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有棱
沒有想到,過年的前后兩天還是陽光燦爛,年初三以后風(fēng)就起了,雨也來了,氣溫也降了。
很喜歡有陽光的日子,尤其是多天受夠了陰霾與冷雨以后。大年前二十八的午后,陽光暖暖地從空中照下來,見時光尚早,我想散著步兒走向去益陽的車站。在寧鄉(xiāng)的大街上走,朝著一個模糊的方向前行,路上的建筑物在陽光下都顯出迷離的金黃。落光了葉的大樹,只有細密的椏枝向上任意地以各種曲折舒展的姿勢伸張著,我看到了一個小的鳥窩還留在樹上,顏色與樹枝的一個模樣,都是灰褐里帶一點點黑。不像北方大樹上的那些鳥雀們就著粗枝大葉做得那種深黑的大窩,讓人在火車上距離很遠就看得清清楚楚的。那些粗的枝條橫七豎八地壘起來,像是一個風(fēng)中堅固的碉堡,但是太粗糙了,重重疊疊交織著的枝條的尾部露在了外邊,很像是中國寫意畫中的莽撞的張飛或是捉鬼的鐘馗發(fā)怒時橫張著的根根胡須。而南方的小鳥的家就小得多了,像是一個大人握著的拳頭,又像是一個能夠旋轉(zhuǎn)的陀螺。真的,它織窩的材料全是經(jīng)過精挑細選而成的細枝與柔軟細長的松樹的針葉兒,像是旋轉(zhuǎn)著精致地壘在一起,窩的里邊還能看得出有更細軟的棕樹的絲兒鋪成一個小圈,想想就是挺暖和的啊。太陽下,灰色的窩也蒙上了一層黃黃的顏色,有一點點風(fēng),柳枝在搖著,但是窩卻安然不動。
陽光下,窩里的鳥都飛了出去。不遠處,有兩只鳥兒在樹影里上下翻飛,飛累了,其中一只就停在落盡了葉的細枝上,隨枝的搖動像是輕緩而悠閑地蕩起了快樂的秋千。高空中有兩根藍色的電線筆直地在空中劃過,從樹枝這一頭牽向了很遠的地方。有小鳥落在了上面,兩只小腳緊扣著電線,小巧而纖細的尾羽上下有節(jié)奏地抖動著。得意起來,居然唱起了歌,滴溜溜地還打著圓滑的顫音,清脆極了,在高遠的藍天與溫暖的陽光下傳得很遠很遠。我見過動物園里的孔雀開屏,那是等待游人的叫好與驚羨的眼神而邀寵般的秀一下它們那七彩的長的羽毛??墒?,空曠藍天下的電線上,我也看見這得意地唱著宛轉(zhuǎn)歌兒小鳥叫得起勁起來,突然間,它小而靈巧的頭偏向右邊又低了下來,右邊的翅膀優(yōu)雅地像團扇一般打開了,形成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圓弧的形狀。我無由地想起了一個詞,羽扇綸巾。我想當前在城頭面對著千軍萬馬還在彈琴唱歌的人,用的是這把團扇,那會是更加的從容,更加的鎮(zhèn)定自如啊。團扇的每一片羽毛都均勻地散開,又互相緊緊地靠攏,顯得是那樣的輕盈,似乎透過這薄薄的扇面,可以看到后邊的藍天以及藍天里的溢滿著的金色的陽光;但又顯得是那樣的緊湊有力,雖是薄薄的一層,卻縱是有最大的風(fēng),也穿不過去,風(fēng)只是這緊緊團結(jié)著的根根羽毛織成的羽扇想來飛起來飛到它想去的任何地方的動力。只見它又低下頭來用尖尖地嫩黃色的嘴兒對那纖細的羽毛輕輕地啄了幾下,又像是小心地吻著了。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陽光下的鳥兒靜靜地停在那里,唱著歌兒打開了自己羽翼,顯出過這么美的姿態(tài)。有的只是看見各種的鳥兒在空中滑過時張開的翅膀,但那只是一瞬,還沒有看見呢,鳥兒便不見了影。小時候,也擔心高空中的老鷹的出現(xiàn),它們會在很高很高的天底下出現(xiàn),張開寬而長的黑的大翅,盤旋著,徘徊著,有太陽的時候,地下還會投射下一個灰的影子在動,心里便是擔心起來,擔心著自家或是鄰家的雞會不會在夕陽下山時少一只或是幾只,于是,那長而黑的翅影便成了心頭的一絲擔心與害怕。
只有電線上的小鳥,它在自由的歌唱,唱出宛轉(zhuǎn)動聽的曲兒,它在隨意地展翅,張開那柔和輕盈的團扇般的羽毛,在太陽下,在藍天里,像是一個小小精靈,吸引著有一個游人的目光,也讓他無端的生出了很多的想像。冬天里的晴日,是多么的讓人回味啊。除了這匠人般巧手做出的精致的窩,除了這陽光里的自由飛翔任意停息的小鳥,還有那泛著綠波緩緩流動著的溈水河,河畔陽光下落盡了葉子卻又微微地露出了一點點淡的青綠色的細柳,以及河灘上枯草叢中那些不知躺了幾百年的大大小小的石頭。所有的這一切,都因為有著陽光,而生出了無窮的暖意。
可是,冬天里,有陽光的日子太少了。多的只是陰冷的雨天。這南方的冬末初春啊,有冷雨的時候太多了。早晨,有安化的朋友發(fā)了個視頻過來,在地勢稍高的山區(qū),路上全是厚厚的冰,冰上還積著一層白的雪籽兒,有雞經(jīng)過,張開翅膀撲騰著,打著滑往后退,有狗在后面,四條腳邁不開步,也打著滑直溜向溝里。視頻還配上兩句搞笑的字,不管兩驅(qū)還是四驅(qū),就是帶著飛機的翅膀的,今天都不好使。我問她,下雪了?她說,下冰。起來后,我推開窗,一股冷風(fēng)直塞進來,我看了看陽臺外曬衣的桿兒,锃亮的鐵桿上起了一層起著各種圖形的冰凌。仰頭看看房檐頭,有冰溜子在頭頂閃著白色的光。而屋外,冰的雨絲在風(fēng)里斜著吹。
下午時有事向山區(qū)走,越往里,山越多,山色也不是那平常那青青的黛色,也不是秋來后顯出的斑斕,都像是蒙上了一層水汽很沉的厚霧。有一處地方到處都是大片的竹林,同伴說,這簡直就是竹的海洋啊。在蜿蜒的公路里,車似乎就在這竹的海洋底部穿行。我見過那陽光下的竹林,青翠的竹林,蓊蓊郁郁的,像是萬頃的綠濤,有風(fēng)時,那綠濤涌起,又消退,帶著無數(shù)沙沙葉的奏鳴,像是一曲春的宏大的狂響的樂章。三五好友,在林子漫步穿行,風(fēng)兒帶動著姑娘們的衣襟,撩動著腮前的秀發(fā),吹細了迎著風(fēng)兒的明眸,那種感覺,不像是在竹的林里,而像是泛舟出沒在無垠無盡的大海里,隨著碧的波濤、迎著雪的浪花,讓海風(fēng)盡情地吹著。可是,眼前的竹林,卻化著了無聲的肅穆,所有的挺拔都不見了,所有的青翠都消失了,遠遠地,也像是有一層厚厚的白的霧汽籠著。隔得近再看,才知道,那霧汽原來是結(jié)上的一層層冰,冰已經(jīng)把這千百萬片綠的竹葉都狠狠地裹在了里面,形成了凝固的標本。竹林的每一根青竹都低垂著,在冰的重壓下沉沉地彎下了那陽光下挺拔的竹的梢兒,那曾經(jīng)的清風(fēng)下自由地搖擺著帶著細的竹葉跳舞的身肢也一動也不動,迎著雨迎著風(fēng)的那一面還光溜溜地從頭到腳留下一長串黑里帶著陰森的冷冰凌兒。(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車在蜿蜒曲折的公路上盤旋著,眼前這冰的竹林一閃而過,繞過一處,一片凝固的冰的竹林又閃現(xiàn)在了眼前。猛地,一陣風(fēng)帶著冰的雨絲灌進了車內(nèi),脖子一縮,我趕緊關(guān)上車窗。心底里又無限地懷念起那冬天里的陽光來了。
(中國社科院匡列輝大年初六晚寫2019年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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