(xué)抵架呢。清點(diǎn)了一下,大小羊,都在。茅草坡野獸多,有野豬,有獾子,也有狼,老鼠滿地跑,老鴰半空飛,兔子更是在山上亂竄,那只老鷹,從大小上看,叼的一定是野兔。
我忘了父親的交待,這只老鷹卻提醒了我:放羊,不僅要看住羊不吃莊稼,還要看住野獸,別讓野獸把羊吃了。
但是有一天,我還是被一只狼嚇了一跳。那天,我把羊趕進(jìn)茅草坡,一如既往地爬上松樹,給我的羊群,還有四爺?shù)娜^牛站崗放哨,忽然草叢中呼啦啦一陣響,一頭油光發(fā)亮的灰狼悄悄地接近了小花,有點(diǎn)像狗的頭,露出了一排猙獰的牙齒,眼看就要咬住小花的腿。其他的羊,已被嚇得四散逃去,“大奶”卻沒逃,護(hù)住小花,沖著灰狼,做出抵架的架勢。
我在樹上,著實(shí)被這種情景驚呆了,便大喊一聲:“四爺,有狼!”在四爺吆喝的同時,“大奶”一頭撞向了灰狼,灰狼受到驚嚇,放棄了小花,慌忙鉆進(jìn)了松林。
三伏里,天熱的很。這天下午,四爺換了放場,我聽不到屋后山坡的牛鈴響,便順著山梁,獨(dú)自到大山尖放羊。剛趕到后山梁,便見小桃園那邊一個炸雷,心想:要下雨了?趕到對門坡埡子,又聽見東風(fēng)埡一個炸雷,心下狐疑: 該不會下雨吧?繼續(xù)往前趕,那雷聲卻停下了,曾家山那邊也亮開了,羊群上了大山尖,鉆進(jìn)草叢搖頭擺尾吃青草,我便爬到大山尖的巖石縫里找炮筒兒,這里打過仗,炮筒多,果然被我找到一個。正高興呢,銀洞溝老陰坡那邊又是一個炸雷,這個炸雷毫不客氣地帶來了狂風(fēng)暴雨。
世界變了樣子,仿佛只是一瞬間。那場暴雨,裹著風(fēng),攜著電,響著雷,抽著臉,懸崖下面的一片花梨樹,葉子翻起一片白,接著便被狂風(fēng)吹斷了,大山尖頂上的那棵歪脖子松樹,也搖搖晃晃地似乎要飛下山去。傾盆大雨,逼得我睜不開眼,出不了氣,怕被風(fēng)吹跑了,也不敢挪窩兒,只好趴在地上,緊緊地抱住巖石,驚慌之中,那只撿來的炮筒也弄丟了。
那只公羊倒是精明。暴雨一來,便“咩”了一聲,用它們自己才能聽懂的話,向這群羊打了招呼,便自成一條長串兒,回頭狂奔,原路返回。
沒有來得及跑的,只有我,還有我身邊的小花。小花的頭抵在巖縫中,尾巴上的水,成了一塊瀑布。
雷聲停了,但暴雨依舊。我爬起來,靠近小花,從大山尖上望下去,馬家坪那條兩省之間的小河已是洪水滔天,一河兩岸的包谷,大半已經(jīng)倒了,洪水碾壓著,不見了包谷葉子,大山尖往回走的山路,也被一道道山洪,沖出了一道道溝,洪水集聚著,翻滾著,沖向東坪黃家、王家和蔡家的后檐溝。
這時,在暴雨中,我聽到了母親的喊聲。母親戴著斗笠,披著蓑衣,手上拿一把油紙傘和一塊塑料布,冒著傾盆大雨到大山尖來找我。媽的身后,遠(yuǎn)遠(yuǎn)地有一個東西再晃動。我仔細(xì)一看,啊,是“大奶”!正如我媽來找我,那只“大奶”,也尾隨著我的母親,來找它的小花。
三
由于父親的精心照料,這群羊發(fā)展得很快,幾只母羊都生了崽,有的一窩,有的兩窩,有的還在肚子里揣著。幾個月的時間,就由當(dāng)初的十五只壯大到三十多只。會德隊(duì)長自然高興,嚷著要給父親漲工分,公社因?yàn)楦赣H在抗洪救災(zāi)中抱起自家的被子堵住了洪水,保住了羊圈和羊群,集體的財(cái)產(chǎn)免受了損失,便陪同縣上的人一起到西坪采訪,喇叭碗子里,天天播送父親舍己為公的事跡。
這年秋天,學(xué)校又放了十天忙假,叫我們各自回家,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我便繼續(xù)放羊,父親騰出手來,跟母親一起參加隊(duì)上的秋收,把熟了的糧食顆粒歸倉。
秋收過后的一河兩岸,地里果然干凈。包谷桿兒綁成了捆,一堆一堆地靠在河邊的柳樹上,拔了的黃豆,有的還是青的,攤在河邊的石壩上晾曬著,那高桿兒的唐麻,也被砍了,綁成小捆,在路邊上搭成架,一溜兒從陰坡坪排到鋪?zhàn)?。那些麻雀兒,許是聞到了麻籽兒的香味兒,一陣陣地蝗蟲般地飛來,黑壓壓地落在唐麻架上,嘰嘰喳喳地吃麻籽兒。陜西的喊一聲,麻雀飛到湖北,湖北的喊一聲,麻雀飛到陜西,就這么來回的吃麻籽兒,一只只吃得肚圓毛亮。
騰空了地,會德隊(duì)長便安排三爺、四爺和七伯套了牛,從陰坡坪開始犁地。莊稼地兒,頭一年得解板,先犁一遍,凍一個冬天,把土凍酥了,第二年再撒些牛糞羊糞和豬肥,莊稼才長得好。還沒解板的地里,雖然糧食收干凈了,但還有一些青乎乎的草,甚至還散落了一些包谷籽兒、黃豆角兒,那都是羊的最愛,我得在三爺、四爺和七伯犁地前,讓羊群把這些東西吃了。
羊在前面吃草,牛在后面犁地。八哥在牛背上嘰哩哇啦,跳來跳去,搞得牛直豎耳朵,尾巴使勁地拍打,那八哥也不害怕,站在牛頭上,氣得牛直翻白眼。幾個放牛的便響一聲鞭子,趕開八哥,八哥飛過河去,又跟麻雀混在了一起。
天上白云悠悠,地下羊群追逐,雀鳥飛,牛羊叫,鞭子噼里啪啦,牛鈴叮叮當(dāng)當(dāng)。秋天的山村,最是放羊的好季節(jié)。
坪地快犁完了,便把羊趕到溝里,溝里多是坡地,沒法下犁,那青草長的時間會長些,也是放羊的好去處。
這天,我把羊趕到耳爬洼,爬上一顆大柿子樹,柿子樹上還有十幾個沒摘的磨盤柿子,紅彤彤的,那是隊(duì)上下柿子時,專門留給鳥雀過冬吃的,有幾個柿子,已經(jīng)被鳥雀啄開吃了一半,另一半愈發(fā)紅艷,甚是誘人。那些羊,從洼里吃到坡上,在懸崖頂上有的抵架,有的曬太陽、蹭癢癢。忽然,只聽“嘭”的一聲,一只羊從懸崖上滾下去,那懸崖有十幾丈高,立陡立陡的,摔下去準(zhǔn)是粉身碎骨。
我慌忙下了樹,連爬帶滾地去查看。這可是集體的財(cái)產(chǎn)啊,如果把羊摔死了,我怎么向父親交代?父親怎么向隊(duì)上交代?走到跟前,果然是一只羊,而且居然是“大奶”!“大奶”頭下的石碓上流了一攤血,前腿還在痙攣,后腿也在微微地踢蹬,肚子上的那只大奶,劃開了一條口子,奶頭上竟然還冒出了乳汁,那眼睛里,充滿了恐怖,也充滿了求生的渴望,我分明看到,“大奶”有眼淚從眼角流下來。這時,小花也從坡上下來,在“大奶”身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會兒拱拱“大奶”的肚子,一會兒頂頂“大奶”的頭,“咩咩”地叫著,似乎是想幫著“大奶”站起來。過了一袋煙的功夫,“大奶”一動也不動了。小花跪在“大奶”身邊,把自己的頭,貼在“大奶”的頭上,也是一動不動,慢慢地,一滴眼淚從臉上的那一撮黑羊毛里滾下來,砸在石頭上,濺起一片濕。
父親嘆息一聲,翻箱倒柜地找了錢,又向大哥要了些,給隊(duì)上賠。
第二天放羊回來,小花不見了。找啊找,終于在耳爬洼“大奶”摔死的懸崖底下找到了小花,小花蔫蔫地蜷在那堆石頭上,不叫,也不吃,默默地看著遠(yuǎn)方。
第三天放羊回來,小花又不見了。心想,是不是又跑到耳爬洼了果然,在耳爬洼找到了小花,也是在“大奶”摔死的懸崖底下,小花蔫蔫地蜷在那堆石頭上,不吃,也不叫,默默地看著遠(yuǎn)方。
連續(xù)三天,小花都趁我不注意,獨(dú)自跑到耳爬洼去找“大奶”。
深秋的夜晚,明晃晃的月亮從花梨樹林里照下來,屋檐上篩出一片疏離的光影。坐在月光斑駁的光影里,聽著羊圈里小花凄厲的“咩咩”聲,以及沒有了“大奶”的羊群的打斗聲,我的眼里,也汪滿了淚。母親端一碗飯遞給我:“這幾天,你是咋了?”
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會德隊(duì)長帶來了兩個人,一個是范家山大隊(duì)的革委會主任,一個是寬坪大隊(duì)的會計(jì),他們打聽到西坪二隊(duì)的這圈羊已經(jīng)滿圈了,個個肥碩健壯,便想買了去,發(fā)展集體經(jīng)濟(jì)。
帶著一身寒氣,幾個人在羊圈里挑走了十二只羊,也包括那只小花。會德隊(duì)長抖著手里厚厚的一沓“大團(tuán)結(jié)”,喜滋滋地說:“柱德大哥,這下好了,能分余糧款了!”
那一年,我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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